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大假第一天。奇斯又站在了全能超效診所外面,大清早,吹冷風。
他呆呆地站在廣告牌旁邊,被裡面傳出的淒慘叫聲所震懾,不知道該進去還是該扭頭就走。裡面有女人在哀叫:「幫助我丈夫,求你!」
男科醫院+女人+求你幫助我丈夫=WHAT?!!!
……又是一對由於雄性生理□能不全導致夫妻生活不和諧的男女,難怪這女人叫得如此賣力呢。奇斯歎氣。
早上七點多,天剛亮不久,離上班時間還有兩個小時。開始有零散的路人從小巷裡經過。
一個東方人婦女帶著一對大概才五六歲的兒女經過他旁邊。小女孩回過頭好奇地打量廣告牌和奇斯,媽媽馬上制止說:「貝蒂看路,別看變態。」
——在保守的東方人眼裡,廣告牌上有關讓人「更high更快更強」的鼓吹就是變態言論,站在廣告牌旁邊的男人是變態病人。
奇斯忍無可忍,掀起簾子往裡沖。
李鷺都忙得快要瘋掉。頭一夜就有人按門鈴急診,開門去看,是一男人把他妻子抱過來接生。
男人牛高馬大挺有力氣,膽量卻不大。他妻子在產床上痛得抽筋,注射了杜冷丁還呻吟不斷,把男人嚇得臉色發白。羊水剛破,隨著妻子的慘叫,那男人就直接昏倒在地了。搞得產婦顧不得自己痛,爬起來扯著李鷺的衣袖哀叫:「救救我丈夫!救救我丈夫!」
奇斯進入那間萬能手術室去找李鷺,剛看一眼就立刻崩了……一個男人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翻白眼,一個女人在產床上痛哭流涕,扯著李鷺的衣袖像扯救命稻草似的。
「救救他!」女人身上蓋著藍色的被單,死死抓住李鷺,虛弱地哭。
李鷺瞪奇斯一眼:「你來做什麼。」
「我……」奇斯發現自己很奇怪,平時在外面、在公司,都是理智型的人物,雖說不是什麼家喻戶曉的BIG,但是業內同行絕不至於小看他。可是到了這家該死的男科診所,就變得先天智障加後天腦殘,話都說不全。
李鷺說:「那邊的工具箱遞給我。」
女人快斷氣地哭:「救救我丈夫!」
奇斯遞箱子:「給你。」
「求求你,救救他……啊,痛……」
陣痛總算又來了,奇斯居然感到很慶幸。
李鷺從工具箱裡找了把大號剪子出來,放在女人面前:「你再不好好生孩子,我把你男人命根子給去了。」
女人一看那巴掌大的剪刀口,眼睛一翻,暈了。
李鷺松了口氣:「總算消停了,你們倒是夫妻情深。」
「可是……」奇斯囁嚅,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產婦和產婦的昏倒的丈夫,以及因為產婦和產婦的昏倒的丈夫而顯得陰沉的男科女醫生。
李鷺不理他,出去準備器械和藥物。臨經過地上的男人身邊時,順勢踢了一腳,罵:「沒用的男人。」
她踢的位置十分接近男人中間,看得奇斯有點發顫,甚覺自己沒有遇到這樣的敵人是天父恩賜。
等李鷺回來,手裡多了許多東西。張開臨時無菌室,消毒,麻醉藥劑、手術刀具……
「等等,你要幹什麼?」奇斯及時阻止了她。
李鷺低頭,眼睛如同射出箭來,盯住奇斯抓住她手腕的大手。
「你要給她剖腹產?」
「是的,胎位不對,現在正好是時候。」
「出了問題怎麼辦?你負責?」奇斯不會表達他心中所想,他只是想提醒李鷺要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最低限度也要保護自己不被法律追究責任。
「什麼問題?」李鷺撥開他的手,溫和地說,「你害得我又要進行一次消毒。」
「全身麻醉很容易出問題。我有一個朋友,因為全麻失誤……」奇斯說不下去。那個朋友後來沒有醒來,沒有奇跡,他到現在還躺在病床裡,每隔半小時要靠護士翻一次身。即時有定期的按摩,全身的肌肉都已經萎縮了。
李鷺大概知道麻醉會引起什麼問題,所以大醫院能避則避,如果實在需要,也會取得患者或家人的同意簽字。
「……我已經取得她和丈夫的同意簽字了。」她說。
「行醫資格呢?麻醉師資格呢!」
李鷺已經進入無菌室,停在透明幕布裡,奇怪地審視他,旁邊是個等待剖腹產的昏迷產婦,外面還有產婦昏迷的丈夫。她很奇怪地問:「你是在為我的事情擔心嗎?可是為什麼呢?我不過就是曾經幫你的朋友止過一次血,而且也收了高額的診金。你甚至還不知道我是誰。」
「我知道你是誰,你是我朋友的救命恩人。」
李鷺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哎……」李鷺指著外面,說,「麻煩你出去一下。」
奇斯很乖很乖地走了出去,來到接待廳裡,他腦袋裡亂成一團。
活了這麼大,二十九將近三十的年紀,拉過五次女性的手——為了把她們從槍林彈雨中拖出來,親過兩次女性的嘴——為了給她們輸送氧氣,而且其中一個是六歲的小女孩,一個是七十八歲的老太太。
但是她們從來不會問他:「你為什麼擔心我?」
一般都是問他:「你為什麼不愛我?」
究竟是為什麼呢?奇斯被李鷺的問題搞得快瘋掉,他又撥通了史克爾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奇斯就茫然地問:「史克爾,她問我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這一回,史克爾是休養到說話也不會震痛傷口的程度了,但還是被他莫名其妙的陳述句搞得莫名其妙。
「她問我為什麼要擔心她呢?」
「那你擔心她了嗎?」史克爾的聲音懶懶散散的,好像嘴裡還在嚼著牛油吐司。
「史克爾,我好像喜歡上她了,可是為什麼呢,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從哪國來的。」
耳機裡的那邊沉默了一陣。
「啊!?」史克爾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結結實實地大叫一聲,緊接著從耳機裡傳出鍋碗瓢盆之類傾倒的聲音,好像到了世界末日,史克爾狼狽萬狀地問,「奇斯,你現在在哪裡?」
「全能超效診所。」
「該死的我不知道在哪裡。」
「就是給你止血的那個。」
「那時候我都已經昏了。」—_—|||
「約翰知道。」
「哪個約翰?」
「會計師。」
「你說的是約翰森?」
「大概是的。」
「好,你在那裡別動,哪裡也別去,我馬上就過去接你。」
電話收線,奇斯軟倒坐在接待台旁的沙發上,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怎麼會這樣,一旦覺得好像有點喜歡那個醫生了,結果越想就越是,越發沒有辦法否認了。每次和她說話,都讓他皮膚上一層一層地起雞皮疙瘩,就算和最凶猛的Killer正面對上,都不會有這樣激動的感覺。比芥末更加嗆人,比川辣更加夠勁,東方人都是這樣勇猛的生物嗎?
他沉浸在煩亂的初體驗中,裡面手術室的李鷺大聲叫起來:「金頭髮的那個大高個,幫我把後台的純淨水扛過來。」
在奇斯回過神之前,身體就作出了行動,區區四十加侖的一桶水不算什麼重量,他送進了手術室。透明的無菌倉裡,藍色被單遮擋了產婦大部分的身體。
奇斯按照李鷺的吩咐把水桶放在無菌倉旁邊的地上。抬眼一晃就看見肚皮隆起的形狀、鮮艷的刀口、李鷺手裡抱起的血淋淋的一團。
奇斯想,我是《電鋸殺人狂》的狂熱粉絲,《開膛手傑克》的忠實觀眾,《現場碎屍》是床頭必備碟片,《鐵血戰士大戰異性》之類只是小菜一碟;以前殺過狗宰過羊,幫朋友取過子彈截過爛骨……
……但為什麼頭還會這麼昏呢?
李鷺把嬰兒口鼻中的殘液吸去,伴隨著嬰兒響亮的哭聲,身後傳來咚的一聲巨響。她驚愕地回頭,發現地上躺了兩具男人活體。
昏倒的產婦丈夫。
昏倒的路人甲奇斯。
*** ***
奇斯昏倒的時候,撞翻一個器械盤,落下的刀子扎進了他的手臂。
史克爾首次神志清醒地進入全能診所,就看見他的搭檔奇斯難得的失態的一面。以至於直到現在他還笑得前仰後合。奇斯不安地昏睡在沙發上,眼下有烏青的印記,像是為惡夢所苦的可憐的孩童。
李鷺算是仁至義盡,她在處理完產婦和嬰兒後,立即就為奇斯包扎了傷口。史克爾臨走的時候,連連感謝上次李鷺對他的救命之恩,詢問診金夠不夠。
李鷺臉色陰沉地說:「上次是上次,你朋友已經幫你支付過了,這次的要另外算。雖然主要責任在於你的朋友隨便昏倒,但把利器隨處亂放也是我的責任,所以這次就不收診金了。可是紗布和外傷藥的成本還是要收回來的。你可以選擇用醫療保險支付,但是我們比較歡迎現金。」
為了替好友取得診所主管人的好感,史克爾為此支付了五個美元。
史克爾的脖子上還纏著紗布,可是奇斯失態的事情是如此的震撼了他的魂靈,以至於從看到好友被包扎周全的樣子,到上了車回了家,一直到奇斯自然蘇醒,史克爾斷續反復發作的抽搐性大笑還是停不下來。
「你喜歡上了個難搞的女人,」史克爾說,「不過不要緊,我會幫你查查她的喜好。」
他的妻子索非亞從廚台上把水果和咖啡壺端過來,笑著問:「你們遇到什麼事情這麼開心?」
「一個女人!」史克爾說,「是一個讓人畏怕的女人,我們的奇斯終於找到他的春天了。應該算是一見鍾情。」
「那多浪漫!」索非亞說,「當年我也是對你一見鍾情。」她和史克爾在同一所大學取得了法學學位,史克爾畢業後和奇斯合伙開了公司,索非亞則成為了律師,她的目標是成為州立法院的法官。不過據說最少還要再奮斗十年,因為州立法官任職要在四十歲以上。
「問題是奇斯好像不得對方歡心,」史克爾說,「還給人家添了麻煩。你能想像得到嗎,他第一次見到那個醫生,不但很失禮地大吼大叫,而且還拔槍頂在她腦門上。」
「啊呀呀,奇斯,我知道你的成長環境有異於普通的美國公民,所以習慣用槍械解決問題。可是這麼對待一位女士也太不道德了。」
奇斯低垂腦袋,神色顯得灰敗。他沮喪極了,他本來絕對不是想要幫倒忙的。這回可是出盡了洋相。
「小奇斯啊,你以前不是對這種血肉橫飛的東西熟視無睹嗎,怎麼這次如此脆弱了。真是可愛得我見猶憐。」
奇斯狠命砸了一個抱枕給史克爾。他皮膚白皙,格外藏不得紅色,看得出脖子到耳根都血了一片。
「謀殺啊謀殺啊!」史克爾大叫!
索非亞安慰地說:「沒關系的,奇斯你已經算不錯了。你應該去查查各大醫院婦產科的記錄,沒有幾個陪同生產的丈夫能夠在妻子生產過程中安然無恙的。所以說,男人真是沒用。」
被歸類為「沒用男人」的奇斯不答話,把臉埋在旁邊米奇老鼠的大頭裡。
「如果她事後報警,奇斯的持槍資格就要取消了。」史克爾又補充。
「那位醫生真是個有善心的人士,但是我不贊同她縱容犯罪的做法,她還是應該報警。」
「索非亞,你就別再打擊奇斯了吧,他都已經夠倒霉了的。」
奇斯一臉委屈地縮在沙發一角,身邊圍繞零零總總的布偶,他抱著小鹿斑比的巨大玩偶。
——相映成趣!史克爾夫婦饒有趣味地得出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