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將至的這幾日,奇斯被史克爾操弄得不行,日程表被安排得很滿。近期的安排是往隊員們背囊裡塞一壺水,把人獨個獨個地丟在砂巖區,讓他們自行尋回基地。
這樣的訓練往往伴隨著危險,據說去年的抗乾旱訓練中就有人誤食了戈壁地區的麻黃屬植物而興奮過度,如果不是身上的衛星定位系統正常運作,如果不是總部及時找到了他,也許那個人就會手舞足蹈地跳進峽谷區而不自知。
在這樣歡樂的訓練安排中,奇斯充分發揮出了他前二十年所學,取水覓食無往不利,沿途的沙漠蠍和啤酒仙人掌被他吃得欲哭無淚,化身為沙漠好小子的奇斯同志一路技驚四座,憑一枚鋼針制成的簡易指南針,三日內就回到了基地。
奇斯卻不甚高興,隱約覺得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些事情正在發生。那種完全無法掌控的感覺很不好,於是他像一頭獨狼一樣,坐在基地總指揮中心走廊的長椅上,身上發出厭煩的氣息,以至於人人繞道而行,避免引火燒身。
艾瑞經過他身邊,也不免被他身上的氣勢傷到,把史克爾拉到一旁問:「他又在發什麼瘋?」
奇斯從國外回來,就一直和史克爾搭檔,史克爾對奇斯的習性自是比其他人要熟悉。不過他也只能十分不確定地說:「也許是砂巖區晝夜溫差太大所導致的地域性抽風。」
「地域性抽風,我怎麼沒聽說過這種病?」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史克爾攤手。
正在說話,行動電話突然響了,這是史克爾、奇斯和艾瑞能夠共同接聽的訊號。他們都是S.Q.的合伙人之一。
奇斯冰冷的眼光掃過來,史克爾無奈地笑,對艾瑞說:「看,果然是抽風了吧,平時他不會這樣的。」
艾瑞從肩膀上抽出行動電話,是來自監控中心的訊號,對方說:「有人在鎮外提出進入許可,只有一人,攜帶槍支。」
「什麼槍?」
「應該是狙擊步槍,目前無法辨別型號。據稱是潘朵拉的人」
史克爾與艾瑞驚訝地對視,就連不遠處的奇斯也暫時收了不正常狀態,站了起來。
時至今日,世界各地也幾乎無人不知潘朵拉魔盒的典故。潘朵拉的語義為「一切災難的傳播者」,人類之女潘朵拉打開了禁忌之盒,讓災厄在世間傳播。
他們以論米為計量單位的步幅大步走向停車場,途中,艾瑞感歎道:「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整這麼個惹人憎的名字。」
登上越野車的同時,奇斯回答:「他們配得上這個名字。」
有時候,S.Q.也會應一些政府組織的要求在一些區域定點清除販毒勢力,他們的業務在那種場合下與潘朵拉組織重合,於是也不免進行局部性的協同作戰。所以奇斯是知道這個組織的。
車子狂飆出車庫,進入砂地後,車尾揚起了嗆人的沙礫。
艾瑞聽奇斯似乎很是贊賞潘朵拉,於是就問:「奇斯和史克爾都和他們合作過吧。」
史克爾深有感觸地說:「那個組織負責前線行動的中心人物一直維持在二十至二十六人之間,據說都是單兵作戰或情報戰的傳說級人物。我曾與一個叫做布拉德的家伙合作過,他的遠程狙擊現在想起來還是噩夢,一公里的射程對他來說就是練習常量,是十拿九穩的攻擊距離。至於奇斯……你是和哪個家伙勾搭上的?」
「埃里斯。」他說,「我們在金新月地區定點狙殺毒販時認識的,也一起參加過委內瑞拉的輕騎兵學校的年訓……還有兩個,其中一個叫李,一個不記得什麼名字了。」
「輕騎兵學校……」艾瑞顯露出慘不忍睹的神色。
「怎麼,你也參加過?」奇斯問。
「別提那段傷心往事了,二十人的小組全被狙掉。奇斯你繼續說,埃里斯和你那一屆發生了什麼。」
輕騎兵學校存在於委內瑞拉的熱帶雨林中,據稱具有世界上最為殘酷的訓練方法。每年進行的特殊兵種訓練都以國家為單位形成小組參加訓後的總結賽事。由於環境的惡劣和使用了真正的爆炸裝置,年年都有實質上的傷亡。盡管如此,輕騎兵學校仍然是世界各國特種兵的夢想,有著「特種兵的奧林匹克」的美譽。
奇斯說:「我是作為無國籍人參加的比賽,美國、意大利、俄羅斯這些國家的參賽小組人數都達到了三十人以上。那一年的無國籍人一共……」他仰天望了一下,最後放棄地說,「大概十一二名,於是就混編到了一起。」
話說到這裡,車子開出了鎮子外圍。紅褐色的沙礫背景中,一輛黑篷越野停在不遠處的風化石陰影下,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靠著車門,他身穿沙漠迷彩,臉上也塗了油泥,正在點燃口裡叼著的煙。
看到奇斯他們迎面下車過來,他將打火機收進衣袋,隔遠打了招呼。
就算是隔了副墨鏡,史克爾他們也能感到類似於瞄准鏡探視般的銳利目光打在自己身上,那是一種因長年潛伏狙殺而形成的沒有溫度的目光。
「奇斯?」那個人顯得驚奇,把煙也掐了收進口袋,大踏步地走來。
奇斯聽到這把聲音,再無猶豫地迎了上去,大聲叫道:「埃里斯!」
史克爾吐了口氣,對艾瑞小聲說:「看來還真是潘朵拉的人,他們一來准沒好事。」
「嘿嘿,是我。」埃里斯把墨鏡摘下,塞進口袋,露出淡藍色的眸子。他亞麻色的頭髮長至肩背,捆扎成一束。如果不是臉上那防曬油泥,那麼他就完全不像是個參與過輕騎兵學校的人,而反倒像是垮掉的一代。
埃里斯和奇斯久別重逢,來了個男人式的擁抱。放開之後,埃里斯眼神灼灼地掃視三個人:「這裡誰說得上話?」
「誰都可以,有生意一樣接。」史克爾說。
埃里斯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光盤遞給史克爾:「這是Z提供的薪酬資料,如果任務完成,它們將會成為S.Q.名下的產業。」
「Z一向不會在金錢上吝嗇。」史克爾微笑著接過光盤,「說吧,我要看看這個任務的危險等級。」
「我們有一位成員失陷了,目前在拉斯維加斯。如果不抓緊行動很可能就會被轉移到國外。所以想請求你們的幫助。」
「潘朵拉的人,失陷?」史克爾沉吟一下,「據我所知,潘朵拉的人都是單兵中的佼佼者,這看來是個傷亡概率較大的任務。」
「是的,對方是多維貢的阿基斯家族。」
史克爾不做聲了。
「我們只需要兩個四人小組的支援,只是負責外圍掩護。請盡快決定,我們希望今天晚上之前就能成行。」埃里斯說。
他又轉向奇斯,祈求道:「其實也不是十分艱難的任務,人家畢竟是千裡迢迢跑到咱美利堅合眾國來的,沒帶那麼多恐怖的雇傭兵。如果不是我們人手目前大多外派,否則自己都能解決了。況且失陷的人奇斯也認識,就當是作個人情吧。而且Z的酬金也很豐厚,如果完成任務,你們在洛杉磯曼德爾大街的分部,就不用憋屈地窩在三層內,五十層以上都會劃入S.Q.的名下。」
史克爾驚歎地說:「這可真是大手筆。」
「Z一向捨得在我們身上投錢。」埃里斯自豪地說。
奇斯倒是抓住了他剛才那段話中一閃而過一個詞語:「你說我也認識?」
「是啊,說起來,我們其實都是在輕騎兵學校合作過的。」
「究竟是誰啊?」
「我們的隨隊醫生啊,Doc.Lee。」埃里斯感歎道,「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就是長得最像非洲難民營裡跑出來的那個。」
奇斯大腦裡立即映射出一個排骨般的人類影像,心裡緊緊一擰。李失陷了?那可是一個和他一樣經歷了輕騎兵學校的選訓依然平安無事的人。那可是他生平第一次喜歡上的人……
*** ***
白蘭度的手下辦事效率足夠高,半個小時內就將李鷺送到當地老巢進行急救。因為是貫穿傷,不用費神取出子彈。棘手的是她的胃部被擊穿,胃酸從穿孔中透出,腹腔組織損傷得很厲害。
他一直站在屋子裡,隔著一層無菌罩,看醫生為她打開傷口,修復胃囊,清洗腹腔,然後縫合。
李鷺變了很多,幾乎讓白蘭度認不出來了。變高了一些,結實了一些,像是一個乾乾巴巴可憐兮兮的花骨朵略微得到了養分而滋潤開了的樣子。但她還是那個睡著的時候嘴角會露出笑的李鷺。過去的傷害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印跡,至少在夢中她是沒有受到傷害的,這讓白蘭度感到安心。
醫生們陸續走了出去,各種測量儀器還連接在她身上,心跳是低於常人的四十五至五十六下,血壓也偏低。
白蘭度拖了張椅子,在貼著無菌罩又最靠近李鷺的地方坐下,專注地打量她。麻醉藥效要再過幾個小時才消退,不過醫生說她還醒不了這麼快。創傷很嚴重,失血又多,最少要觀察三四日才能確定是否度過危險期。
好像又活過來了,白蘭度把手掌貼在透明的高分子薄膜上,隔著一米的距離撫摸她的臉頰。她在皺著眉,嘴角卻是挑著樂的。帶著一貫的嘲諷味道,看上去卻顯得開心。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情樂呀?
普通麻醉藥的劑量對李鷺作用不大,手術中她屢次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無生命的金屬器械在自己體內摸索。好像有一句話是那麼說的,吸了毒的人不會去吸煙,因為吸過了那種濃烈的味道之後,就再也不覺得煙葉能夠過癮。相對於白蘭度曾經用在她身上的原始試驗藥劑而言,普通麻醉藥就是那個無法讓她產生足夠刺激的煙葉,淡而無味。
李鷺暈乎乎的,失血讓肉體虛弱,使神智混沌。她大概知道眼前不斷擴大的綠意不是現實,而是很早經歷過的過去。
*** ***
委內瑞拉是個讓所有踏足其上的人都記憶尤深的國家,在這個以熱帶雨林氣候為主的國度裡,森林覆蓋面積達到了一半以上。
李鷺有生以來第一次踏足委內瑞拉,為的並不是觀光旅游,她被楊和埃里斯押到這裡,據說是要參加一個叫做「輕騎兵學校」的選拔訓練。
臨行前,Z用囧囧有神的電子特效音與她進行了通話,信誓旦旦地聲稱「絕對不會讓你死的」,附帶說明「這只是個小小的訓練而已」,並且強調「組織裡的卡爾和布拉德去年組隊獲得了第二的成績,所以今年才給了無國籍組織額外的幾個參訓名額」,最後要求她務必「好好把握這次難得的學習機會」。
簡直就是放屁,如果是那種小打小鬧的選訓,還需要分配參訓名額嗎?
如果是小打小鬧的選訓,潘朵拉組織會硬性規定其成員必須要參訓並且堅持到最後一個階段?
生性謹小慎微的李鷺當即上網搜索了「輕騎兵學校」這個名詞,出來的前幾條都是關於這個學校的訓練如何如何輕松之類的報道。她在怔然三秒之後,當即從倒數的條目抽了幾個網頁出來,卻見裡面說的恰恰相反,大肆宣稱這個訓練難啊會死人啊,淘汰率在50%至80%之類的啊。
於是李鷺當時華麗麗的被Z那個囧人囧趴下了。原來網絡狂人Z同志仗著藝高人膽大,為了騙她甘心參訓,黑掉了好幾個介紹輕騎兵的高點擊網頁,將選訓內容統統改了一遍。於是就呈現出搜索結果的首頁是歌舞升平,而搜索末頁——所謂的被掩埋在假象後的真相頁——則是哀鴻遍野。
好不容易到了被布拉德和卡爾押送上兩棲直升機的那一日。楊抱著布拉德不放手,哭天搶地地喊,為什麼啊,我都已經參賽過一次了,為什麼還要陪兩名菜鳥經歷一次地獄生活!
布拉德用冷酷並且乾脆利落的一腳將粘在他身上的樹袋熊踹上機艙,卡爾則譏笑地說:「因為你前年參賽還沒到最後關頭就被‘擊斃’了。」
埃里斯頂著個亂蓬蓬的腦袋縮在直升機艙一角睡覺。他也是潘多拉最近相中的候選成員。同樣是狙擊手的位置,性格和行為模式與布拉德完全不一樣,不是很在意個人形象的養子。
三人組中最慘的還是李鷺,因為剛度戒毒期,又被Z的所謂「恢復性訓練」操弄得苦不堪言,現在整一個人就是個皮包骨的黑黃貨色,搞得楊曾指著她對Z大吼:「你把這白粉妹送過去不是讓她找死嗎!」
李鷺被「白粉妹」的稱號結結實實砸中,眼裡精光一閃就要發飆。
代表Z的CG圖妖媚加邪魅加魅惑地一笑,緊接著控制板上傳來千伏特的電擊,把楊震成一炮灰,控制室裡回蕩著RP的電子合成音:「肯尼亞的長跑選手哪個不是她這副樣子?人家不照樣跑得吃得?先管好你自己這副嘴巴再說吧。」
夾在李鷺和Z的愛憎分明之間,楊就是TMD可憐一炮灰。
兩棲直升機停泊在委內瑞拉熱帶雨林的一個無名湖泊裡,圍繞湖泊,四面已經按國家編制分配了戰地帳篷。直升機的聲音引得不少人從帳篷裡鑽出來看熱鬧。
奇斯和他在阿富汗的戰友一起報的名,因為是個人行為,被歸在無國籍一組。籌備組剛去倉庫搬運配給他們的帳篷和基本單兵裝備,於是他們幾個都被晾在湖邊。
旁邊一個兩米多高的白色巨塔咂嘴說:「這是哪個國家的參訓隊,這麼誇張,弄個兩棲的來。」
奇斯還沒說話,裡面下來了人。
當先一個是楊,他顯然是被踢下來的,以不正確的姿勢撲通一團滾入水裡。這不能怪別人,他挨挨蹭蹭李鷺揩油揩了幾個小時,沒有被事主從雲層上直踹下來已經很是幸運了。不過如果要楊自己表一個態,他一定會面帶不屑地反擊:「誰稀罕對一塊排骨揩油水。」現在好了,到達了目的地,讓他親吻湖水算是正當防衛限度裡的反擊。
哪知道四周湖岸上立刻傳出了驚慌的叫聲。
楊從湖裡掙扎著浮了上來,掛了滿臉水草和淤泥。他的四周劃過幾條水道,棲息在近岸的鱷魚向他那方聚攏過去。
湖裡有鱷魚!
「埃里斯,」楊抬頭喊,「我的鱷魚皮槍套靠你了!」
氣氛已經達到了最緊張的關頭,他居然還在半真半假地開玩笑。眼看兩只黑凱門鱷游至他進身三米內,一旦被咬合,將難以逃脫。
其他國的也有武器在手的,只是狙擊步槍和突擊步槍一般長度在一米左右,大家都是拆裝了安在槍盒中帶過來的,而如果用隨身的手槍,又唯恐精度不夠誤傷了人。若要下水揪斗鱷魚,落水者是在湖中心,根本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一時間兵荒馬亂、險象環生。
奇斯的狙擊步槍也是尚未拼裝,還好短突尚在,身邊就是一棵高大的棕櫚,他並手並腳攀了上去,雙腿緊夾樹幹倒掛下來。這個角度視野清楚,方位合適,他抬起短突調到單發,開始清除障礙。
頭下兩米處,一個意大利的特種兵嘰裡呱啦地對他大叫,大意也是小心誤傷人之類的。
第一發子彈命中了鱷魚的後腦,它翻滾在水裡,帶得落水者好一陣掙扎。奇斯才記起來這種冷血動物進化程度還比較低,神經中樞泰半集中在脊椎,光是命中腦部尚不足以致命。奇斯一咬牙,只好重新調至連發,一串槍擊點落在那條長達三米的黑凱門鱷脊柱上。
用短突連發打出狙擊步槍的精度,用倒掛的姿勢打出了標准站姿的效果,簡直是技驚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