第 88 章

廣威將軍府。

秦老將軍有兩個兒子。

秦大老爺天生神力,乃大魏朝有名猛將,大夫人為他生了一兒一女後卻常年臥病在床。如今秦大老爺與長子駐守西南,秦大夫人又在病中起不得身,秦家內院事宜便落到了二房。

秦家二房夫妻倆身體狀況也孑然相反。

秦二老爺也曾是英姿颯爽的武將,徐晉年少出征時,便是他護在左右,後來徐晉遇險,他為救徐晉斷了一臂,落馬時又摔跛了腳,從此一蹶不振,整日悶在院子裡觀魚逗鳥,對外面的事一概不理。

他身體有殘,無心俗物,秦二夫人崔氏卻是喜歡管家的,她也有本事,將秦家下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輕易沒人敢偷懶耍滑。

今日各府女眷來訪,便是她出面接待。

傅 家一行人過來時,崔氏正在喝茶,招待女眷也累人,說得她口乾舌燥。放下茶杯,剛想跟秦雲玉崔綰表姐妹倆說說話,就見小丫鬟引著一位夫人同幾個小姑娘走了進 來。崔氏愣了愣,跟著驚訝地站了起來,對林氏道:「夫人這是剛從王母的蟠桃宴上回來吧?要不哪來的這麼多仙女相送?」

說話時目光一一從傅容姐妹身上掃過。

沈 晴傅寶傅宓她是見過的,傅容傅宣姐妹倆,去年在慶國公府遠遠瞧過一眼,沒看清楚。現在近了,只見傅容身披淡紫色的斗篷,斗篷領子上的一圈狐毛襯得小姑娘雪 肌玉膚,白淨裡又透著最好的胭脂都抹不出來的粉,如桃花初粉,天生麗質。跟上次在慶國公府的打扮相比,今日傅容裝扮十分素雅,耳朵上一對兒南珠耳環,頭上 一根粉碧璽鳶尾簪子配朵海棠絹花,再無其他珠寶。

傅宣呢,十一歲的小姑娘,梳著雙丫髻,一邊戴朵粉色絹花,更是素淨,難得一身清貴書卷氣,那是從內而外真正愛書之人才有的,不用開口,旁人便能猜到她三分本性。

無論容貌還是氣度,姐妹倆都是好的,只可惜,出身低了點。

崔氏每個都誇了幾句,轉身將自家兩個小姑娘叫了過來,跟傅容幾個介紹道:「雲玉你們都熟了,這是綰綰,雲玉親表姐,之前一直住在宮裡陪她大姑母,很少出宮,沒機會跟你們玩在一起。」

崔綰一直待在暖閣內,身上穿了粉色繡牡丹花的褙子,人也如粉牡丹一樣,柔美可人。崔氏介紹完後,她先朝林氏行禮,然後對傅容姐妹幾個柔柔一笑:「我是六月裡生的,今年十三,管三姑娘要叫姐姐的,沈姑娘……」

同是十三歲的沈晴忙笑道:「我二月生的,看來你也得喊我聲姐姐了。」

崔綰從善如流:「沈姐姐。」

傅容含笑站在一旁,看崔氏與林氏寒暄敘舊,看崔綰喊幾個小的妹妹,再看看親暱地挽著她胳膊的小丫頭秦雲玉,心裡突然生出一種荒唐之感。

這些都是徐晉的至親,親姨母,親表妹。

上輩子她是徐晉的妾,一頂小轎抬進去,從此本本分分住在肅王府的芙蓉園裡。身為一個小妾,她只需伺候徐晉,他的親人她無需面對也沒有資格走動。如今她是秦家的客人,卻近距離見到了曾經不配見的他的親人。

兩種差別,傅容心裡並無怨氣,誰讓她當初弄巧成拙,本想跟安王來場偶遇,卻因意外徐晉也在一時緊張跌了出去還被徐晉搶先抱住呢?傅容從不怨天尤人,當了徐晉妾室非她所願卻是她粗心大意的結果,她不會因徐晉將她當一個姨娘對待而真正怨恨他。

她就是覺得,命運弄人……

一次落水,她重生了,然後,許多事情都變了。

「娘,我帶三姐姐她們去看冰雕了啊。」失神之際,忽聽秦雲玉脆聲道,傅容連忙收起那些感慨,疑惑地問她:「冰雕?」

秦雲玉神秘一笑:「到了地方你們就知道了!」

她裝神秘故意不說,傅容還能有什麼辦法?

崔氏只叮囑她們幾個小心點,又讓兩個心腹丫鬟看著,便放人走了。

~

傅容第一次來秦府。

正月時節,天寒地凍,滿眼蕭瑟,秦府卻在花園小路兩側擺了從暖房裡搬出來的菊花蘭花,綠葉烘托中花朵紅粉藍紫各色都有,實在令人賞心悅目。

路過一盆「赤線金珠」,傅宣身形頓了頓。

傅容跟她並肩走,傅宣停了她便也停了,轉過去看那盆菊花,只見這盆赤線金珠跟旁的幾盆不同,花瓣居然是純淨的淡紫色,只有花瓣頂端明黃一點,在明媚的陽光下柔媚又清雅,靜靜地開著。

「宣宣喜歡這盆嗎?」秦雲玉轉了過來,大咧咧道:「你喜歡的話,回頭我送你一盆,姨母送了好幾盆過來呢,她最喜歡菊花,每年各地有新品菊花上貢,皇上都會讓姨母先挑的。」到底還是個小姑娘,親姨母在宮裡受寵,她也跟著自豪。

傅宣搖頭:「不必麻煩了,我就是看這個顏色新鮮,沒想養的,多謝雲玉好意。」

看出她是真心不想要,秦雲玉便繼續往前走了。

倒是傅容,回望一路兩側的各色菊花,頗為意外。

上輩子徐晉沒送過她什麼東西,只有那年正月,他命人抬了幾盆菊花送到芙蓉園。傅容對花草不是很懂,梅香可高興壞了,說那些都是難得的珍品。傅容聽了竊喜,以為徐晉終於肯對她好點了,結果隔了幾天徐晉過來,她壯著膽子謝他送花。

徐晉面無表情地道:「下頭人送的,本王不喜。」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喜歡,扔了也白搭,不如搬到她這邊來。

傅容發現自己自作多情了,當晚就沒好好配合他……

可是剛剛秦雲玉卻說,淑妃娘娘最愛菊花。

傅容垂眸思索。

人通常都是愛屋及烏的,既然淑妃娘娘喜歡菊花,徐晉會不喜歡?就算他不喜歡,他為何不將那些珍品送進宮討母親歡心?看他因為淑妃娘娘一點不適就跑到霸州捉靈狐去,他跟生母的關係應該很好啊?

或許,徐晉口是心非,那些花就是他專門送她的?

又或者,是,淑妃娘娘賞她的?聽聞淑妃娘娘十分溫柔,那會兒她是徐晉唯一的女人,淑妃娘娘賞她幾盆花,不是不可能。而徐晉不願違背母親意願,又不想給她這份體面,便找了那樣一個掃她興的借口?

回想徐晉對她的態度,傅容越來越覺得第二種猜測更可靠。

傅容有點生氣,氣徐晉太瞧不起人,不過一想到那都是上輩子的事,她又懶得計較了。

不知不覺,就到了湖邊。

大戶人家,但凡有條件,都會引水進院造景,秦家這片湖就是從外面引進來的河水。

湖不大,此時此刻一片冰封,冰上有小姑娘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正在看湖中央的十二生肖冰雕,嘰嘰喳喳的,像見到新鮮東西的歡快雀鳥,讚歎聲此起彼伏。

傅容興奮地攥住妹妹的手,不可置信地盯著那些丈許高的冰雕。

陽光燦爛,近乎透明的冰獸閃閃發光,比最美的寶石還引人奪目。

秦雲玉將她的喜歡看在眼裡,拉著她手道:「走吧,咱們到跟前去看,三姐姐是屬兔的吧?」

傅容本能地往後縮,「這,冰結實嗎?咱們這麼多人一起上去,會不會承受不住?」

她從來沒有在冰上走過,聽著遠處姑娘們走動時發出的迴響,心裡真的犯怵。

傅寶聞言,捂著肚子笑了:「你怎麼這麼膽小啊?我們從小就在這湖上玩,三姐姐沒在冰上玩過嗎?放心吧,這冰可結實了,否則長輩們怎麼敢叫咱們上去?走走,我牽著你!」

「不用!」傅容立即往旁邊跑了幾步,白著臉看向妹妹:「宣宣要去嗎?」

傅宣望望那些冰雕,點點頭,又體貼地道:「姐姐怕冷,還是別去了,就在岸上看吧。」

她知道自家姐姐膽子小。

傅容毫不猶豫地接過妹妹送的台階,裹緊斗篷,強笑著讓傅寶她們去玩。

傅寶秦雲玉還想鬧她,崔綰搖搖頭走到傅容身邊,「我陪三姐姐在這兒看吧,我也怕掉下去。」

她大大方方,秦雲玉反而不好再笑話她,率先走到湖面上,傅寶牽著傅宣跟上。

沈晴朝傅容道別,也牽著內向的傅宓上去了。

傅容滿眼羨慕地目送她們,小聲歎道:「我要是膽子再大點就好了。」

崔綰抿唇笑,牽著傅容往前走了兩步,柔聲提議:「要不咱們在邊上走幾步?不怕掉下去。」

傅容點點頭:「好啊,不過你走慢點,我怕摔了,我沒在冰上走過的。」

崔綰自然應下。

兩個小姑娘就在湖邊慢慢走了起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像初學走路。

徐晉秦英等人過來時,就見一粉一紫兩道倩影正背對湖邊試著往湖中央走,距離岸邊已經有二十來步的距離。

「綰綰!」六皇子徐皓笑著喊道。

崔綰傅容同時回頭,看清岸邊的人,崔綰大喜,情不自禁鬆開傅容往回走,「四哥六哥,你們怎麼過來了?」

徐皓還沒答話,秦英先哼道:「就記得四哥六哥,你怎麼不喊二哥?」

他身旁,一身白色錦袍的崔洵自嘲道:「喊你做什麼?沒看她連我這個親哥哥都沒看見嗎?」

話是對秦英說的,一雙酷似徐晉兄弟倆的鳳眼卻微微瞇了瞇,緊緊盯著那邊僵在冰上一動不敢動的小姑娘。雖然她迅速轉過頭只留背影給他們,但剛剛的驚鴻一瞥,已經足夠獲得他的青睞了,就是不知,如此絕色,會不會……

徐皓一心撲在他妹妹身上,崔洵並不擔心,只是秦英跟徐晉……

崔洵不動聲色地看向那二人。

秦英正扭頭跟許嘉介紹那些冰雕,徐晉目視前方。

崔洵順著他目光看過去,看到一匹駿馬冰雕。

他鬆了口氣,他也不怕跟秦英搶,就怕出身皇家的肅王。

怕被徐晉察覺,他及時移開了視線,因此沒瞧見徐晉目光變了一個方向。

可傅容感覺到了,感覺到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意味不明。

看看前面恰好轉到冰雕一側的妹妹們,傅容咬咬唇,慢慢轉身,昂首往回走。

往前,太遠,她硬著頭皮,反而極有可能自取其辱。

回去,只有短短二十幾步,傅容相信自己能走好。

「咦,這不是傅姑娘嗎?你們又回京城了?」

她信心滿滿,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卻突然傳了過來,傅容錯愕看過去,對上吳白起一臉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