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是傅容心裡的一個結。
從小到大,凡是傅容想要的,或是家人幫她找了來,或是她自己得到了,可謂有求必應。
第一次受挫,是她想收服婆婆郡王妃,希望能得到她的喜歡,她沒有做到,或許當時她再賢淑些,對郡王妃唯命是從,她也能討好郡王妃,可是,跟舒服日子比,郡王妃的喜歡算什麼?
婆媳和睦,算是傅容自己放棄的。
第二次受挫,便是徐晉了。既然進了肅王府,傅容就想得到徐晉的寵愛,上輩子徐晉死得早,她的努力戛然而止,傅容也沒什麼遺憾,畢竟那時徐晉對她已經有些鬆動了,傅容相信如果徐晉沒死,她會成功的。
傅容最難放下的是安王。
那是她想嫁卻沒有機會嫁的男人。就好像,安王是一隻虎,她盯上了他,她做了許多準備去捕獲他,然而沒等她走到安王身邊,突然被人打暈了,連試試看自己到底行不行的機會都沒有。這種結局莫測的疑惑,比努力後發現自己不行還要惱人。
傅容真的很想知道,如果她有機會接近安王,這個清雋如水的未來天子,會不會喜歡她。
因此她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那雙手將她的面紗撩了起來。
她微微仰起頭,毫不怯懦地直視桃花樹下的男人。
徐平高高抬著手,看著面紗下露出的傾城絕色,一時忘了動作。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她。
小姑娘比那日在永泰寺石階上初遇時還要美,特別是那雙清澈水潤的眼睛,大膽地回視他,如同她剛剛那句俏皮狡黠的反問,讓他吃驚。
「四月選妃,你也入選了吧?」時間不多,徐平緩緩放下她面紗,低聲問。
傅容點點頭。
她一個姑娘,敢追上來,已經表明了她對他的心意,徐平既然也想娶她,便不會讓她啟齒說一個姑娘羞於開口的話。旁邊有桃花花瓣打著轉兒落下,徐平伸手接住,再攤開掌心到她面前:「西山為媒,桃花作聘,不知三姑娘是否願嫁我這個閒王?」
他不懂這個姑娘為何喜歡上了自己,也許她跟他一樣,都是一見動心?
徐平靜靜地等著,心裡有種從未體會過的感覺,新奇又愉悅。
而他的掌心,白皙如玉,桃花似霞。
傅容早聽聞安王風雅,此時才真正領略,她無聲微笑,抬手去撿他掌心裡的粉色桃花。
眼看她拿了花瓣要走,徐平五指微微動了動,到底沒有去握,放下手囑咐道:「選妃那幾日你打扮素淨些,其餘的事,我會爭取。走吧,別叫她們起疑。」
「好。」想到她過來時編的借口,傅容確實不敢多待,輕應一聲,轉身走了。
她腳步輕快,如踩在雲端。
安王喜歡她,他喜歡她……
傅容真的想快點回家自己躲在屋裡盡情笑一笑。
上輩子求而不得的夢,這輩子終於要實現了,只要她嫁了安王,安安心心等上幾年,將來她便是皇后。曾經看她不起的郡王妃母女,當眾奚落她又害柳如意慘死的永寧公主,還有總是陰腔怪調給他們二房找不自在的老太太,傅容真的盼著將來換個身份再跟她們相處的情形。
心結得以解開,傅容將那片桃花瓣小心翼翼放到香囊裡,領著妹妹去找傅寶一起放風箏,盡情玩了一日。
回到自己的閨房後,傅容躲到紗帳裡偷笑去了。
而肅王府裡,徐晉的臉已經不能用鐵青來形容。
他背對屬下而坐,詢問時聲音沒有半點起伏:「他們單獨待了多久?」
一直負責近身跟蹤傅容的許靈低頭道:「很短,只有幾句話的功夫。」
「幾句。」徐晉冷聲重複。
許靈額頭見汗,她跟許嘉一起進肅王府,只是肅王不喜女子伺候,也不喜跟女屬下打交道,她跟肅王接觸的機會不多,還是傅家三姑娘進京後她每日前來回稟才開始跟肅王說上話的,但這些日子的問答,已經足以讓她聽出男人話裡壓抑的憤怒了。
但她不敢撒謊,「十句左右。安王的侍衛守在附近,屬下不敢上前,故而不知兩人談話內容。」
「那他們分開後,她都做了什麼?心情如何?」徐晉不知何時將那長命縷拿了出來,輕輕地轉動上面的五色珠。
許靈據實稟報。
徐晉笑了笑,抬頭看窗外:「下去吧。」
許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快出門時,聽到一聲輕響,好像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她很想抬頭看看,但最終只是將門輕輕帶上。
昏暗的書房,徐晉頓了良久,才將靴子從那長命縷上抬了起來。
褐色木板上,那尋常百姓窮極一生都未必能見識的罕見五色純淨珍珠,全部成了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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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第二日便要初選了,淑妃不放心,再次命人將兒子宣進了宮。
「娘。」徐晉在母親對面坐下,神色如常。
淑妃卻皺起了眉,擔憂地問他:「這個月差事很忙嗎?怎麼瘦了這麼多?」
「是有點忙。」徐晉坦然承認,從果盤裡捏了一塊兒紅豆糕,「來娘這多吃點。」
兒子還會說俏皮話哄她,淑妃稍微放了心,只是想到選妃,又忍不住嗔了徐晉一眼:「你到底看上哪家姑娘了?娘心裡有數,也好替她打點些,托人照看。你不說,萬一她落選了怎麼辦?」
此話一出,剛走到內室門口的六皇子徐皓腳步頓住,朝身後幾個宮女使個眼色,不許她們出聲。
徐晉還是那句話:「娘多慮了,兒子並未看上誰,選妃之事,全由父皇定奪。」
淑妃不信,但她明白兒子不想說她問多少遍都沒用,便提起另外一事來:「那你的身體……」
徐晉擺擺手,吃完一塊兒紅豆糕才道:「兒子心裡有數,娘等著將來抱孫子就是。」
他親近不了旁人,為了嫡子,也會娶她當王妃的,而她也將只是他的王妃,是他孩子的母親。除了她的身子,她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戀的東西,他也不會給她名分之外的任何寵愛。
淑妃看看他,歎口氣,起身倒茶給他:「別光吃那些,喝點水。」
徐晉真心笑了。
徐皓就在此時走了進來,「娘跟四哥在說什麼?」
「說你四嫂呢。」淑妃也沒瞞小兒子,「可你四哥嘴嚴,不肯告訴娘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徐晉無奈,尋個借口溜了。
徐皓目送他走,臉上的笑再也掩飾不住,著急道:「娘,你再去求父皇一次吧,順便把我的皇子妃也選了,我都十五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淑妃搖頭:「大婚後就要開府,你還是太小了,沒看你五哥也是十七歲才要娶親的,再等兩年吧。」幾個皇子裡,只有她的老四沒有成親便早早開了府,但那是兒子用戰功換來的,老六還跟孩子一樣,她就是去求嘉和帝也沒用。
「那綰綰被人挑走怎麼辦!」徐皓急了,在淑妃面前來回踱步:「娘你看不出來嗎?我早就喜歡綰綰了,我……」
「住口!」淑妃繃臉斥道:「你再說一句,以後娘便不再叫綰綰來昭寧宮陪我!」
徐皓委屈地閉了嘴,緊跟著想到什麼,臉上的鬱悶迅速被狂喜取代:「娘說往後還叫綰綰來宮裡,也就是說,這次綰綰不會被人挑走?」
他喜形於色,淑妃搖搖頭,目光落到了徐晉剛剛坐的椅子上:「你怎麼不想想,你的那點心思,你父皇會不知道?你父皇最疼你們幾個,你四哥五哥正妃人選都有了,他還會把你心上人賜給他們當側妃?你啊你,要是有你四哥一半沉穩,娘就可以安心享清福了。」
她語重心長,徐皓左耳進右耳出,心思全在崔綰不會被人搶走上了。
次日月初,正是初選的日子。
男人們都早早上朝或當差去了,傅容沈晴出發時,只有女眷們來送。喬氏還算冷靜,將傅容拉到一旁,最後一遍囑咐道:「按娘之前教你的做,很快就會回來的,娘跟你弟弟妹妹在家等你。」
傅容明白父母的苦心,只是……
「娘也別總惦記我,你放心,不管順不順利,會不會有變故,女兒都會照顧好自己的。」傅容沒法實話實說,只能如此安慰母親,免得她在宮裡等待終選時,父母憂心。
道別之後,傅容跟沈晴一起上了馬車。
沈晴眼圈有點紅,握著傅容手小聲道:「三姐姐,我怕,我不想去選。」
傅容不動聲色收回手,並不怎麼真心地道:「別怕,咱們是去選妃的,宮裡不會為難咱們。」
傅容對沈晴有些芥蒂。
據她觀察,林韶棠對傅寶一片真心,當初他娶沈晴一定有什麼隱情。傅容不是聖人,她的心會偏向身邊親近的人,傅寶坦坦蕩蕩生氣高興都表現在臉上,傅容本能地覺得,前世一對兒青梅竹馬落得那種下場,問題肯定出在沈晴或林韶棠身上。
沈晴低著頭,幽幽道:「老太太捨不得我,我也捨不得她,我知道二舅二舅母也不願三姐姐進去,他們可教了三姐姐什麼法子早些落選?」
傅容故作詫異地看她:「有幫咱們落選的法子?」
沈晴點點頭,從袖口翻出兩牙蒜瓣,「聽說要檢查口氣的,老太太叫我嚼一片,三姐姐要不要?咱們姐妹同進退。」
傅容面露猶豫,過了會兒搖搖頭:「算了,妹妹自己用吧,我,我不敢。」
沈晴咬咬唇,低頭不說話了。
很快馬車就到了一處宮門前,傅容沈晴下馬,在一位肅容嬤嬤的指點下同其他幾位姑娘排成一隊,去了一座雅致清幽的院子。
初選有三關,先看高矮胖瘦音容口氣,再去屋內檢查身上是否有疤痕異味,最後進內室由經驗老道的嬤嬤查驗是否清白。
排隊等的時候,傅容瞧見不少熟人,畢竟她在京城赴過不少席面了。
李華容一身正紅衣裙,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氣度,目光跟傅容相對,轉瞬移開。
這是內定的五皇子妃,也就是未來的成王妃。
傅容又看向將來的六皇子妃,崔綰。
崔綰朝她柔柔一笑,像朵嬌柔的粉牡丹。
傅容回以一笑,繼而目視前方,再沒打量其他人。
三關檢查很快結束,傅容從屋裡出來時,發現院子裡的姑娘分成了兩隊,一隊面帶喜意,一隊強忍尷尬,傅容聽從嬤嬤吩咐,去了李華容崔綰所在的隊伍。
沒過多久,沈晴走了出來。
傅容好奇地看向她。
沈晴臉色蒼白,目光跟她相對,恍如做錯事被人發現般立即別開,微低著頭排到了傅容身後。
傅容翹了翹嘴角,可憐老太太一番苦心,注定要白費了。
接下來便是三日禮儀教習。
入選的都是京城閨秀,言行舉止一般都挑不出錯,只有兩個小姑娘因為口舌之爭被領了出去。傅容最為貌美,不可避免地也被人酸了幾句,傅容充耳不聞,跟教習嬤嬤學規矩時穿著打扮都很素淨不起眼,閒時就安安分分待在屋子裡看書,反而被教習嬤嬤誇了幾句。
規矩學好後,自然要領到皇后並幾位娘娘面前,由她們選出王妃側妃。
恰好趕上御花園裡牡丹盛開,嘉和帝便讓皇后邀眾貴女到御花園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