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3 章
傅宣番四

傅宣隨吳白起進了他的書房。

書房很寬敞很明亮,就是書架太少,只有東側兩排,顯得裡面空蕩蕩的。

吳白起尷尬地摸腦袋,「我以前不愛讀書……」

傅宣看出來了,打量一眼裡面,去了書架前。

第一排擺的都是志怪遊記、百獸圈養等雜書,間或夾雜兩本兵書戰法,傅宣一本本看過,很快就轉到了第二排,這裡都是科舉用的四書五經,本本嶄新如初,彷彿從未被人翻閱過。

跟她預料的差不多,猜測這裡應該沒她喜歡的,傅宣加快了腳步。

走到中間,腳步一頓。

頂端那排擺了個紫檀木匣子,一尺來長,上面沒有任何標記。

「那裡裝的是什麼?」傅宣仰頭問。

吳白起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僵了一下,頓了頓才道:「我娘留給我的畫,宣宣要看嗎?」

他仰著頭,側臉落寞,不是他故意裝委屈時露出來的神情,而是一個人對親人的懷念。

傅宣無意勾起吳白起的傷心事,但她明白,他願意給她看,此時她拒絕,傷吳白起只會更深,所以她輕輕點頭,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了些,「嗯。」

吳白起取下匣子,兩人去了書桌前。

吳白起讓傅宣先坐,他將對面的椅子挪過來,挨著她落座,再打開沒有上鎖的匣子。

裡面是一張張畫紙。

傅宣伸手取了出來。

最上面的一張,是一家三口,畫上的夫妻還很年輕,被他們牽在中間的孩子瞧著才三四歲。

「這 是我娘畫的。」吳白起很是自豪地道,眼睛看著畫上的女子,「我四歲時她病逝了,我對娘沒什麼印象,嬤嬤說我娘是才女,最擅長字畫……這一匣子是她畫的我們 一家,也有父親跟她的,我挑了幾張,其餘的都在庫房藏著,包括娘的那些藏書,宣宣想看的話,改日我收拾收拾搬過來給你。」

傅宣徹底震驚了。

她愛字畫,當然也會賞字畫,單看第一張畫上服飾的纖毫畢現,一家三口細微生動的神情,以及旁邊如青竹雋秀的題字,便知那位無緣得見的婆母確實是個才女。

她聽到吳白起說話了,又好像沒聽到,如得了世人不知的寶作,一張張細細賞了起來。

神情專注,眉眼寧靜。

吳白起的目光,漸漸落到了妻子臉上。

他的母親,是不是也跟宣宣一樣不愛說話?

那母親與父親是如何相處的?

他看著她,也為她自豪,母親在天有靈,得知他娶了這樣好的媳婦,定會欣慰吧?

有了好媳婦的喜悅,沖淡了懷念父母的傷感,瞄一眼妻子手裡的畫,吳白起笑著道:「他們都說我像父親,宣宣覺得呢?」

傅宣看畫上的男娃,確實看得出吳白起的影子,再看看旁邊的高大男人秀麗女子,傅宣仔細端詳片刻才道:「乍一看挺像父親的,但嘴唇像婆母,你看婆母也知道這一點,在這裡特意用了心思,畫出來的多像。」

蔥白似的手指點在了畫中吳白起的嘴唇上。

吳白起卻歪著腦袋看她好看的紅唇,聲音不自覺地帶了幾分低啞,「宣宣像岳母還是岳父?」

傅宣抬眼,見他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唇,明白他又起了花花心思,只當不知,繼續看畫。

吳白起嫌累,索性趴在桌上看她。

也就是傅宣,沉浸在婆母的才華里,換成旁的姑娘,被男人如此盯著,不惱也得羞幾分的。

吳白起腦海裡也並非在捉摸用不著的,他就是喜歡跟傅宣在一起,喜歡看她認真的樣子,哪想看著看著,腿上傳來熟悉的癢。

吳白起心頭一跳,怕驚動傅宣,他慢慢坐正了,整個人轉向另一側,低頭,果然看見一條小黑蛇正沿著他腿往上爬。吳白起魂飛天外,盡量不惹傅宣注意,悄悄將小黑蛇抓了起來,蛇太小,被他揉繩子般握在手心,不細看倒也看不出來。

門口那裡,阿振手裡提著一個籠子,滿臉哀求地朝他比劃,解釋說他不是故意的。

吳白起現在哪有心思管他,一手攥著小黑蛇,一邊低頭尋找小白蛇的身影,地上找了一圈沒看見,心中正奇怪,就見傅宣椅子腿上小白蛇正悠哉地往上爬。記起這條流.氓蛇曾經做過的好事,現在竟然還惦記著他媳婦,吳白起氣極了,彎腰就將它也抓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

後背被他腦袋撞了一下,傅宣扭頭看他。

吳白起連忙將手藏到背後,朝門口揚了揚下巴,「阿振找我,宣宣你先自己看,我出去一下。」

說著就跑了。

傅宣狐疑地看了他兩眼。

吳白起兩手握著蛇,出門後阿振體貼地將書房門帶上了,吳白起先將兩條小蛇放到籠子裡,走遠了才低聲斥道:「怎麼放出來了?」

阿 振見籠子裡兩條小蛇看到親娘似的朝世子搖頭擺尾求寵幸,真是又氣又冤枉,委屈巴巴地解釋道:「我將籠子挪到廂房後,過一會兒再看,它們一動不動,用筷子戳 也不動,我怕它們出事,趕緊掏了出來,它們還是不動,我不敢驚動世子,想去請李老頭來看,走到院門口無意回頭,它們已經爬到書房門口了……」

這兩根好像永遠不會長大的小蛇都被世子養得有靈性了,旁人家哪有這麼狡猾的東西?

吳白起卻與有榮焉,舉著籠子進了廂房,對著兩條寶貝歎氣,「我也不想冷落你們,可宣宣害怕,那你們只能待在這兒了,放心,我一有空就會過來看你們,每天至少看兩次。以後不許再亂跑,再嚇到宣宣,我就真把你們扔到莊子上去,一個月才去看你們一次。」

黑白無常也不知聽懂沒聽懂,各自用細細的尾巴尖兒探出籠子,碰主人的手。

吳白起是真捨不得這兩條養了多年的寶貝,可再捨不得,那邊還有更重要的寶貝,最後看一眼籠子,叮囑阿振別再闖禍,吳白起快步走了出去,先在正房洗了手才去書房找媳婦。

傅宣聽到推門聲,看了他一眼。

吳白起體貼地問她:「熱不熱,我讓人端冰過來?」

傅宣搖搖頭,轉瞬想到他可能熱了,便道:「世子覺得熱就吩咐他們吧。」

書房其實還算涼快,吳白起沒讓人費事,重新坐回傅宣身邊,繼續趴著看她,卻意外發現她眼圈有點紅。

「你哭了?」吳白起急了,首先想到的是剛剛傅宣瞧見他藏蛇了,剛要認錯,瞥到畫上的母子倆,再看看傅宣並沒有生氣的樣子,難以置信地道:「宣宣,宣宣心疼我?」

她心疼他早早沒了娘,所以哭了?

傅宣蹙眉,收起畫紙放到匣子裡,平靜地解釋道:「世子多想了,我只是為婆母難過。」

她 還沒有孩子,但她有外甥女有外甥,她也給媛媛瑧哥兒畫過像,因此很明白婆母落筆時心裡的溫柔情懷,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張不一樣的。上面畫了一對兒男女,男的 不是公爹,模樣有公爹的影子,有吳白起的嘴唇,憑這兩點,再看落款時間乃婆母病逝那年,傅宣便明白了,婆母畫的是她想像裡的兒子兒媳婦……

那種生離死別的不甘哀傷,透過這些畫這些字,傳到了她心裡。

傅宣也不知自己究竟為何落淚,她同情不能親手照看孩子長大的母親,也同情早早沒了父母的孩子,正因自家父母恩愛手足情深,知道一家團聚的滿足幸福,她反而更能理解與之相反的悲苦。

吳白起不信,認定她是心疼他了。

知她臉皮薄,吳白起不再逼她說實話,熱絡地問她:「現在咱們做什麼?」

傅宣想到畫裡見到的寥寥幾筆風景,邊往外走邊道:「世子帶我去逛逛園子吧。」

從今往後,這就是她的家了,該熟悉還是要熟悉,而她跟吳白起,總得試著過下去。都決定嫁過來了,之前的是非對錯再介懷也沒有意義,好在吳白起本性不壞,如今在宮裡當差,也算有了立身之本。

吳白起心花怒放,還說不心疼他,不心疼會想跟他一起逛園子?

他興奮地領著妻子往外走,發現外面陽光已經開始刺眼了,吳白起討好地問道:「要不要派人去拿把傘?別曬黑了。」

傅宣猶豫了一下。

吳白起立即就讓阿振去找傘,傘拿回來了,吳白起打發走礙眼的長隨,他親手給傅宣舉著,為能幫她而滿足。

傅宣見他笑得那麼開心,知道他不會答應讓她自己拿的,便沒有開口。

這邊的花園比景陽侯府的小了些,吳白起撿幾處風景最好的帶著她繞了一圈,慢慢就到了湖邊的水榭前。夫妻倆走了過去,吳白起收傘,回頭見傅宣要落座,他急著道:「等等!」

傅宣疑惑地看他。

吳白起放好傘,從懷裡摸出帕子,仔細擦了擦長椅,確保乾淨了,才笑著站直了身子,「現在可以坐了。」

他雙眼明亮,笑容純真。

傅宣不習慣這樣的好,坐下後對著湖邊道:「『世子不必如此,我既然嫁給了你,就是想跟你好好過的,只要你別再胡鬧捉弄人,我也不會因為以前的事情怪你。」

吳白起有點不敢相信,「你真的不生我的氣了?」

傅宣輕輕頷首。

如果沒有吳白起幫忙,那日只有她與薛榮在林子裡,薛榮會做什麼,傅宣不敢想。

她眼睫細長,低垂著如湖邊的青草,而她的眼睛就是靜謐的盈盈湖水。

吳白起看癡了,情不自禁握住她手,她身體僵了一下,沒有躲開。

吳白起心跳陡然加快,看著她,緊張地問:「這麼說,我,我可以碰你?」

傅宣臉上閃現一絲不自在,推開他手道:「白日還請世子守禮。」

白日守禮,也就是說,晚上不用守了?

吳白起高興傻了,乖乖收回手,紅著臉保證:「好,我,白天我絕不碰你!」

傅宣側轉過身,眺望湖景。

吳 白起盯著她側臉,見她俏臉白淨細嫩,仔細想想剛剛她說的話,吳白起認真道:「宣宣,我對你好不是因為要哄你原諒我,而是我喜歡你,就想對你好。你不知道, 我娘走後,我喜歡纏著我爹,後來我爹去了,我就喜歡自己待著,喜歡養些東西陪我說話,只跟它們說心裡話……直到遇見你。宣宣,小時候我不懂事,只覺得欺負 你好玩,大了,看別人都娶了媳婦,我才發現我也想娶了……」

傅宣眼簾動了動。

吳白起鼓起勇氣坐到她對面,看著她眼睛道:「宣宣,我一定會對你好的,你不喜歡我什麼,你儘管告訴我,我全都改,只要你讓我待在你身邊,我什麼都聽你的。」

他目光誠懇,傅宣想了想,低垂眼簾道:「讀書練字時,我不喜歡有人在旁邊說話……」

吳白起馬上道:「那我不說話,我就在一旁看你,行吧?」

傅宣默認。

看著近在眼前的美麗臉龐,記起昨晚嘗到的味道,吳白起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問:「那,昨晚我那樣親你,宣宣喜歡還是不喜歡?」

傅宣神色陡變。

吳白起慌了,「宣宣你別誤會,我,我就是不知道我親的對不對,我,我沒親過別人,你不反感,我以後就還那樣親,你不喜歡,我就換種親法……哎,宣宣你別走啊?我不說了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