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府距離景陽侯府並不遠,不過迎娶講究來去不同路,回去時接親隊伍特意繞了一個大圈,也算是讓京城百姓們都見識見識肅王娶親的氣派。
新郎容貌舉世無雙,侯府嫁妝珠光寶氣,傅容這個新王妃的面子是有了,就是早上沒有吃東西,腦袋上還戴著沉甸甸的鳳冠,這樣一路顛簸,真是有點頭重腳輕,以至於花轎停下時,哪怕提前得了喜娘提醒,傅容還是晃了一下,差點朝前撲過去。
剛坐穩,就聽外面有人高聲喊了一句:「王爺要踢轎門啦!」
緊接著,前面傳來一聲輕響,蓋頭底下多出一道亮光。
喜娘探進身子扶她下轎,傅容一手交給喜娘,一手緊緊攥著寶瓶。
肅王府正門前圍了一眾看熱鬧的人,除了世家子弟,徐晉的幾個兄弟都來了。
太子跟康王站在正門左側,笑著看徐晉在那邊接新娘下來。台階下面的人因為徐晉喜娘遮掩看不清楚,他們這些站在台階上的,可是瞧了個徹底,於是搖扇子的康王慢慢停了下來,對面成王與徐皓也不說話了,秦英崔洵呼吸都有片刻停頓,他們旁邊的徐晏更是怔住。
太子的眼睛也看直了。
新娘只是露出了一隻纖纖玉手,可那手指纖如嫩筍,芽尖般的指甲上塗了大紅蔻丹,紅如霞白如玉,在一身紅嫁衣的映襯下沒法不叫人看過去,看過去了,又沒法不被那手的美誘惑。都說真正的美人渾身上下都無可挑剔,現在太子算明白了,若真有機會讓他摸摸這隻小手……
他正憧憬,那手被人塞了一團紅綢,跟著就重新掩到了寬袖之下。
再看已經站穩的新娘,嬌嬌小小,若沒有鳳冠撐著,大概也只到徐晉肩頭。一雙小腳掩在大紅緞面的繡花鞋裡,除了下轎跨火盆時露出過幾瞬,便一直躲在長裙下頭,如美人羞澀遮面。
太子眼巴巴地看著新娘子從他身邊走過,人走了,彷彿有淡淡清香殘留。
他呆呆地望著新娘的背影。嫁衣寬鬆,顯現不出女子姣好的身段,但她步履輕盈別有一種味道,那是天生的靈韻,旁人輕易模仿不來的。
「大哥,咱們快進去吧,看你眼睛都直了!」康王低低地笑,悄悄用扇柄戳了戳太子腰間。
太子終於回神,瞪他一眼,領著眾賓客跟了進去。
到了堂屋,便要拜堂成親了。
跟徐晉夫妻交拜時,傅容心裡無限感慨。
上輩子,她經由一頂小轎從側門進了肅王府,被安排在芙蓉園裡,沒有酒席沒有賓客,夜幕降臨,徐晉連晚飯都沒陪她用,過來直接與她同房,從此她成了他的一個姨娘。
這輩子,她因為提前搬去莊子幾日跟徐晉有了瓜葛,他再三糾纏她努力擺脫,最終還是陰差陽錯成了他的人,只不過這次是三媒六聘嫁過來的,做他的肅王妃。
禮畢,傅容再次由徐晉牽著,前往新房。
女客們都在新房這邊等著呢,傅容看不見,但她聽到了秦雲玉崔綰跟一個陌生小姑娘的笑聲,聽到了秦二夫人的招呼,還有其他夫人的聲音,裡面好像有人喊太子妃……
這些,都將是她嫁給徐晉後,平日裡要打交道的女眷了吧?
前世徐晏家裡的親戚都在京城,她在郡王府還真沒有什麼親戚要應付,如今徐晉的王府裡沒有公婆同住,但一干親戚都在京城,她是少不了走動了。
成親畢竟是大日子,在這熱鬧的場合,傅容腦袋裡總是不經意冒出各種瑣碎念頭,直到由喜娘扶著落座,周圍說笑聲突然安靜下來,傅容才回神,一垂眸,就見金漆秤桿一端穩穩地探到了蓋頭底下,一點一點上卷。
亮光突然而至,傅容本能地閉上眼睛。
她聽見一聲聲驚歎,聽見秦雲玉小聲跟誰說話:「傅姐姐,不,四嫂真美!」
新嫁娘再羞澀也不能一直閉著眼,傅容輕抿朱唇,慢慢睜開。
身前是穿紅袍持金秤桿而立的高大男人,是她的新郎官,傅容慢慢抬頭去看。
她好像看見了徐晏,他一身喜袍,滿眼驚艷,嘴角傻傻地翹著。
可是定睛一瞧,她看到的是徐晉平靜如水的臉龐,只有那雙鳳眼裡,暗波湧動。
傅容羞澀地低下頭。
徐晉收回視線,示意全福人繼續執禮。
結髮為夫妻。
徐晉從頭上剪下一縷,看著傅容剪好她的,他再遞過去,看她低頭打結。他親眼看過她編長命縷,知道她手巧,可是現在看著她熟練地將兩人長髮結在一起,看著她嘴角羞澀地抿著,他就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上輩子。
他是第一次成親,她不是了。
她也是重生回來的,她記得曾經的一切,這套新婚禮節她全同另一個男人做過,她一定記得徐晏掀開她蓋頭的情形,一定記得她同徐晏喝過交杯酒,也記得她跟徐晏的新婚夜,不管他做什麼,都是她曾經跟徐晏做過的吧?
有過第一次,第二次就不新鮮了。
那一瞬,徐晉真的希望她不是重生的,她的所有第一次,包括回憶,都應該由他給。
他可以把徐晏請來,讓他知道傅容這輩子屬於他了,但他心裡很清楚,這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徐晏根本不記得上輩子,這個徐晏也不是他真正嫉妒的,他嫉妒的那個,是她記憶裡跟她同床共枕三年的徐晏,是他這輩子如何努力都無法將其從她記憶裡趕走的那人。
迎親時的興奮喜悅好像全淡了,勉強維持一絲笑,徐晉接過酒杯,坐到她身旁。
傅容紅著臉側轉過身,只等男人抬起手臂她再繞過去。
徐晉盯著她細長低垂的眼睫,一動不動。
全福人怔住,小聲提醒,徐晉恍若未聞。
全福人不由看向女眷那邊。
秦二夫人沒料到平時穩重的外甥這會兒居然看新娘看呆了,笑著上前提醒道:「景行看什麼呢?快點把禮全了,前面還等著你去敬酒呢,想看媳婦晚上再看啊!」
傅容頭垂得更低了。
徐晉目光移向旁邊的親姨母跟全福人,輕聲道:「姨母你們先出去,我有幾句話跟她說。」
秦二夫人愣了一下,看看全福人,遲疑道:「全禮後再說不行嗎?」
徐晉垂眸看酒杯。
秦二夫人懂了,笑著打圓場:「行行行,你這孩子從小就是主意大的,那我們先出去給你讓地方,不過我們走了你要先喝完交杯酒才能說話,千萬別忘了!」
崔綰母親謝氏打趣道:「我看景行就是害羞了,不想叫咱們看他喝交杯酒呢,走吧走吧,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咱們都聽他的!」
秦二夫人想想也是這個理,跟謝氏一起推著小姑娘們出去了。
「不許偷看,都給我去院子裡等著,你們四哥出來你們再進去認人。」
外面傳來秦二夫人親暱的笑罵,傅容視線從門簾那裡收回,看看身邊古怪的男人,低頭,輕聲埋怨道:「王爺真是的,有什麼話不能晚點再說嗎?傳出去叫人笑話。」
因為和好了,她不是那麼怕徐晉了,說話自然放得開,如果徐晉一直冷冰冰,她肯定不會妄言。
「你真醜。」徐晉先搶過她手裡的酒杯放到一旁,才平靜地道。
傅容震驚看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竟然說她醜?敢情掀開蓋頭後他面無表情,是因為嫌她醜?
怒火噌地湧上胸口,傅容氣得肩膀顫抖,鳳冠上垂下來的流蘇也跟著輕輕搖動,可是對面男人無動於衷,叫她發脾氣都不好發。傅容搞不懂徐晉現在在想什麼,也不想懂,氣急敗壞轉過身,「王爺早就見過我了,既然嫌我醜,又何必答應娶我?」
話是這麼說,手卻將一直藏在袖口的小鏡子拿了出來,悄悄照自己。莫非妝容花了?
還沒看清楚呢,先看到鏡子裡多了男人半張臉。
傅容趕緊將小鏡子塞回袖口。
徐晉再也繃不住,一把從背後抱住她,胸口震動:「濃濃,你,誰讓你上花轎也藏著鏡子的?」
又喊濃濃了,又笑了,傅容的脾氣再也憋不住了,狠狠地抬起胳膊肘撞他,順勢下了床,背對他道:「那不是怕妝容有損污了王爺的眼嗎?沒想到還是污了,王爺快走吧,免得對著我這個醜婦倒胃口!」
「那是跟你開玩笑的。」徐晉歎口氣,伸手將人扯了回來,仰頭看氣鼓鼓站在身前的小姑娘,鳳眼裡光華浮動,像是看到桃源仙境才會有的神情,驚歎與渴望交織,比任何言語讚歎都讓人信服他對她的喜歡與滿意,但他還是親口說給她聽了:「濃濃最美,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說著一手按住傅容後頸,示意她低頭給他親。
傅容看出他之前真是開玩笑了,氣消了大半,但還剩下一小半的,正要躲開不給他親,心頭一動,裝作害羞的樣子閉上眼睛,乖順地隨著他手上動作低頭。
徐晉喉頭滾動,眼看就要碰到她紅潤的唇了,他也閉上眼。
然而就在他碰到她唇想要含住時,有什麼東西忽然砸了下來。
傅容再也忍不住,飛快掙脫徐晉環著她腰的手,躲到屏風後偷笑去了。
徐晉將被他及時托住的鳳冠移到眼前,掂了掂,足有六七斤重,怪不得砸下來那麼疼,再看屏風後小姑娘捂著肚子偷笑的模糊身影,哪裡還不明白,自己又被她擺了一道。
可他一點都不生氣。
至少她跟徐晏成親時,絕沒有這一出。
將鳳冠放到一旁,徐晉老神在在地坐在床上,等她回來。
外面一眾女眷等著呢,徐晉又不像要走的樣子,傅容不得不收起笑,繞過屏風疑惑地問他:「王爺到底要說什麼?快點吧,時間長了真的不妥。」
「沒什麼,不想讓她們看咱們喝交杯酒。」徐晉朝她伸出手,「過來吧,喝完我就走。」
原來他在外人面前臉皮還真薄,傅容羞答答嗔他一眼,將小手放了上去。
徐晉卻沒讓她在旁邊落座,而是將人抬到腿上抱著,端起酒杯,朝她笑了笑:「那樣喝交杯酒太俗氣,咱們來點新鮮的。濃濃,這是你的酒杯,我先餵你,你好好學,一會兒再餵我。」
傅容大驚,情不自禁想去阻攔,徐晉早已料到,左手緊緊鉗制著她,他側轉過去灌了滿滿一口酒,跟著迅速放下酒杯湊了過來。
他雙手並用,傅容不受控制仰起頭,張嘴接納。
香醇微辣的女兒紅,就這樣被他一點點送入她口中。傅容不會喝酒,前世跟徐晏喝交杯也只是飲了一小口,比徐晉一次喂的還少,現在被迫連續喝,到最後難受地嗆了起來,琥珀色的酒水順著嘴角流了下去。
徐晉及時去追,將被她浪費的一點點都吸了乾淨。
「再來,喝完這一杯才行。」看著滿面通紅的姑娘,徐晉作勢要去再喝一口。
「王爺!」傅容急得撲到他懷裡,抱著他雙臂勸阻,「別喝了,我不會喝,一會兒醉了叫人看到怎麼辦?王爺別鬧了,快走吧!」
徐晉緊緊抱著她,一言不發,又輕輕蹭。
「你……」傅容狠狠捶他肩膀,反倒被那硬骨頭震得手疼。
「天怎麼還沒黑?」徐晉對著她耳朵說話,大手從她腰間挪到前面,無賴之極。
傅容真是怕了他,乖乖給他佔便宜,只盼他解了饞就走:「外面還有人等,王爺快點去吧!」
「你還沒餵我。」傅容晌午也要陪女客,徐晉怕她真醉了不好收場,但她不喝可以,必須餵他。
傅容不想喂。
徐晉拉了拉她腰帶,威脅意思十足。
傅容咬唇,沒他臉皮厚,只好站了起來,見他戲謔地一直盯著她,沒好氣道:「不許你看!」
徐晉笑著從命,閉上眼睛,雙手扶著她腰。
他聽到她喝酒的聲音,聽到她放下酒杯,緊接著她雙手搭在他肩頭,慢慢靠了過來。
徐晉仰起頭,在她貼上來時張開嘴。
期待的是一大口,結果她只送來一點點,送完就想溜。徐晉顧不得吞嚥便將人按到懷裡親了起來,那點毛毛雨般的酒水也回到了她口中。傅容再次被嗆住,小手抗議地推他,徐晉不管,肆無忌憚地欺負,搶走她口中所有酒水,才氣喘吁吁地抬起頭。
傅容頭上玉簪歪了,一頭青絲不知何時披散,有一縷沾在腮邊,髮絲如墨,香腮似粉。
「濃濃,這樣的交杯酒,好喝嗎?」徐晉凝視她霧氣氤氳的水眸,喃喃道。
「無賴……」傅容有氣無力地罵他。
徐晉毫不介意,輕輕咬了咬她耳垂:「這樣就叫無賴,那晚上你準備罵我什麼?」
說完將人放到床上,起身時大手從她臉一直滑到腰下,意味深長地停留片刻,這才離去。
傅容心跳如鼓,對晚上越發忌憚起來。
但她根本沒有時間發愁晚上。
院子裡女眷的聲音開始移向內室,傅容噌地站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整理衣衫梳攏髮髻,重新戴好鳳冠。厚重華麗的鳳冠一扣,旁人也就不知道鳳冠下的頭髮早就不是早上全福人精心梳攏的模樣了。
秦二夫人算是長輩裡傅容比較熟悉的,她也主動替傅容介紹起來,按照長幼尊卑的順序:「你大舅母一家外放,路途遙遠不好趕回來,往後有機會再聚吧,這是綰綰她娘,你二舅母。」
傅容羞澀地喊人。
謝氏有些發福,中上之姿,白淨臉龐真正如滿月,看著很是平易近人,崔綰模樣應該是隨了父親,跟謝氏淑妃站在一起的話,很容易讓人誤會她跟淑妃才是母女。
「這是郡王妃,你叫嬸母吧。」
傅容心中複雜,前世的婆母,如今變成嬸母了,也是,害死柳如意的元兇。
「嬸母。」傅容聲音疏離了幾分。
郡王妃瘦了很多,一身華服像是被強行撐了起來,但她臉上酷似永寧公主的高傲冷艷半分未減,淡淡應了聲,便往後退了一步,給自己的親嫂子,慶國公府世子夫人讓地方。
李華容的母親,慶國公府世子夫人得了婆母的提點,對傅容也是態度冷淡。
傅容同樣淡漠地回了過去。
這兩人都是端妃成王那邊的,秦二夫人心裡肯定不喜歡,因此很滿意傅容的回應,笑吟吟繼續給傅容介紹:「這是太子妃,特意從宮裡出來喝你喜酒的。」
傅容心中一凜,看向這個可能跟傅寧傅寶的死都脫不了干係的女人。
太子妃笑容端莊,牽起傅容手認真端詳道:「四弟妹生的真好,怪不得都說景陽侯府出美人,我以為你大姐姐已經是絕世罕見了,今日見了四弟妹,才知道什麼叫美人輩出,後浪催前浪。」
「您過讚了。」傅容大方回道,「聽大姐姐說太子妃端莊賢淑,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日後我有什麼不懂的,還請太子妃提點一二。」
太子妃輕輕頷首,轉而解釋道:「你二嫂這個月就要生了,身子重不便過來,四弟妹別介意啊。如今你嫁了過來,往後咱們妯娌有的是機會聚在一處熱鬧的。」
傅容羞澀地點點頭。
接下來便是傅容早就聽過聲音的小姑娘了,卻是柔妃娘娘所出的二公主,也就是那次安王口中的侄女,今年才九歲,粉雕玉琢的,小小年紀已是美人胚子。因為是本朝唯一一位順利長大的公主,嘉和帝十分喜歡這個女兒。
「四嫂真美。」二公主仰著頭,驚艷又羨慕。
傅容笑著摸摸她腦袋:「妹妹長大後會更美的。」
接下來崔綰秦雲玉都見過了,再有就是關係比較遠的一些勳貴夫人。
認親終於結束,秦二夫人領著眾女眷去花廳落座,給傅容換裝時間。
昨日便隨著嫁妝一起進府的梅香蘭香立即進來服侍傅容,梅香負責摘鳳冠,取下鳳冠後看到裡面的情形,震驚的下巴快要掉下來了。
「梳頭吧,那是我不小心弄的。」傅容疲倦地道,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收拾好了,也到了開席時間,傅容揉揉肚子,打起精神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