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9 章

關係到哥哥,傅容就不敢再三找二公主說話了,去柔妃面前告了罪,接下來就慢慢等消息。

徐晉也在等屬下們的消息,只是葛川大概是被困多年生怕再被徐晉找由頭束縛住,整個人好像從人間徹底消失了,從酷暑的盛夏到白霜滿地的深秋到京城的第一場雪悄然降臨,派出去的人打聽不到任何與神醫相關的事跡。

徐晉卻並沒有太失望或憤怒。

其實他自己也清楚,葛川再神,也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太醫院那些太醫們就算醫術不如葛川,診脈總是熟練的,父皇的身子這兩年徹底壞了。

他跪在龍榻前,看著用藥過後沉睡的父皇,憂心又自責。

他真的不知道,上輩子父皇專寵管櫻,確實也大病了一場,但父皇將消息瞞得嚴嚴實實的,他絲毫不知,如果他知道,他肯定不會讓管櫻進宮,肯定會想別的方法對付太子,哪怕那意味著付出更多心血。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徐晉回頭。

瑧哥兒茫然地走了進來,瞅瞅龍榻,到了父親身邊才小聲問道:「皇祖父還在睡嗎?」他睡完午覺都在外面玩一圈了。

小傢伙顯然是剛洗過臉進來的,臉上有淡淡的面霜香,徐晉握握他小手,哄他道:「是啊,皇祖父還沒醒,瑧哥兒回去找娘親吧。」

瑧哥兒乖乖點頭,正要走,看著跪著的爹爹,好奇道:「爹爹為何要跪著?」那些太監宮女犯錯了才跪,爹爹難道也犯錯了?

徐晉認真教他:「因為皇祖父病了,爹爹是皇祖父的兒子,爹爹跪著,皇祖父好得就快了。」

瑧哥兒懂了,乖巧道:「那以後爹爹生病了,我也去爹爹床前跪著。」

童音輕輕,落下時,龍榻上忽然傳來虛弱的笑聲。

「父皇您醒了,」徐晉連忙看去,自責道:「是不是我們說話吵醒的?」

嘉和帝搖搖頭,示意徐晉扶他起來,靠著迎枕坐好了,他笑著朝瑧哥兒招手:「瑧哥兒過來,看你小臉紅的,剛剛是不是去玩了?」

瑧哥兒走到龍榻前,被爹爹提到了榻上。瑧哥兒本來是有些害怕皇祖父的,但皇祖父病了這麼久,瑧哥兒心裡難過,就不是那麼怕了,聽皇祖父問話,他體貼地小聲回道:「嗯,我跟凌守追老鷹著。」

嘉和帝沒問他怎麼知道那是老鷹的,笑瞇瞇道:「追到了沒?」

瑧哥兒搖頭:「沒有,老鷹飛得特別高。」

嘉和帝鼓勵地拍拍孫子小肩膀:「瑧哥兒還小,等你長大了,讓你爹爹教你射箭,瑧哥兒用箭把老鷹射下來。」

瑧哥兒興奮地仰頭看爹爹,見爹爹點頭,他高興地道:「我把老鷹射下來,再拿給皇祖父看!」

徐晉垂下了眼簾。

嘉和帝就跟沒瞧見兒子的失態一樣,眼裡只有皇孫天真可愛的小臉,「好,皇祖父等著瑧哥兒長大,到時候皇祖父親眼看瑧哥兒射老鷹。」

他曾親手教導兒子們拉弓射箭,帶他們騎馬狩獵,孫子們他沒機會教了,但他會在天上看著。

祖孫倆說完話,嘉和帝戀戀不捨地摸摸孫子腦袋,「瑧哥兒去找你皇祖母,就說皇祖父要見她。」

瑧哥兒最喜歡長輩們把他當大人看吩咐他做事情了,笑著跑了出去。

嘉和帝看向徐晉,平靜地道:「瑧哥兒是個好孩子,有你管教他,朕很放心。璋哥兒珝哥兒,他們都還小,性子還沒定,你派人好好管教,別讓他們長歪了,還有玥姐兒,平時讓她多跟阿璇阿珮玩玩,咱們徐家姑娘少,這代終於多了幾個,姐妹間別生分了。」

一副交代後事的語氣。

徐晉跪在龍榻前,鄭重許諾:「父皇放心,兒臣會盡心教導兩個侄兒,培養他們長大成人。玥姐兒兒臣更會當成親生女兒,跟阿珮阿璇姐倆同等待遇。還有福慧,兒臣會把她當親妹妹,絕不會委曲她。」

他多說一句,父皇就能少費些力氣。

嘉和帝相信兒子不會難為幾個小孩子,又問道:「明年邱鐸孝滿,你打算怎麼辦?」

提及政事,徐晉語氣平穩了些,「兒臣會叫他過來問話,他若識趣,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嘉和帝滿意地點點頭,有時候千防萬防,不如直接挑明,真正的聰明人都知道該怎麼選擇。

「你喜歡傅氏,朕不干涉,但日後登了大位,切不可寵愛她太過,女人的心大了,就不好管了。傅家那邊,傅品川兄弟都有大才,傅宸他們兄弟也個個堪當國之棟樑,如何用,你心裡有個數,只需記住,別將對傅氏的寵愛帶到朝堂,一個不慎,便會害了瑧哥兒。」

兒子可以給傅家施恩,傅家權勢大了,將來便可以反過來壓制新君,成為瑧哥兒的威脅。

徐晉明白,坦然回視父皇意味深長的打量,「兒臣都懂,絕不會犯糊塗。」

嘉和帝頷首。

外面萬全報崔皇后到了。

「你下去吧,朕同你母后說說話。」嘉和帝有些疲憊地道。

徐晉忽然覺得腿有千斤重,重得他抬不起來,看著閉上眼睛休息的父皇,他微微仰首才起身走了出去。在外殿同母親打聲招呼,徐晉派人去請康王懷王安王等人進宮,又命人去通知柔妃母女,最後也讓人去東宮傳話。

徐晉在王府時身邊總是許嘉跟著,進宮後那些太監們終於頻繁在傅容面前露臉了,今日過來傳話的便是徐晉身邊大太監聞公公,「娘娘,太子爺派人去請幾位王爺進宮了,也請娘娘馬上過去,太子爺還說讓您把兩位小主子帶上。」

傅容心裡咯登一下。

嘉和帝,要不行了嗎?

沒時間猜測,傅容趕緊吩咐梅香去給阿璇阿珮換衣裳,她自己也換了身素色的,母女三人匆匆趕往崇政殿。

崇 政殿內殿,嘉和帝雙手握著崔皇后的手,見妻子眼圈紅紅的,隨時可能要哭出來的樣子,他反而笑了,滿是懷念地道:「朕還記得第一次去你的院子,沒讓人傳喚, 進去瞧見一個小姑娘坐在丁香樹下做針線,半低著腦袋,靜謐地像幅畫,若不是側臉太美,朕險些將你當成崔側妃身邊的丫鬟。」

那是兩人的初遇,崔皇后當然也記得,拉起嘉和帝的手貼在臉上,眼淚終於落了下來:「皇上那時只會捉弄人,突然從背後蒙住我眼睛,嚇得我扎破了手指……」

嘉和帝目光落到了她手上,時間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夕陽西下,他半蹲在她身前,幫她吸吮血珠。那時心裡想的是這個側妃真美真柔,寵寵她也無妨,沒想去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寵了半輩子。

「怨過嗎?」嘉和帝攥緊她手,探究地看著她眼睛,「她剛進宮那段日子,你怨過朕嗎?」

崔皇后知道他說的是管櫻,搖頭,哽咽著道:「那次沒有。」

嘉和帝在她搖頭時,眼神黯淡了下去,聽完她的話,眼裡又浮現希望:「那哪次怨了?」

崔 皇后淚眼看他,將藏在心裡半輩子的話告訴他:「皇上或許不記得了。還是在潛邸時,有一次皇上叫我去園中賞花,我高興極了,挑了身最好看的裙子,戴上了皇上 賞我的髮簪,可我走到附近時,看見皇上跟皇后坐在一起,笑著不知在說什麼。大概是那時候還小吧,不懂事,笑著走過去,心裡忍不住怨,皇上既然有人陪著賞花 了,又為何叫我?」

她喜歡過他的,只是酸的滋味兒太苦,她強迫自己將他看得淡一些,漸漸的,也就不苦了。

嘉和帝怔怔地聽著,仔細回想,卻怎麼都記不起這回事了。

但他懂了。

她怨的時候,心裡真正有他,不怨了,他就只是丈夫了。

嘉和帝抬手幫她擦淚,「委屈你了。」

除了一句委屈她,他給不了旁的,想說如果重來一次,絕不會再委屈她,可不委屈她,鍾庭怎麼辦?他是皇子,他是皇上,注定給不了任何女人一生相守的承諾。

「叫他們進來吧。」看著崔皇后依舊美麗的臉龐,嘉和帝輕聲道。

崔皇后只是想陪他說說心裡話,不想在最後的時候還騙他,因此也沒有盼望什麼回應。

萬全出去傳話,很快,徐晉傅容領頭,大大小小的一群人湧了進來。

嘉和帝漸漸暗淡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那裡有他罵了十來年的老二,有他引以為傲的老四,有他來不及給他挑媳婦的老六,有他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女兒,還有璋哥兒珝哥兒瑧哥兒玹哥兒幾個小皇孫,還有珍姐兒四個粉雕玉琢的皇孫女……

他們身後,是大魏的萬里河山。

視線最終落到徐晉身上,嘉和帝朝他伸手,忽然發現他還有很多話沒有交代兒子,只是眼看著兒子朝自己趕了過來,他卻再也沒了力氣……

老人瘦骨嶙峋的手,就那樣垂了下去。

「父皇……」徐晉攥住父皇的手,低下頭,淚流滿面。

傅容在後面站著,看著二公主撲到嘉和帝身上嚎啕大哭,看著康王徐皓兄弟領著璋哥兒幾個皇孫皇孫女跪在龍榻前,大的額頭觸地哽咽,小的或哭或一臉茫然,她也跪了下去,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一片高低不同的哭聲裡,她聽到有人說,「皇上節哀……」

皇上?

是了,先帝去了,今日起,她的丈夫,是大魏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