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古箏也能要人命

箏的琴身尾端其實就是個中空的琴盒,裡面一般會放置撥弦用的玳瑁片,以及用於更換琴弦的金屬絲線。在這個異國他鄉,大概沒有幾個人能夠知道琴具裡的蹊蹺。

楊的琴盒裡放的是成卷鈦合金弦,各種型號的都有,一眼看過去就好像的確只是為了更換琴弦而準備的。最細的就像是高音琴弦,直徑才不到一毫米,最粗的則有三四毫米之粗。

李鷺一眼掃過去,立即選中了一卷最細的,一整卷就是十米的長度。這雖不是李鷺最趁手的殺人器械,畢竟還是可遠攻可近守的武器。

楊以前習慣用這種東西絞別人脖子,在他的手裡,這種物件足以媲美銳利的匕首。至於琴盒裡的那些撥弦用的假指甲,則將楊之變態體現得淋漓盡致,看上去像玳瑁制品的那幾片東西,確確實實是鈦合金,只是被鍍上了甲殼似的色澤。看到這個,李鷺不免想到那些被楊用十指活活扣死的販毒者。

*** ***

有著「黑皮怪」之稱的加洛林陰冷地緊盯眼前這棟怪物似的建築物,他卻沒有覺悟到,他自己的膚色與黑夜融為一體,如果微笑打招呼的話,絕對會把許多人嚇得半死,以為憑空飄出一副白燦燦的牙。

他是墨西哥附近多維貢地區的住民,至少在七代以前就被從非洲販運到了美洲。經過前兩代的黑白通姻,他還仍然具有明顯的黑人特征。身材是鐵鍋一般的魁壯,皮膚是煤屑一樣的油光滑亮。

加洛林的祖父和父親格外喜愛多維貢,那片地區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控制,黑人與白人擁有絕對平等的地位,當美國的黑人還不能在公交車上獲得座位時,多維貢地區則早就對黑白通姻見怪不怪了。

加洛林也喜歡這樣的生活。

在近百平方公裡的地域裡,阿基斯與杜羅斯兩大家族才是真正的國王。種植罌粟的農夫、負責銷售渠道的販子、確保農莊安全的雇傭兵們,都享受豐厚的報酬,生活無須憂慮。

至於兩大家族,他們所控制的私人武裝部隊達到了八萬人的規模,並且有雄厚的資金後盾來充實軍械庫和單兵武裝。他們的武器裝備比毗鄰而居的墨西哥政府軍要先進上至少三十年,並且幾乎達到了實時更換的程度。

在三十五歲以前,加洛林是多維貢的清道夫,主要任務是為毒品銷售鏟除礙眼的目標,比如提出禁毒提案的某國議員、即將查處大宗毒品犯罪的警方要員。如今既已成家,並且還成為了兩個孩子的父親,獲得家族的許可,加洛林也就脫離了四處奔波的清道夫職務,成為白蘭度身邊家族護衛隊的一員。

這一次,他是接獲了上層的命令,追查一個侵入多維貢獲取情報的不明人物,終於查到了這裡。

加洛林的助手安靜地來到他身邊,小聲說:「多維貢的通訊。」

現場暫時沒有動靜,他將事情交托給助手,自己進入卡車。電腦上的視頻裡是一個棕灰色頭髮的女性,瑪麗·阿基斯,白蘭度少爺的得力臂助,將近四十歲的年紀,皮膚保養得很精細。這個手段毒辣果斷的女人,即使在雇傭兵和家族護衛部隊裡,也有著「左臂右膀」的稱號。

阿基斯和杜洛斯是多維貢的兩大姓氏,據稱有近千人擁有同樣的姓,歷代傳承下來,卻也分化不少,既有制作玻璃器皿的手工工匠,也有種植作物的農墾人,當然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處於多維貢地區權力頂端的那一少數人群。盡管在歐美,有著以族姓加上先生這樣的稱呼傳統,但是為了更好地區分兩大家族的成員,多維貢區域裡,便養成了以名字加先生的稱呼習慣。

「加洛林,」連接於電腦的耳機裡傳來瑪麗幹練而且乾脆的聲音,「事情辦得如何了?」

「已經追查到他們的巢穴,第一小隊正在進行巢穴清理。」

「很好,白蘭度少爺對你報有很大的期待,希望你能一次成□。」

「我一定不會辜負厚望。」

「這個任務完成後,還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處理一下。」

加洛林安靜地聽著,居住在「大屋」裡的阿基斯們是供養他生活的衣食父母,只要是他們提出的要求,都是他必須完成的工作。

瑪麗微笑道:「放松肩膀,不要這麼緊張。」

「是的。」加洛林依然緊張著。上面的命令是絕對的,沒有可以讓他松懈的余地。

瑪麗繼續說:「我們在美國的生意遇到了麻煩。史密斯有可能會將我們的銷售渠道外洩,希望你能在事情惡化之前,將一切可能性減少到零。」

「請問是哪位史密斯?」

「負責美國東北部生意管道的史密斯·阿基斯。他似乎喜歡上了華盛頓的哪位檢察官女士。」

「我知道了。」

「對了,他還雇請了S.Q.公司的保鏢,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如果需要更多人手請不要客氣。一定要做出萬全的策劃。」

「S.Q.嗎?」加洛林知道這個公司,在他從殺手行業金盆洗手的那個年代,S.Q.公司還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安保公司。而不過幾年,就發展成能直接參與國際維和的私人武裝。人數雖然不多,但絕對都是從槍林彈雨中生存下來的堂堂男子漢。比起多維貢以農夫為主的武裝兵人而言,質量只有上而沒有下。

「有一個人你要特別注意一下。」

「史克爾·斯特拉托斯?我會注意他的,畢竟是老對手了。」

「不僅僅是他,還有他們的新合伙人奇斯·威廉姆斯。」瑪麗說著,電腦屏幕上很快同步顯示出一張男人的正面照。他金髮碧眼,西裝革履,棕褐色的領帶上夾著標志S.Q.標志的金色領帶夾。

作為曾經數度與史克爾交手的舊敵,加洛林並不知道S.Q.進入的變化,他明確地表示出自己的驚奇:「S.Q.的合伙人名單裡,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奇斯?」

「奇斯一直都在其他國家出外勤,大約前年才真正回到美國定居。如果你知道他去過的地方,就會知道為什麼我特別叮囑你注意了。」

「請告訴我。即使你緘口不言我也一定會以百分百的謹慎去應對一切新鮮敵人。」

「我們手上的資料顯示,他至少曾在克什米爾、危地馬拉、剛果·金、伊拉克……等地方活躍過,大多數都在戰場最前線。」

「……居然能夠完完整整地回來……」

「是的,他毫髮無傷,在那些危險環境裡根本就是游刃有余。」

「我知道了,這邊的事情一完,我立刻就去關照史密斯先生。並且一定會謹慎繞過S.Q.的護衛。」

「拜托你了。」

瑪麗說完話,電腦上的聯絡立刻關閉。只剩下奇斯·威廉姆斯的正面照還留在桌面上。

這個年輕人一臉嚴肅,目光有神,應該是個很沉著多謀的智慧型戰士。很久沒有遇上與自己相同類型的人了。——完全不明白狀況的加洛林因為這個錯誤的定論而心潮澎湃。

加洛林看看手表,離行動開始恰好過去了五分鍾。然而一點動靜也沒有。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中冒起。電腦桌面上的照片也吸引不了加洛林的注意力,他起身探頭出去,只見那棟三層小樓依舊是怪物般地占據了面前很大的一片天空。助手看他探頭出來,回頭打了個平安無事的手勢。

可是街區裡很安靜。

然而仿佛要驗證加洛林的不祥預感一般,這時候就連刮過的夜風也是靜悄悄的。——這本是事故多發地,槍擊、持槍搶劫事件時有發生,尤其在這樣無人行走的深夜裡,更是不時會傳出奇怪的聲響。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正在發生著什麼事!加洛林相信自己的直覺,這是多年在生死之間斗爭而得來的寶貴經驗。

他回到控制室,拿起通訊器,低聲呼叫。然而通訊器那邊什麼回音也沒有!

……不應該是這樣,雖然手機訊號被屏蔽了,然而他們使用的是特殊頻率的通訊訊號,不該會接受不到——除非他們都出事了。

加洛林一把抓起突擊步槍,跳下車。對助手說:「發射催淚彈!」

「那豈不是打草驚蛇!」助手說。按照他們的計劃,最好的方法就是趁人睡著時打他個措手不及。

「按我說的去做!」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大,噬人的陰影正展開怪獸般的臂膀。

接連六顆催淚彈被從不同方向注入屋內。就在最後一枚射入玻璃窗的一瞬間,朝向加洛林和小型訊號發射卡車的一面落地窗陡然中被不明物體震碎了,在巨大的壓力中玻璃粉碎成珠子狀的小顆粒,飛散地向加洛林等人彈射出來。

「臥倒!」加洛林大聲喝道,然而已經是晚了,被突如其來的反擊震撼了的助手反應遲鈍了一秒。就在這一秒之中,趴倒在地的加洛林在路燈的照射下隱約看到閃耀銀白色的金屬絲線從黑洞洞的窗洞中伸出。那景象,猶如地獄深淵中伸出的鎖魂鋼鏈,猶如毒蛇血盆大口中突出的危險的舌信。

助手就這麼一呆之中,在空氣裡飛速滑過的絲線掠過他的脖頸。加洛林似乎聽到了肌肉被活活撕裂的淒厲聲音,在劃過人肉軀體的時候,那根金屬色的絲線甚至摩擦出了金黃色的火花。

血液從脖頸中噴湧出來,直射處七碼以外。那剛才還是個活生生的人,是加洛林認識了超過七年的年輕晚輩,勤奮、用□,熟知每種槍械的性能,並且對調試瞄准器有獨到的經驗。可是他緊緊扣著傷口,依然止不住血液的流失,大量的血液被雙手阻擋滴落,形成不斷擴張的血泊。幾秒之後,他終於跪倒在自己的鮮血裡。

年輕的助手根本沒辦法發出任何叫聲,那根殺人的絲線在經過他脖子的時候,不但劃破了血管,順帶連喉嚨都給完全撕裂了。那血糊的年輕人喉管裡發出無助的抽吸聲,迅速低弱。他的雙手終於沒有力氣壓著傷口,滑落到肩膀一側劇烈地抽搐。

加洛林沒有辦法去理會助手的生死。

他看到操控金屬絲線的人出現在面前,那是一個身穿黑色浴袍的女人,深黑色的頭髮遮蓋了臉側直至肩膀。她手掌上纏著白色的布條,緊握長達十米的絲線,從漆黑的窗洞中走了出來。雖然剛做過殘忍的事情,可身上沒有染上一滴血跡,潔白的膚色在路燈照耀和黑色絲質浴衣的映襯下顯得透明。

加洛林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這樣的怪物。不做多想,他舉起突擊步槍,扣下子彈連發卡簧,食指牢牢地按壓下扳機。每秒十發的射速足夠致這個怪物於死命!

他見過操控金屬鈦合金絲線為武器的人,比如有「死軍神」之稱的阿基斯大屋的白髮老管家。可即使威名再盛,那個老頭也沒辦法用毫無鋸齒邊沿的金屬絲劃開人的喉嚨,更何況距離超過了十米。那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多快的速度!男子都無法辦到的事情,眼前這個怪物卻辦到了。

仿佛突然看到憑空中起了霧氣。加洛林回過神,眼前那女人居然不再在原處,他沉下氣去尋找,身側突然被灼熱的腥臭液體兜頭撲打過來。又有一人被割開了動脈與喉管。

迅速有效的打擊,安靜致命的行動,短短半分鍾,三個助手喪生在她的手下,而潛入房屋的另外三個人,必定也是已經見了鬼去的。

恐懼開始籠罩了加洛林的心。直到現在,那個女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絲質的黑色浴袍柔軟垂墜,連褶皺之間相互摩擦的細碎震動都沒有。空氣中,除了盛大轟鳴的槍擊聲和血腥漫染的氣息外,再無其它。她像是未知的事物,陡然間出現在加洛林的任務中,於是他的好運到了頭。

強壯魁梧的黑人想起家中乖巧的兒子和女兒,他們一個剛能把格林童話的三個火柴盒通讀,令一個才剛剛斷奶。妻子溫柔善良,他每次回家必然看見她在院子的棕櫚樹下守望。

屋子裡外如今都是血腥滿地,人體腥膻的氣味在空氣裡浮動。

李鷺十分愛惜地輕輕揮動金屬絲線,上面滑不留手,就算已經割破了數人的脖子,也無辜似的沒有沾染上一滴血跡。她只是不自覺地會認為上面沾染了人類的皮膚,於是單純地想要將贓物抖淨。

李鷺抬起頭,加洛林便看見眼前這個散發著凶惡氣味的女人露出了面孔,她的黑髮與夜溶在了一起,皮膚更顯得無機質般的冰冷。

彈匣已經用盡,加洛林冷哼一聲將槍械丟在腳邊,從腰後抽出尺長的匕首準備近身格斗。這個黑皮膚的魁梧男人在胸前劃著十字。

「即使已經墮落,仍然要祈求天父的保佑嗎?」李鷺仰起頭,這一夜的天氣不怎麼好,遠處的天空上飄著浮雲,來自繁華街區的遠射燈光投照在雲層上形成了模糊的光斑。

「不,只是一個儀式,凡是我的敵人,沒人能夠活著離開。這不過是一個事前的安魂禱告罷了。」

李鷺微微地笑了。

加洛林呆滯了一下,眼前這張臉似乎在哪裡見過。他認識的黃種人不多,最常見的場合還是基於執行任務而產生。那個女人並不是能夠讓人過目不忘的類型,可是舉手投足裡有著比美貌更能吸引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