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貢西南·大屋。
白蘭度身著一套暗金色的裘邊睡袍,坐在暖房的籐椅上,一手拿著他的紅茶,在看當天的報紙。
前一段時間,家族名下的一個倉庫被墨西哥警方查抄,裡面達十億的美元現鈔被收繳殆盡。雖然不至於對家族金庫造成很大威脅,但是從中暴露出的管理漏洞不容忽視。
他用了整整一個月來尋找足以擔任現金周轉之職的人選,順便搬遷了幾個現金存放地,安排了今年的洗錢策劃,今天才剛能清閒下來。
冬日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暖房,讓皮膚恰能感受到柔軟與溫暖。白蘭度心滿意足,很多年前,他還小的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擁有一間自己的暖房,能夠天天在裡面曬太陽;然後養一條大狗,讓它臥在腳邊;有一個人,能夠躺在他身邊。
門鈴響起,打斷了他的閱讀。白蘭度將報紙放在茶盤的旁邊,在操作板上確認了進入許可,進來的是瑪麗,她將一份寫得沒頭沒尾打印稿箋交給白蘭度。
「這是什麼?」他問。
「少爺還記得前一陣子有人在網絡上銷售新型致幻劑制作方法的嗎?」
「記得,他們也寄了樣品給我們不是嗎?測試結果出來了嗎?」
「是真貨,分子式與傳統致幻劑都不一樣。他們確實找到了開啟大門的另一條道路。」
白蘭度放下翹著的腿,他神情變得凝重。
「您拿的這個是他們在網絡上發布的交易信息,他們準備在拉斯維加斯進行現場交易合成路徑。」
「現場交易?他們是研究多了自己也中毒了嗎?」白蘭度很是驚訝,再也沒有比現場交易更不安全的做法了。
「據說是害怕有據可查,所以要求現金交易。」
「什麼時候進行?」
「今晚二十三時。」
「急性子是個很不優雅的習慣。」白蘭度低頭沉吟片刻後問,「他們要求多少錢?」
「底線是四億,美元。」
「……那是什麼概念?」
「需要一輛運鈔車,少爺,對方要求連車一起開走。」
白蘭度不在意地笑笑:「真是什麼規矩都不知道的小兔崽子,你先叫拉斯維加斯那邊準備一輛運鈔車吧,外觀不要太招搖的。」說完,他就已經進入了把整件事情都處理妥當的悠閒模式,也不再交待什麼,拿起報紙繼續閱讀。
瑪麗領了命卻不急著走,她有些疑惑地問,「可是少爺,您還沒有說安排誰負責這件事呢。」
白蘭度視線都沒有離開報紙:「我負責,快去準備。」
「少爺,能問一下,這是為什麼嗎?那麼突然地……您不是不願意再踏足美國國土了嗎。」
「只是突然想參加一次聖誕的彌撒而已,別多想。」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元老那裡不是已經存好我的遺囑了嗎。就算我個人有意外也不至於影響到什麼。別在這裡磨蹭時間,今晚23點的交易可不好錯過。」白蘭度也放下報紙站起身,「我先回去換衣服,你就在這裡繼續可是吧。你不去準備那就我自己來,今晚你也不用跟著去了。」
「這怎麼可以,我不能離開您的身邊。」
白蘭度在通往餐廳的走廊裡停下腳步,他半轉身,從門口探了肩膀以上出來,做了個鬼臉:「那還不趕緊?別想太多了,容易老得快。再怎麼說,大屋裡也就只有你讓我最為信任了。」
瑪麗站在那裡很久,幾乎忘記要趕快辦理少爺吩咐的事情。心潮一直澎湃,為白蘭度臨走時說的話。
「不管您是不是恨著我,甚至這種擾亂人心的話語也是您對我的懲罰,我都不會背叛您的。」瑪麗在心中落下了誓言。
*** ***
這裡是拉斯維加斯一家很有特色的演藝餐吧。深棕色的木質結構和暗紅色的布簾組成了餐館的基色。中間有一個高立的小型舞台,四面環繞了幾重小巧的圓木餐桌。
李鷺坐在靠牆的一角,燈光照不到這個位置。她穿著黑色的夾克外套,露出了襯衣深紅色的領角。為了手術方便而常常盤在後腦的頭髮放了下來,略有彎曲地落在肩上背上。
飼主遲遲沒有出現,她已有幾日沒有吃到合口的飯菜,如今瞪著眼前的黑椒小牛排,感到十分憤懣。說不定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奇斯已經到她的診所去找她,畢竟那個人承諾過要教會她如何做一份好吃的爆炒豬雜。
她只想早點完工,回到她的診所。
就在十個小時前,Z截獲了來自美國西北部某私人研究所的電郵。內容是他們用化學反應的方法制作出一種新型迷幻藥,要高價出售合成路徑,將與買家在這個餐吧的包廂裡進行交易。
傳統的致幻藥大都要從罌粟或大麻之類的植物裡提取出基礎物質,對人類神經系統起作用的也正是這些植物裡包含的生物鹼。這大大限制了毒品業的發展,只要控制了罌粟的種植面積,就能夠把緊毒品業的脈門。所以有心人都在尋找如何僅靠化學反應就可獲取致幻藥的方法。一旦打破這個技術瓶頸,毒品銷售將會以幾何倍數發展開去。
這種事情就有先例,譬如說冰毒,這種完全脫離了罌粟和大麻的致幻藥劑主要以哮喘藥麻黃素為原材料,短短幾年時間內冰毒就在全世界開枝散葉,任何一個地區都可以通過化學反應的方式得到冰毒晶體。要是再來一例,就真的是天下大亂。
Z只在面版上留下一句話:「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楊做了閱後補充說明:「再也沒有比死者更能保密的人類了。」
所以現在,埃里斯受命趕往研究所所在地,銷毀所有的實驗數據。而楊這邊,則來到拉斯維加斯,負責清除所有與事者。
「李鷺,不要用殺人的氣勢來對待食物,食物是無辜的。」微型無線通訊器裡傳出布拉德的聲音。李鷺把小牛排推到一邊,舉起薄荷酒喝了一小口,不予置評。
布拉德藏身在屋頂,現在是任務的準備階段,他在對射擊角度做最後的調試。作為一名絕對合格的狙擊手,布拉德一旦身處藏身位置就會將自己當作一塊石頭。現在居然還和李鷺說話,根本原因是她今晚的態度有些奇怪。
夜晚23點,餐台裡的客人寥寥無幾,舞台上有一名小丑在表演蹩腳的逗樂小魔術。李鷺確定了確實無人注意到她的位置,才低聲回答:「布拉德,請你有一點職業道德,安靜呆著別說話。」
布拉德盡職盡責地沒有回答。
身處露天咖啡廳的楊插入了他們的私聊,他說:「你還不知道吧,李鷺最近找了一個不錯的飼主。可惜沒來兩天就消失不見了。」
「飼主?」這對布拉德而言,是一個絕對震撼的消息,以至於又一次地發出了不職業的聲響。
「淺金色的頭髮,好像午後的陽光;碧綠色的眼睛,比祖母綠還要惹人憐愛;而且職業還和你很對口,你一定很感興趣的!」
不用知道他的職業,單憑他成為了‘飼主’這一點就已經讓我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布拉德這麼想,然後難得地加入了八卦話題:「請繼續說!」
李鷺陰冷地說:「你敢繼續說下去,我下次去你新家找些人來‘肝腦塗地’。」
這話是用中文說的,十分血腥。前次李鷺在他家裡遇襲,直接就大開殺戒,還弄得像是變態電鋸手殺人現場,楊差點沒有抓狂到死。
楊不說話了,布拉德說:「請不要用民族語言交流,我聽不懂。」
「布拉德,我是有苦衷的。我就怕自己什麼時候挨了彈頭不得不去找李幫忙——到時候她要是故意在我肚子裡縫進一兩塊紗布那都是比較好受的。」
事關自己生死,布拉德也不能不小心謹慎:「難道還有比這更殘忍的嗎?」
「我怕她把傑士邦安全套也縫兩個進去。」
「謝謝你提供的好主意,我會寫進日記裡確實記錄下來的。」
「啊嗷!」楊的心情很懊悔。
「還有一件事,我什麼時候授權給你監控我的住宅的。」
「我沒有。」
「嗯哼,你沒有?」李鷺怪聲怪氣地冷笑一聲,緊接著學了楊八卦十足的語調重復道:「‘你還不知道吧’——你的消息很靈通嘛;以及,‘李鷺最近找了一個不錯的飼主’——我什麼時候說他是飼主的?以及,‘可惜沒來兩天就消失不見了’——他沒來你很失望?關你什麼事!」
……楊,兄弟在精神上勉勵你,你自個兒消受去吧。布拉德心想。
楊突然安靜下來,片刻之後說:「對方的車輛已經進入路口。進入準備狀態。」
李鷺抬手飲了一口酒,剛才的談話裡,她一直維持著不動如山的陰冷臉色,服務生對她也退避三捨。
「了解。」她說。
布拉德也簡短地嗯了一聲。
沒過多久,從棕褐色的玻璃門走進六個參差不齊的人。他們都戴著墨鏡或有色眼鏡,可能還簡單地化了裝,在侍者的引領下走入一個包廂。
「買方先進去了。」楊說,「兩輛車,還有兩個司機在車上。」
「留在車上做什麼,等死?」李鷺說。
楊苦笑地回答:「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啊。」
隔了幾分鍾,李鷺和布拉德終於等來他們需要的消息,楊說:「賣方的車子剛過路口……他們停下來了……只進去三個人,還有兩個留在車上——一共來了五個人。唔,他們居然玩超載!」
李鷺說:「看來我們必須分頭行動了,外面兩個你負責。」他們的目標僅僅是賣方,要在賣方與買家接觸之前全殲。一旦雙方有了實質性的接觸,就很有可能會把配方洩漏出去。
「好,他們一進入餐廳就行動。不要擔心會留下影像資料,Z聯網在做後方支援。」
李鷺皺眉去看牆角幾個監控器,雖然運作燈都亮著,但就是死死固定著方向傻照洗手間門口。只要不鬧到那邊就不用擔心留下證據。讓那只互聯網狂熱者摻和進來就好玩了,凡是有資料記錄在案的、登記上網的人,在Z面前都如同裸體——只要確定了目標人物,她就能把祖宗三代都查得一清二楚。
「別走神,他們進來了。」布拉德說。
三個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的青年走了進來。他們渾身緊張,但顯然只是緊張於即將開始的交易,他們甚至不會察看一下監控器的位置或是多找幾條可供逃離的路線。讓人一看就知道是黑暗世界裡的菜鳥。他們渾身都是破綻,看來是首次踏入這個禁忌的區域,根本不知道他們涉足的生意究竟有多麼黑暗。
從入口處要到包廂區,最短的路徑需要經過李鷺所在餐桌的附近。布拉德從瞄准鏡裡看得很真切,十字准星一直瞄著當先一人的腦袋。當那三個人來到距李鷺僅一桌之隔的時刻,他扣下了扳機。
李鷺同一時間對楊說:「行動開始。」
布拉德很小的時候就被師長以優秀殺手的標准進行培養。他身上所有的習慣都是與這個職業掛鉤,包括每瞄准一個目標必擊發兩顆子彈。師長說,要確切致人於死地,普通一發是不足夠的。
連續兩下正中當先那人的腦門。因為使用了穿透力弱的炸裂彈,並未把他射成對穿,而是直接在腦殼裡爆破,一顆腦袋炸得像碎掉的西瓜,形成了無比血腥的震懾效果。跟在後方的兩個研究所成員木訥在原地,他們是吃和平飯長大的,完全忘記了該立即尋找掩體躲避。半秒的呆怔足以讓布拉德再幹掉一個。
直至此時,餐館裡其他客人才反應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震驚地尖叫著沖出餐館。在這段時間內,身處外面的楊必須要完成對車內兩人的擊殺,否則他們很容易就驅車逃離。就算是棄車逃跑也是相當棘手的局面。
不過不論內場還是外場,都不在李鷺的考慮范圍之內。
眼下,餐館內最後一個人回過神來,他轉身踉蹌著逃跑。在包廂間內的買方聽到了響動,開門出來。這些家伙混慣了黑道,臨機應變能力不是那幾個小兔子般的賣方可比,當即壓低了下盤,抽出了隨身的遠距離射擊武器。
「我阻殺,你補漏。」布拉德說。
李鷺不用他吩咐,早已從腿套抽出兩枚手術刀向那研究人員射出,精准地從眼窩中扎進去。
「指紋!」布拉德提醒她。
「塗了指紋阻隔劑,自制的,很好用,下次給你一瓶。」李鷺一邊說,一邊不厚道地算計大概可以從他那裡訛到多少軍火。
「放屁,」布拉德說,「你這個不厚道的家伙,不就是指甲油嗎,我家多的是。」這家伙遠程攻擊時是超冷靜的,但偶爾近距離遭遇戰時,則是一熱血沸騰的流氓。
楊突然在外面呼叫支援,小心謹慎地附了一句:「有第三方出現。」他根本沒想到居然還會有第三方的出現,他們大概也是被新型毒品吸引過來的其他人。倉促迎擊中,居然就讓在外場等候的兩名研究人員給跑掉了。
楊的喜好可不是使用武力。他本來應該坐在餐廳裡,用82年的干邑配澳大利亞產的小牛肉,優雅地向美麗的女士不著形跡地打探情報——這才是他的工作。可是眼下,他不得不拿起不文雅的射擊器械,和一群程咬金作斗爭。
他變打邊退,子彈終於用完了……該輪到這家伙派用場了,楊從口袋裡掏出一卷細絲。
和他糾纏的是白蘭度的人。賣方同時約了兩個大買家,看誰出的價款高就給誰。
白蘭度坐在咖啡廳內室觀看外面意想不到的戰斗。傭兵團圍坐在他身邊,還支起了防彈盾,預防流彈突然射入。
「那個男人不錯,我很喜歡。」他說,對於不斷損失的雇傭兵隊伍並不十分在意。
身旁的隨侍低頭詢問:「是否要留活口捉回去?」
「唔,」白蘭度掐著下巴,把手肘支在咖啡桌上想了一會兒,看見那個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突然揚手把射擊武器甩在路邊,而後離他不遠的一個敵人就渾身無法自主地被拖向他身前,幾乎沒有掙扎之力。
「那是什麼?」他驚歎地問,伸長脖子去看。
「……」隨侍也不能給出確切答案,那個男人已經變成了楊擋子彈的沙袋。
那個在路邊車輛躲躲閃閃的武裝分子是一個體型並不很健壯的東方人,看他的長相,更多會與酒店侍者聯系在一起,至少不會認為這樣的人也能參加街頭砍殺。
白蘭度說:「我要他,準備麻醉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