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徐晉離開後,傅容又陪淑妃聊了會兒,眼看日頭越來越高,她委婉地請辭。

淑妃留她在昭寧宮用飯。

傅容歉然道:「娘娘厚愛,我也想留下來陪您,只是今日我第一次來見娘娘,家母比我還擔心,我想早些回去告訴她娘娘人有多好,免得她在家中胡思亂想,怕我不懂規矩惹娘娘不高興。」

確實是這個道理,淑妃便親自送傅容出去,邊走邊道:「今日放你回去,下次說什麼也要留下來。對了,端午皇上要大辦龍舟賽,景行他們幾個王爺也要上船比試,到時候我派人去接你,咱們一起看。上次景行略遜康王一籌,今年有你給他捧場,說不定就贏了呢。」

傅容低頭扮羞:「您又這樣說……」

淑妃跟崔綰一起笑她。

目送主僕倆隨著宮女走遠,淑妃朝崔綰感慨道:「你四哥是個有福氣的,濃濃多好的姑娘啊。」

崔綰笑道:「是啊,我也喜歡傅姐姐,就是四哥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話。」

淑妃皺皺眉,決定改日叫兒子過來再好好念叨念叨。

那邊傅容上了馬車,輕聲吩咐梅香:「今天就當王爺沒來過,回去夫人問起,你別說漏嘴。」

梅香明白,反過來安撫她:「姑娘也別往心裡去,王爺跟姑娘不熟呢,等姑娘進了府,王爺肯定會喜歡上姑娘的。」

她跟姑娘出門的機會不多,今日之前,她沒見過肅王。剛剛在屏風後瞧見肅王真容,不由地替姑娘高興,誰料肅王長得好歸好,竟會說出那樣一番話來。梅香真的替自家姑娘委屈,但她不能添油加醋,免得姑娘對王爺怨氣更深,婚後鬧彆扭。

那是王爺啊,面對王爺,姑娘可不能隨便使小性子了。

傅容笑笑,靠著車板輕搖團扇,閉目養神。

回到侯府,下車就見老太太身邊的宋嬤嬤守在門前,看見她們臉上立即堆出了滿臉褶子:「三姑娘可算回來了,老太太盼了半晌了,快隨老奴走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在五福堂等消息呢,就怕姑娘在宮裡受驚。」

「勞嬤嬤久候了。」日頭已高,傅容搖著扇子往前走,梅香撐傘跟在她身邊。繞過影壁,迎面撞上兩個粗使婆子站在軟轎旁邊等著呢,傅容驚訝回頭:「嬤嬤真是體貼,知道我累了。」

宋嬤嬤笑道:「姑娘嬌貴,老太太早料到了,特意囑咐老奴備上的。」

「還是老太太心疼我們。」傅容點點頭,轉身時,目光在軟轎上仔仔細細掃了兩眼,老太太應該不會蠢到在這種事情上動手腳,但傅容還是想確認一下,免得坐著坐著突然掉下去,萬一傷了臉怎麼辦?

看起來似乎沒有問題,傅容從容坐了上去,側頭招呼宋嬤嬤:「梅香撐傘,嬤嬤過來扶我吧?天熱,剛剛坐了一路馬車,我有點頭暈呢。」

宋嬤嬤怔了怔,轉而明白了傅容的憂慮。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跟她娘一樣不識好歹。

人卻笑呵呵湊了過去,親自托著軟轎一側扶手。

一路輕輕晃著到了五福堂前。

傅容強忍著暑熱疲憊,打起精神進了外間。

老太太坐在鋪著竹蓆的長榻上,三個兒媳婦依次坐在左側,沈晴傅寶四個小姑娘坐在對面。

「怎麼現在才回來啊,莫不是在宮裡出了事?」老太太探究地觀察傅容神情。

姑娘們那邊留了傅容的椅子,傅容走過去坐下,小臉因為奔波紅撲撲的,微微一笑,不用裝瞧著也有兩分羞澀模樣:「回老太太,我在宮裡挺好的,娘娘溫柔可親,多說了幾句,還留我在宮裡用飯。我怕老太太惦記,婉拒了,路上特意吩咐車伕快點走,沒想還是遲了。」

老太太扯了扯嘴角。

喬氏心疼道:「別急著說話,先喝口茶吧,瞧你滿頭大汗的。」

「我給三姐姐倒茶。」傅寶站了起來,親自倒了茶端給傅容。

傅容好奇看她,賜婚旨意下來後,這一個月傅寶都沒有找過她,今兒個怎麼又熱絡起來了?

她目光澄淨,傅寶心虛,想要解釋,兩邊又都是人,便哀求地扯了扯傅容袖子。

小丫頭心中所想都寫在臉上,傅容笑著嗔道:「你扯我袖子做什麼?茶水灑了怎麼辦?」

這一笑,如春風化冰,傅寶莫名就放心了,乖乖坐好。

傅容將茶碗遞到嘴邊,假裝抿了抿,一點沒用。

吃一塹長一智,現在出門做客,除非徹底放心,傅容不想再用這些茶水點心。

看她放下茶碗,老太太又問道:「娘娘都跟你說了什麼?你第一次單獨進宮見貴人,我跟你娘她們都不放心,你說出來聽聽,萬一有什麼不合適的,我們點出來,下次你好注意些。」

傅容看向對面三位長輩。

林氏面帶笑容,細看之下有些無奈,自家母親也是好奇的,但那完全是出於關心,三夫人則是面無表情,素素靜靜的,跟平常一樣不問世事。

傅容便撿能說的說了。

「娘娘請你去觀龍舟賽?」聽到最後,老太太終於來了精神,瞅瞅沈晴,笑呵呵誇道:「好啊好啊,咱們濃濃就是招人稀罕,頭一回見就得了淑妃娘娘的青睞。難得遇到這種大熱鬧,濃濃把你幾個妹妹也帶過去開開眼界吧,你們小姑娘在一起來回來去也有伴。」

傅寶幾個小丫頭去不去無所謂,她得讓外孫女見見世面,得宮裡貴人一兩句誇讚,傳出去也是榮耀。這樣將來外孫女嫁了傅宥,外人會說兩人才貌雙全乃天作之合,而不是說她只想照顧外孫女。

林氏皺眉。淑妃分明只是想邀傅容一人,自己女兒跟上去,旁人會怎麼想?

她不願讓女兒湊這種熱鬧,卻也不敢明著拆老太太的台。

三夫人照舊不言不語。

喬氏替女兒解圍,故意附和老太太道:「是啊濃濃,娘娘有沒有提讓你帶上幾個妹妹?」

傅容支支吾吾:「這,娘娘只說派人來接我,沒有……要不馬車來的時候,妹妹們一起上去?」

「不必了。」林氏笑著開口:「咱們出門做客,哪有不請自去的道理?濃濃不用惦記你幾個妹妹,咱們家也租了畫舫,到時候伯母親自帶她們去看熱鬧,少不了她們的。」

剛說完,便感覺老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

林氏抿抿唇,佯裝不知。老太太本就不喜歡她,多瞪一眼也沒什麼,反正她是不會做那種丟人的事的,丈夫知道後照樣會站在她這邊。

她把老太太的話堵死了,老太太心中有氣,揮手攆人。

沈晴出來送客,走出幾步後柔聲跟傅容道謝:「三姐姐事事想著我們,是我們的福氣,只是這次三姐姐還是安心陪娘娘吧,我們跟大舅母一起看熱鬧去,都是自家人,玩得更自在呢。」

餘光暗暗留意林氏。

林氏低頭跟傅寶說話呢。

沈晴咬了咬唇。

傅容不想陪她演戲,敷衍地笑笑:「妹妹快回去吧,老太太身邊哪離得了你?」

沈晴點點頭,朝三位舅母告辭,往回走了。

三夫人領著傅宓要回西院,林氏跟喬氏打過招呼後也要走,傅寶卻跑到傅容身邊,拉著她往前快跑了幾步,小聲賠罪:「三姐姐別怪我,我,前陣子有點難受,就沒去找你玩。其實你能嫁給王爺當王妃,我真的替你高興,真的。」

傅寶喜歡傅容,傅容有了好姻緣,她怎麼會不高興?

只 是想到給太子當了側妃的親姐姐,總會有點難受。以前家裡沒有對比,姐姐回家時也總說太子對她多好多好,傅寶就覺得姐姐嫁的還是不錯的,太子側妃啊,將來太 子登基當了皇上,姐姐至少是一宮之主,多少女人求之不得的位子。可是現在,傅容成了肅王妃,傅寶為傅容歡喜的同時,忍不住替姐姐委屈,既然傅家女有資格當 王妃,太子為何不娶她姐姐當太子妃?姐姐那麼好,模樣性情都不輸於太子妃的……

一委屈,眼裡就轉了淚。

傅容也有親姐姐,所以她理解傅寶心裡的複雜,握住她手道:「阿寶別哭,我都懂的,你還肯為我高興,我很知足了。有些事情,咱們姑娘家無能為力,只能事事往前看,努力把日子過好。」

「嗯,我知道,姐姐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傅寶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大概是不好意思吧,跟傅容說破心事後就跑了。

喬氏好奇地問女兒:「你們姐倆悄悄嘀咕啥呢?」

傅容笑而不語。

喬氏點點她腦袋,再次打聽女兒在宮裡的情形。

~

進了五月,天真正熱了起來。

自己待在屋裡時,傅容便怎麼涼快怎麼穿,慵懶地靠在榻上,薄紗下一雙修長美腿隱隱若現。

梅香端著剛切好的瓜片走了進來,放好果盤後,困惑地在榻邊繡凳上落座,盯著傅容手裡的五色絲線問:「姑娘這條長命縷是給誰編的?」

往年過端午,姑娘只需給小少爺跟六姑娘編長命縷,今年的都已經送出去了,她自己的也早就套在手腕上了,現在怎麼又編了,用的還是這麼多年老爺夫人送的最好的那些珠子?紅玉如火,白玉似冰……

「給我自己編的,反正閒著也沒事做。」傅容眼皮也沒抬,手裡繼續動作,下巴朝梅香那邊歪了歪:「喂我一片,有點渴了。」

梅香撲哧笑了,用竹籤紮了一小片遞到傅容嘴邊。

傅容張嘴接,紅唇飽滿嬌艷。

梅香莫名臉熱,不知為何想到了那日肅王的冷漠言語,再看看姑娘被瓜片潤濕的越發誘人的嘴唇,心裡一陣得意。自家姑娘這樣美,她在跟前伺候多年了還做不到熟視無睹,肅王一個大男人見了,能不動心?

連續服侍傅容用了兩片,梅香退了出去。

傅容繼續串珠子,串好了,她將長命縷套在手腕上,仰頭打量。

陽光投了進來,照不到長榻,幾許散光卻也讓五色玉珠波光流轉,跟姑娘白皙手腕相得益彰。

傅容心生不捨。

這是她從小到大收集的最好的五顆珠子啊,真不想送他。

不過想到將來還能把徐晉那盒五色珍珠哄回來,傅容便不介意了。

初五這日,天還沒大亮,昭寧宮派來的馬車便到了景陽侯府門前。

跟車過來的小宮女笑著對傅容道:「姑娘,皇上跟幾位娘娘已經到城外了,娘娘心疼姑娘,沒讓姑娘起大早,否則光是等前面侍衛儀仗出城都要等一兩個時辰呢,現在城門那裡不堵了,姑娘直接到河邊跟娘娘匯合便可。」

「娘娘真好。」這份體貼,比什麼珍貴珠寶還讓傅容心暖。

小宮女點頭,一路上跟傅容說了許多淑妃的好。

慢慢的,前面有人語喧嘩傳了過來。

不用看也知道,定河就在前面了,中間馬車又停了一次,侍衛檢查腰牌後才放行。

「姑娘,下車吧。」

小宮女先下去,跟梅香一起站在車前接她。

傅容正正帷帽,慢慢下了車。

定河邊上,一艘艘畫舫並排停靠,富麗堂皇,氣勢巍峨。

小宮女在前面帶路,傅容隨意打量那些畫舫,看著看著,目光一凝。

中間那艘最氣派的畫舫當然是嘉和帝跟皇后的,左右兩側各有一艘略小些的,許嘉就站在左側那艘畫舫前,河風吹動他衣袍,他巋然不動,如青松守衛船上的人。

不用說,徐晉肯定也在船上。

傅容悄悄轉了轉手腕上的長命縷。

她好像,有四個月沒跟徐晉照過面了吧?

「姑娘慢些走。」上了船,到了通往二層雅閣的樓梯前,小宮女轉身,輕聲囑咐道。

傅容頷首,取下帷帽遞給梅香,抬手理理鬢髮,一步一步踏了上去。

木板階,腳步再輕也會發出聲音,一聲一聲的,不急不緩。

淑妃笑著看向坐在一旁的兒子。

徐晉側頭,遙望水面,彷彿對即將上來的未婚妻毫無興趣。

「見過娘娘,又讓您費心了。」

有白裙身影走到邊上,有熟悉的嬌軟聲音傳入耳中。

徐晉心頭一跳。

鬼使神差的,想到了糖醋魚。

去年在清風閣頂樓,在她口中嘗過的,酸甜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