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9 章
後記二

徐晉准了邱鐸起復的折子,令其官復原職,並十分器重,常常將其宣到崇政殿議事。

這日上午,徐晉處理完政事,看看外面,對殿內兩位重臣道:「坐了一個時辰,朕有些乏了,想去御花園裡走走,你們可願同行?」

正三品通政司通政史傅品言、正二品兵部尚書兼內閣學士邱鐸,齊聲應是。

三人一前兩後去了御花園,許嘉隨扈左右。

恰逢九月秋高氣爽,桂花飄香,御花園裡景色怡人,偶爾可見宮女們搬著菊花走過。

正說著話,旁邊小道上就拐來了一隊宮女,見到一身龍袍的皇上,領頭嬤嬤迅速低頭,領著幾個小宮女跪到一旁,叩首不語。

徐晉視若無睹,繼續往前走。

邱鐸目光在那領頭嬤嬤身上停留片刻,若無其事向前,未料沒走出幾步,身後忽然傳來許嘉大喝:「大膽,竟敢窺視皇上!」

邱鐸本能地轉身,就見那五十來歲的嬤嬤歪倒在地上,爬起來後連連朝許嘉磕頭。

「怎麼回事?」徐晉折了回來,皺眉問道。

許嘉道:「皇上,此人不懂規矩,偷窺龍顏。」

徐晉在外人面前本就不苟言笑,眼下臉更冷了,瞅瞅那嬤嬤,不悅斥道:「年歲不小,竟然還如此不懂規矩,來人,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兩個小太監立即跑了過來。

邱鐸垂眸,嘴角抿了抿。

這把年紀,打三十大板,九死一生。

那嬤嬤大概也知道自己要沒命了,忽的哭求起來:「皇上,奴婢沒有窺視皇上啊,奴婢看的是邱大人,求皇上明察,饒過奴婢這一次吧!邱大人,邱大人,求您為老奴做證啊!」

因為太過害怕,涕淚俱下。

徐晉疑惑地轉向邱鐸:「你認得她?」

邱鐸盯著那嬤嬤,似是在辨認,待對方提醒般說了洛陽二字,邱鐸恍然大悟,朝徐晉拱手道:「回皇上,臣年少時遊歷洛陽,與此人有過幾面之緣。」

聲音平穩,面容淡然。

徐晉頷首,「久別重逢,難怪她忘了規矩,既然情有可原,那便打五板子吧,算是教訓。「

「謝皇上,謝皇上!」老嬤嬤跪地磕頭,感激涕零。

徐晉遊興不減,抬腳朝前走去。

傍晚邱鐸回府後,卻失眠了。

皇 上會不會好奇他與鄭嬤嬤是如何認識的,會不會派人去審問鄭嬤嬤?若是知道他曾經與安王母親章太妃許過終身,會不會懷疑他與安王有私交?若他沒有實權,皇上 不會生疑,但事情壞就壞在他是兵部尚書,先帝防著安王,皇上肯定也防著的,更甚者,皇上會不會誤會他,是第二個呂不韋?

邱鐸頭疼無比。

因為安王是她的骨肉,他確實暗中留意了安王二十多年,但他絕沒有任何不忠的念頭。更何況安王明顯只想做個閒王,人家都沒有歪心思,他跟著湊什麼熱鬧?若安王有心奪位,其他王爺無治國之才,他或許會幫他一把,但今上文韜武略,他萬萬不敢有二心的。

輾轉反側,不知過了多久才睡。

第二日照舊要上早朝。

散朝後,徐晉宣邱鐸到崇政殿問話。

邱鐸一聽小太監傳話,心就沉了下去。

那件事,肯定是瞞不住了。

「臣叩見皇上。」邱鐸跟在聞公公後頭進了殿,跪了下去。

他這等地位的人,無論是先帝還是徐晉,都只讓他虛禮一下就喊免禮的,這次徐晉卻沒有說話。連續批閱兩封奏折,他才放下御筆,看著邱鐸問道:「鄭嬤嬤說你在洛陽時,與安王生母章太妃有私情,是她無中生有,還是……」

邱鐸叩首:「確有實情。」

皇上沒有解釋他是如何聽鄭嬤嬤說的,譬如是鄭嬤嬤主動說的,還是他派人審問的,邱鐸也明白,這件事暴露出來,他再解釋他與安王毫無關係也沒有用,明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這種,皇上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不懷疑的。

都是聰明人,無需多言,殿內就沉默了下來。

片刻後,邱鐸開口道:「皇上,臣少時征戰四方,落了腿疾,這幾年發作得越來越頻繁,已嚴重影響臣辦事,故請皇上准臣告老還鄉,安心養病。」

既然招了懷疑,這個官再當下去也沒有意思,不如主動退一步,還能留份體面。

徐晉沒有挽留,關係到皇家名聲,這時也不適合客套。

君臣達成了默契,次日邱鐸就正式遞了辭呈。

徐晉准了。

傅品言看著龍椅上的女婿,心中動了動。

晚上回家,他跟喬氏說了這事,「邱鐸不瞭解皇上的為人,你我都清楚,皇上不會因為一個老嬤嬤的窺視動怒,許嘉更不會小題大做,但偏偏就是因為這件事,邱鐸辭官了。」

喬氏本來趴在他胸口,聞言坐了起來,面現疑惑:「你是說,皇上早知道邱鐸與那嬤嬤有不利於邱鐸仕途的關係,特意做了一個套子,讓邱鐸主動辭官?」

傅品言嗯了聲。

這個女婿,從他登基後做的那些事情看,心思深著呢。

喬氏眉頭皺了起來,「那皇上叫上你,是碰巧,還是有什麼深意?」

人人都羨慕她的女兒當了皇后,只有傅家人才知道,榮耀下是步步謹慎,就怕落得個恃寵生嬌結黨營私的名頭。

傅品言歎了口氣,握住她手道:「過陣子,我也辭了吧,我辭了,正堂或許還能再升升。」他是文官,兒子是武官,若是一文一武都在朝堂佔有高位,恐怕更容易讓皇家忌憚。他老了,兒子正是往上衝的時候,他心甘情願把建功立業的機會留給兒子。

喬氏黯然。

冬月裡,傅品言以看淡名利為由向徐晉提出請辭。他可不敢推脫身有惡疾,怕女兒們擔心。

徐晉意外極了,盯著岳父看了兩眼,轉瞬一想,就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他只覺得好笑,命聞公公出去,他請傅品言上榻,兩人對弈。

傅品言心中疑惑,卻不得不從。

落了几子,徐晉對著棋盤道:「岳父想必已經猜到邱鐸為何辭官了,其中緣由,傳出去有損皇家體面,朕不便與你細說,而朕為了不讓邱鐸起疑,必須找人做幌子,請岳父在場,是因為百官裡面,朕最信任岳父,相信岳父就算猜到幾分,也不會擅自查探其中隱情。」

傅品言愕然,忘了落棋。

徐晉暫且也停了棋子,抬頭問他:「岳父辭官,無非是擔心朕忌憚外戚勢大,既如此,請岳父替朕解說,史上那些外戚得以成功干政,他們倚仗的是什麼?」

他目光平靜,卻隱含期待,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試探傅品言的見識。

傅 品言馬上收起之前種種猜忌,從容應答:「以東漢為例,外戚干政,原因主要有三。其一,東漢的尚書檯官小權大,便於皇帝直接控制,卻也利於宦官外戚越過皇上 奪權。其二,東漢外戚多是名將或高門大族,專橫跋扈結黨營私。其三,東漢多幼帝,致使母后臨朝,外戚趁機分權。」

「好!」徐晉朗聲大讚,隨即笑容一斂,質問他道:「本朝內閣輔政,沒有尚書檯之憂。那麼岳父是私底下結黨營私了,還是暗暗詛咒朕短命了,因此遇到點事就妄自揣測朕忌憚傅家?」

傅品言連忙跪了下去:「臣不敢!」

徐晉冷哼,「既然不敢,岳父為何辭官?」

傅品言額頭冒汗,說不出話來了。

徐 晉便將人扶了起來,鄭重道:「岳父,朕知你有大才,傅家兒郎更是德才兼備,就算朕沒有娶濃濃,依然會重用你們。如今咱們親上加親,那麼與其任用其他人還要 在心裡留一分提防,朕為何不用朕信賴的親戚?古往今來,只有無用的君王才忌憚外戚,今日朕就告訴你,朕不怕任何人,將來朕的兒子也不會怕,還請岳父安心輔 佐朕,切莫再提辭官之言,既傷朕的心,濃濃得知也會寢食難安。」

傅品言激動得臉都紅了,再次跪了下去:「皇上厚愛,臣銘記於心,回去後必寫進祖訓,告誡傅家子嗣忠君忠國,絕不辜負皇上信任,若有違背者,一律家譜除名,交由官府處置!」

徐晉笑著扶起他:「岳父不必行如此大禮,朕自是相信岳父的,好了,難得有半日閒空,岳父趕緊再陪朕下幾盤棋吧,濃濃棋術爛的很,還喜歡悔棋,朕真的懶得同她下。」

提到寶貝女兒,傅品言放鬆下來,打趣道:「皇上該慶幸她不喜下棋,否則每日糾纏皇上,那才是真的折磨人。」

鳳儀宮裡,傅容可不知道自己被丈夫父親一起嘲笑了,跪坐在矮榻上看阿璇阿珮玩象棋。黃花梨做的棋子,圓圓的,阿珮乖乖地一個一個往高了疊,阿璇則蹲在榻上骨碌著玩,還專門往榻沿那邊轉,掉到地上她就咯咯地笑。

黃昏徐晉回來,問傅容今日都做了什麼。

傅容就說教女兒們玩象棋了。

徐晉不掩輕視地看她:「你還會下象棋?」

傅容厚著臉皮解釋:「我說的是玩象棋,不是下象棋,意思根本不一樣。」

生怕徐晉不懂似的,傅容讓人重新將棋盤擺了上來,拍拍兩個女兒:「阿璇阿珮,快告訴父皇怎麼玩象棋。」

阿珮就乖乖地疊棋子給父皇看,阿璇撅著小屁.股將棋子朝父皇那邊滾。

換來徐晉兩聲乾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