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王爺娶妻,在京城可算是一件大事,其熱鬧不亞於狀元遊街。

下聘這日,百姓們也都想看看肅王府準備的聘禮。

結果眾人的視線還沒落到那一抬抬繫著大紅綢緞的聘禮上,先被馬上的肅王爺吸引過去了。

嘉和帝登基後,算上這次,已經有三個皇子娶親了。太子俊朗,可惜距離他娶親已經過了五六個年頭,百姓們幾乎想不起來當時的情景。二皇子康王前年娶的妻,百姓們倒是記得,但那位爺的體型實在讓人難以恭維,圍觀的路人們都替康王胯.下那匹馬捏了把汗,也為即將過門的康王妃唏噓。

直到今日,京城百姓們才再次感受到了什麼叫真正的龍子。當徐晉策馬緩緩行過來時,街道兩側無論男女老少,都不約而同盯著馬上的俊美男人,特別是那些新媳婦小姑娘,一顆顆芳心都要飛了出去。

徐晉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他沒想到百姓們都這麼閒得謊,那麼多正事不做,一個個都跑過來看他的熱鬧。說實話,兩輩子第一次娶親,娶的還是頗費一番周折才定下來的狡猾姑娘,徐晉確實希望這場婚事辦得隆重,好讓所有人都知道傅容是他的王妃,但這不代表他願意被眾人如此圍觀。

然不願意又如何?

高貴如王爺,要娶妻,也得按俗禮來,不可能丟下聘禮,他先單槍匹馬跑到岳父家……

因此騎馬只需兩盞茶閒暇就能到的一段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了約莫兩頓飯的功夫。

景陽侯府門外,傅品言傅品川跟傅宸兄弟幾個早就等著了。

徐晉翻身下馬,客客氣氣朝傅品言傅品川行禮:「景行拜見岳父,大伯父。」

傅品言連忙將人扶了起來,指著門內請道:「王爺快到屋裡坐。」

這個女婿身份尊貴,他可不敢直呼其字,更不敢露出任何對愛女即將被搶走的不捨。

傅宸到底年輕氣盛,仗著兩人平時關係也不錯,往裡走時咳了咳,笑著打趣道:「王爺,濃濃從小被我們寵壞了,性子有點嬌,將來她嫁了過去,若是做錯什麼,還請王爺稍微包涵一點,別一下子嚇著她,她膽子小最經不起訓斥,有錯回頭我們再勸她改。」

王爺又如何,現在他徐晉要娶他的妹妹,他當哥哥的就不能因為兩家身份軟腳蝦似的直不起腰,真那樣,妹妹嫁過去了更不受人待見。

「正堂。」傅品言沉著臉看他,「王爺豈是你能說的?」

梁通笑呵呵打圓場:「岳父別急,正堂也是太關心三妹妹,當初我下聘時,正堂可沒這麼客氣,我記得那會兒我要是不答應一輩子對二妹妹好,正堂就敢不讓我進門。」

傅品言還想再訓他一頓,徐晉笑道:「岳父太客氣了,少渠說得是,婚書已換,往後咱們便是一家人,私底下相處,岳父只需把我當女婿看,不必拘泥於虛禮。也請岳父正堂放心,景行會好好照顧三姑娘,她在傅家如何過,到了王府可以同樣過下去。」

傅宸不太滿意。

梁通娶妻時保證不叫二妹妹受一點委屈的,徐晉這話說得也好聽,卻沒有實在話。

傅品言知足了,人家堂堂王爺肯和顏悅色地同他們這明顯是高攀的親家說話,已經給足了面子,難道他還指望真把他當普通的女婿看?

一番熱鬧,眾人到廳堂落座,聘禮都抬到了傅容的芙蕖院。

傅寶秦雲玉推著一身紅衣的傅容走到院中,陪她一起看嫁妝。秦雲玉是徐晉的姨親表妹,對徐晉一些好東西都聽說過,現在在聘禮裡見到了,便黃鸝鳥般清脆地給傅容指點起來。

「傅姐姐你看,那對兒紅珊瑚是姨母整壽生辰時四哥從南海找來的,一共兩對兒,送給姨母的只比這對稍微高一點點,當初我娘偷偷跟我說她覺得四哥可能會把這對送她,這回她可要失算了……啊,四哥竟然把這套八柄玉如意都搬過來了,當初他得了賞,我跟表姐想分兩柄他都沒捨得給,果然媳婦跟妹妹就是不一樣啊,我要找姨母告狀去!」

小丫頭嘰嘰喳喳,聲音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一副眼饞妹妹樣,越發顯得徐晉很看重這門親事。

傅容也沒料到徐晉出手如此闊綽,當初郡王府的聘禮就讓她大開了眼界,但跟徐晉這份聘禮相比,郡王府好像一下子淪為普通勳貴之家,每一樣都被比了下去。

因為這些意外奢華的聘禮,傅容終於體會到了一個待嫁娘該有的興奮。

新郎不一樣了,她的這輩子,還會有更多的變化。

她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一步一步打量這些稀奇寶物。

旁邊傅宛跟傅定之妻秦雲月並肩站著,笑著看小姑娘們鬧傅容。她們兩人喜訊傳出來的時間差不多,如今都顯懷了,一邊站著兩個小丫鬟護著,免得在這熱鬧日子被手忙腳亂的下人們碰著。

傅宣沒有傅寶那麼活潑,就在傅宛身邊站了,對面是沈晴與傅宓。

傅宣悄悄觀察沈晴,見她笑容自然好似真的在為姐姐高興,心中不喜,迅速別開眼。

沈晴呢,笑得有多開心,心裡就有多恨。

她沒想到傅容竟然有本事讓大舅舅叫她過去,說了一番她只能咽到肚子裡誰都不能告訴的話,而她除了安分守己什麼都不能再做,只能眼睜睜看傅容高嫁,傅容之後是傅寶傅宓傅宣,她卻要遵從大舅舅的安排,嫁一個出身注定不會太高的人。

看著那邊眉眼如畫的待嫁娘,沈晴只覺得刺眼,垂下眼簾。

餘光裡卻見傅宓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們前面的一箱聘禮,那眼神……

像是在看她明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得不到卻依然忍不住渴望的東西。

~

聘禮送了,大婚的日子也越來越近,眼看那日頭好像才升起來就又落了下去,一次次提醒她住在家裡的天數越來越少,傅容開始不捨了。她以為嫁過一次,如今再嫁離愁會淡些,可是沒有,她捨不得越來越聰明的弟弟,捨不得古板安靜的妹妹,也捨不得這種清閒自在的閨閣時光。

「你怎麼又把官哥兒叫過來了?」晚飯後喬氏想指點女兒房中事,進屋卻見傅容靠在床頭給官哥兒講故事呢,不由又好氣又好笑:「我都沒瞧見你是何時把他抱過來的,幸好不是外面的小賊。」

「娘,我自己走過來的,沒用姐姐抱。」官哥兒笑嘻嘻跪坐起來,探頭給母親看。

喬氏摸摸兒子的小腦袋瓜,伸手將人提到床外側,俯身哄道:「今晚.娘有話跟你姐姐說,官哥兒回去自己睡啊,明晚再過來陪姐姐。」

官哥兒扭頭撲到姐姐懷裡,抱著不肯走:「明天姐姐就被姐夫抬走了!」

傅容明白母親不說完那番話是不會放心的,雖然不捨,還是將小男娃扶了起來,親了一口道:「官哥兒記錯了,姐姐後天才走呢,來,姐姐抱官哥兒回去,等你睡著了姐姐再走。」

不是明天走,官哥兒放心了,乖乖由姐姐給他穿衣服。

哄完官哥兒,天徹底黑了下來,有點涼。

喬氏見傅容好像格外捨不得弟弟,回屋後柔聲勸道:「嫁過去後好好服侍王爺,爭取早點生一個胖小子,到時候想怎麼稀罕就怎麼稀罕。」

孩子一直都是傅容的心病,提一次她就心煩一次,怕被母親看出來,她裝羞般轉到床裡側,「娘你說什麼啊,我不聽。」

長女怕羞,次女又來這一套,喬氏早有準備,沒一會兒就哄著傅容陪她一起看小冊子了。

傅容假裝用枕巾遮住眼睛以下,免得叫母親誤會她臉皮太厚看了這個都不臉紅,跟著就心不在焉地聽,偶爾胡亂點點頭,待母親翻到一頁類似疊羅漢般的畫圖時,瞬間想到那晚徐晉拿過來的冊子。

那姿勢,幾乎一模一樣的。

但是有時候,留一步比做全了還羞人。

傅容臉皮終於熱了熱。

跟上輩子連地方都差點找錯的肅王爺相比,這輩子的徐晉,因為先佔了她好幾次便宜,特別是去年有天晚上將她棗般囫圇啃了個遍,他對她的身體已經很熟悉了,所以五月裡他學大禹治水,雖沒進家門,門口認得可特別准……

「娘你別說了,我都懂了。」傅容一把搶走小冊子,裹著被子滾到了床裡頭。

喬氏說得也差不多了,戀戀不捨地拍拍嬌嬌的女兒,默默坐了好一會兒才走。

第二天侯府一片繁忙,全都在為接下來的大婚準備。

傅容什麼都沒想,白日裡跟姐姐妹妹弟弟待在一起,晚上喬氏終於得空了,她又賴在母親懷裡撒嬌,最後喬氏擔心明早女兒起不來,硬是將人從身上扯開,按到被窩裡像小時候那樣哄她睡覺。

~

肅王府。

徐晉一早醒了,換好禮服後從內室走了出來,問許嘉:「六殿下他們都到了嗎?」

大喜的日子,王妃又是自家王爺早就看上的,許嘉滿臉都是笑,「到了,安王殿下,六殿下,秦二少爺,郡王府世子爺都到了,正在廳堂裡喝茶。」

尋常百姓家迎親,男方通常去叫上親戚相陪,王爺娶妻也不例外。安王是嘉和帝欽點陪自家王爺迎親的,六殿下秦英還有其他一些世家子弟要陪新郎闖門去,至於徐晏,那是自家王爺特意請過來的。崔洵倒是想來,王爺沒讓。

徐晉點點頭,大步去了前面。

「諸位久等。」徐晉含笑跨進廳堂,歉然告罪。

徐平正在品茶,聽到聲音抬頭,其他幾個小的都站了起來,只有他依然端坐。

徐晉朝他拱手:「今日勞煩七叔隨我跑一趟了。」

徐平笑著放下茶杯:「景行大喜,我本就要來討杯喜酒喝的。」

徐晉豪爽道:「好,今晚景行定會多敬七叔幾杯。」

轉而去同徐皓秦英等人說話。

徐平繼續看了他一會兒才移開視線,目光落到面前的茶碗上,突然記起當日在慶國公府,傅容被吳白起欺負時,徐晉態度似乎有些不對,緊接著又想起永泰寺長生池旁,他與傅容一家人偶遇,沒說上幾句話,徐晉就到了。

原來那時候,徐晉已經看上傅容了?

徐平低頭笑。果真如此,這個侄子還真能藏,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叫他忘了提防。事情已成定局,徐平對沒能娶到傅容並沒有太大失望,唯一的遺憾,是辜負了人家姑娘一片心意,也沒能信守承諾,怕是在傅容心裡,他注定要落一個負心人的罵名了吧?

非他食言,實乃有人搶先一步,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跟她解釋的機會。

「四哥,恭喜。」

「我說她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的,你信嗎?」

耳邊傳來徐晉刻意壓低的聲音,徐平自顧品茶,恍若未聞。

徐晏卻聽得真真切切。

他看著面前一身大紅喜袍的男人,不知道該不該信,但無論他怎麼想,徐晉都贏了,至少,他馬上將迎娶她過門,那個連一次機會都不肯給他的姑娘。

「我信。」收起心中苦澀,徐晏盡量露出一個誠心的笑,「四哥文武雙全,與她乃天作之合,雲升先祝四哥與四嫂白首到老,兒孫滿堂。」

她希望他遇到一個好姑娘談婚論嫁彼此交心,現在她要嫁人了,他也由衷盼望她幸福。

「借雲升吉言。」外面有人喊吉時到了,徐晉不再多說,率先踏出屋門。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很快就在禮樂聲裡抵達景陽侯府。

傅容早已梳妝完畢,正在跟家人作最後的話別,聽到外面一陣陣鞭炮聲響,全福人走了過來,托著紅蓋頭道:「王爺來迎了,王妃戴上吧?」

傅容看看身邊已經顯懷溫柔淺笑的姐姐,看看眼露不捨的妹妹,還有秦雲月傅寶等送嫁女眷,再摸摸賴在她身前的弟弟,點點頭。

全福人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輕輕將蓋頭遮到了她頭上。

「姐姐看不見了。」官哥兒想要掀開擋了她姐姐臉龐的蓋頭。

傅宣趕緊將弟弟抱走,小聲道:「官哥兒聽話,別鬧。」

傅容微微仰起頭,接過全福人遞來的象徵吉祥圓滿的紅釉寶瓶,暗暗攥緊。

全福人笑盈盈扶著她站了起來:「王妃請起,對,慢點走,咱們不急。」

頭頂是沉甸甸的鳳冠,傅容想快走也不行。走得慢了,路卻好像短了,轉眼間就到了正房,慢慢停在了她的新郎身邊。紅蓋頭遮得嚴,只留了一小片天地給她,就在這片天地裡,她看見徐晉的喜袍黑靴。

拜別父母,她隨他一起往外走。

親人賓客圍在兩側,各種吉祥話一片嘈雜,但傅容聽見了,聽見有人喊雲升,有人喊安王。

都是陪他來迎親的吧?畢竟都是皇室子弟。

傅容笑了笑,腳步沒有任何停頓,穩穩地跟著身邊的男人,直到被哥哥背起走向花轎。

從今以後,徐晉就是她的天了,只要他不塌,她便會一心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