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斯腦袋裡想的都是索非亞的話,一見鍾情之類的……他終於做出了決定,這個決定並不難,他只要確定自己喜歡李鷺就行了。
她是個可愛的女性,身高大約一米六出頭,肩寬不過三十九公分,腰圍也不到六十。和他不一樣,這是一個生活在和平環境裡需要保護的女性。
這樣的女生居然能讓他記起四年前那個叫做李的戰友同伴,同時也讓他能夠忘懷當時那種澎湃的心情。因為他現在就覺得心潮忐忑不安,如同小說電影裡形容的初戀。
他迅速踩下油門,躥到對面路口旁停車,轉身正面對上還在低聲絮叨的醫生,執起她的手,認真並且鄭重地說:「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吧!」
李鷺完全愣在座位上,連手都忘記抽回來。她想,我也許真的病得太重了,居然聽見這麼荒唐可笑的說話。
奇斯又說:「請一定要認真回答我!」
我也許是聽見天氣預報節目在大談屍體解剖,聽見金正日同志在大談美式自由。李鷺想。
車子裡一路沉默,直到奇斯幫她買回了藥。
「你以後還是別來我這裡了。」她說。
奇斯顯然愣了,然後問:「為什麼?」
為什麼?居然還問為什麼……
李鷺側靠在座椅上,感覺是囧囧有神,她至今仍很不確定自己究竟遭遇了什麼狀況。
這算什麼,奇斯不是GAY嗎?
她記得奇斯的確是一個GAY。四年前,奇斯向一位他所認為的男性戰友表白求愛,還反復確定對方是不是能夠接受GAY,那時候李鷺就知道了他是一個GAY。
問題出在哪裡?難道這一回奇斯以為她其實是個人妖?
「這樣既是浪費你的時間,也是浪費我的時間。」她很隱晦很委婉地說。
奇斯把藥盒丟在車上,死死拉著她的手:「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如果我們之間不夠相互了解,起碼要給我一個機會啊!」
不,李鷺很冷靜地想,我對你有著本質性的足夠了解,問題是你好像不太了解狀況。
李鷺茫茫然中想到有一個詞語叫做「雙插卡」,意思就是,這種東西既能夠插別的東西,又能夠被別的東西所插。然後她想到一個可能性,奇斯也許就是傳說中的「雙插卡」。
這算什麼,我是萬年插座,你是雙插卡,後面還有個什麼人是單向插頭嗎?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關系,絕對不能認同這樣的關系!
李鷺越想越覺得熱血沸騰,真想抓起手術刀給這個笨蛋來那麼一兩刀。
腦袋一定是被門夾了,這個男人……
她用盡全力克制了衝動,盡力以楊氏面癱把手放在奇斯褲管根部上,撫摸那裡,感覺到緊繃的肌肉,含情脈脈地說:「謝謝你的愛,相信我們的結合會是一個傳奇,我一定會閹了你,而你也一定會被我閹了的。」
奇斯當時的表情是什麼呢?震驚,絕望,悲傷?總之再一次成□地讓李鷺感到自己狠狠地欺負到了他。
李鷺本來以為事情就這麼結了,然而歷史的發展再次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圍,她徹徹底底地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百折不撓,什麼叫做鍥而不捨——奇斯再次出現在她的診所。她當時剛出了一系列讓人崩潰的任務,累癱在病床上直接趴睡過去,以至於沒有來得及阻止奇斯在她廚房裡搗鼓。
而在吃過奇斯做的豬大腸之後,她居然感到了打從心底裡發出的震撼。
李鷺悲觀地察覺到——這個世界已經變態了。
*** ***
在沉眠中的李鷺不時露出無可奈何似的表情。
那是白蘭度不曾見過的樣子,他記憶裡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學生,有理想也有創意,憑著自己的本事,迅速在他所主持的研究室裡站穩了腳跟。
他記憶裡的李鷺與他在一起的時候,討論的總是實驗進展,她總會顯得很高興。其實李鷺是一個十分容易被滿足的人,她什麼也不曾要過,和他在一起就覺得很開心。
現在是深夜,將近凌晨一點。街道上鮮少有汽車來往,況且隔著防彈玻璃組成的落地窗,其實也不能聽到什麼噪音。
白蘭度打了個呵欠,又是一天過去,床上的人還沒醒。她安靜地躺在那裡,身上插著各個□能不同的管子,營養液不斷地流入她身體裡,廢物又被從她體內導出來。每二十分鍾就會有護士來幫她翻身,防止產生褥瘡。為了防止震動到傷口,這個工作往往要兩個人的密切配合。
其實白蘭度並不願意其他人接觸到李鷺。但是又怕自己能力不足,傷到了她的傷口,於是只能眼睜睜地把事情交給別人。
她像一個種子,不曾來得及發芽就已經分別。經過五年的潛伏期,如今在他心裡茁壯地伸展著根系,頑強地牢牢地扎進他心底的每一分每一寸。
看來她今天還是要睡下去,白蘭度戀戀不捨地望了最後一眼,小心地走了出去。盡管知道再大的聲音也不會驚擾她的睡眠,關門的動作也是極為輕柔的。
自從轉移到拉斯維加斯市郊的這棟八層樓的產業之後,白蘭度感到安心多了。這是他們在美國安排的秘密基地之一。李鷺和他暫時住在第七層,頂樓和一層都是保安人員,醫護和藥劑研究室處於這一棟樓的五六層。
在這裡,李鷺能夠得到不遜色於正規醫院的醫療護理。兩枚子彈射穿她的腹腔,醫生說這種貫穿傷其實並不難處理,嚴重的是它們貫穿了消化系統。一枚子彈打穿了胃,一枚擊穿了小腸,胃液和腸液流入腹腔後造成了難以處理的侵蝕和感染。
究竟有多難處理,白蘭度並不十分清楚,不過胃液相當於稀鹽酸這一點他是很清楚的,腹腔內器官組織的嬌嫩程度他也知道,所以這必然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夠恢復。至於能夠恢復到什麼程度也很不好說,為了更好地縫合,消化系統被截去了一小段。
白蘭度心情低抑地乘電梯來到二層的。
他身著米色的休閒西裝,一只手插在褲袋裡,站在厚重的會議大廳門口外。這是灰銅鑄造的雙開門,沒有額外的花紋,厚重而且結實,站在旁邊就能夠感受到阿基斯家族沉重的歷史。
為了安全起見,走廊裡保持著很好的照明。
他單手推開一扇門頁,會議大廳裡更為明亮的燈光從漸漸打開的門縫裡照到他臉。除了當班的人以外,所有曾經參與那一晚上行動的雇傭兵和自設武裝的人全部都集合在這裡。換洗乾淨,穿上了各色休閒服或西裝。
他們都安靜地坐在位置上,安排座位這種事情無需白蘭度操心,自有人做得很好。
他們目不轉睛地注視他,注視著這個在阿基斯乃至在整個多維貢都具有無比崇高地位的人,等待他說話。
白蘭度一手撐在會議台上,巡視了一圈,然後問:「那兩槍是誰打的,向我報個到。」
一個年約三十的男人站了起來,隸屬於雇傭兵團的服色。他說:「是我。」
白蘭度從桌子上收回手,直起腰站起來,慢慢踱到那男人面前,在此期間一眨不眨地與那男人對視。那雇傭兵也被逼視得忐忑不安,忍不住要撇開目光。
白蘭度站在他面前,雖然比他矮上半個頭,肌肉量更是不能相比的,可是那種壓力讓人不能忽視,因為不可能忽視得了。在場的人都在不服氣,他們這幾天看到了白蘭度少爺是多麼著緊那個現在還躺在七層的人。
「看你的樣子,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的嗎?」
雇傭兵說:「我不認為那兩槍有什麼不對,她是您的敵人,我只是在盡自己的義務。」
白蘭度沒說話,背過身去看天花板,所有人都在等待他。這位阿基斯家族有史以來在制藥以及神經學研究方面最為長足者,這位一手策劃了阿基斯家族與杜羅斯家族的合作的男人值得他們的尊敬。因為他們是手,而他是腦。
「你沒有什麼不對,」白蘭度轉身回來時,臉上掛了笑,「你做得很好,我甚至應該嘉許你。」
那個男人顯然覺得不可思議,久經訓練而努力保持鎮定的臉上,禁不住洩漏出幾許驚怪。
「如果你使用普通子彈,她就死定了。」白蘭度說,「你用的是穿甲彈吧。」
大家都是行家,一聽就知道是什麼回事。
他們當晚主要使用的槍械是AK74,那是一種射速超高威力極大的快速突步,如果使用普通的輕重量彈頭,在遇到肉體阻力時會產生劇烈翻滾,射出軀幹時會造成接近炮口大小的貫穿傷。
但是穿甲彈重量足夠,彈頭也很堅硬,還來不及產生翻滾就射出肉體,反而給人一條活路。只不過在對人戰術中,穿甲彈其實是很少被派上用場的。比起以鉛銅為彈芯的普通子彈,穿甲彈一般使用合金鋼或鎢合金,價格不菲,一般要在裝甲車對抗中才會使用。
李鷺其實,真的,很是命大。
那男人也顯得羞赧,不好意思地說:「當時情況太緊急了,我一看她往您那兒去就開了槍,忘了換成達姆彈。」
「不,你做得很好,回去給你多記一個月的傭金。」
「是!長官。」
白蘭度叫了解散,看著他們走出會議室。
然後,從他側旁的書櫃裡開了一個門,一位頭髮花白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這個人骨瘦嶙峋,鼻梁高高地挑了出來,顯得眼眶更為深陷可怖,他身著英式背心,白色襯衣的上臂部位有標志性的白色搭扣。見到白蘭度,十分恭敬地半低下頭,微微鞠了一躬。
「白蘭度少爺。」
「記住剛才那個人了嗎?」
「記住了。」
「給他半年時間好好享受生活,十萬美金的獎賞讓他帶給家人。」
「是。」
「半年以後,一年之內,隨便找個時間把他處理了。」
「是。」
管家說完,退了回去,他沒有詢問白蘭度為何作此處置,他的職責就是聽從,以及在必要的時候進行提醒。只不過是一個雇傭兵,還沒有到足以引起重視的程度。
白蘭度拉開了厚重的落地窗簾,外面的月光透了進來。窗簾落下,他坐在窗台上,會議室裡的燈光被阻擋得嚴嚴實實,出身於這片月光中,好像回到了那個人的懷抱裡,略微冰冷但是很舒適安靜,沒有別人的打擾。
他嘉賞那名雇傭兵,因為他用錯了子彈,她沒有喪生。
他懲罰那名雇傭兵,因為他開了槍,他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在眼前發生,每一想起就是一根刺扎進心裡。那根刺總是留在記憶裡翻騰,不得安寧。
他根本沒去記憶那名雇傭兵的名字,沒有必要去記憶一個金錢買來的雇傭兵。在阿基斯構建的國度裡,他們不過是互相需要的共生關系,他花錢買命,他們拿命換錢,一切遵循著等價代換的規矩。
只是要靠什麼留下李鷺,他們之間的等價代換要靠什麼實現?誰能給他一個答案?
*** ***
埃里斯與奇斯終於到達了楊在拉斯維加斯暫居的公寓。兩個人自己開車從高速路上過來,一路風塵僕僕,奇斯更是面目冷硬,渾身上下散發襲人的殺意,埃里斯感覺自己簡直都要生銹了。
他和奇斯穿著同色調的長風衣,埃里斯的狙擊步槍藏在大提琴箱裡,奇斯的工具都藏在中提琴箱裡。兩人就好像是一對室內音樂演奏組合。
從地下停車場上來,公寓侍者看到他們立刻就迎了上來,想要幫他們提行李。
埃里斯伸手阻止了,他微笑地對侍者說:「不必了,這大家伙還是我自己來比較放心。」——彬彬有禮,堪稱紳士風度的典范。
埃里斯身高腿長,大提琴琴箱被他像背槍一樣負在肩後,顯得十分輕松。深褐色的長風衣緊緊包裹著出眾的身材,上圍開了三顆扣子,露出黑色的高領毛衣,顯得腰身緊窄。
據說每個人在與人交往的時候都有一個心理安全距離,而在面對出眾的人物時,這個心理安全距離就會變長,似乎他們的魅力就是一種依靠空氣傳播的毒素,會侵染到自身的控制范圍。
侍者不由自主乾咽了口口水,放棄了殷勤的服務,禮貌地將兩人引入電梯間。
楊住在靠近樓頂的一層,進可攻退可守,位置妙極。按響門鈴,兩個人乖乖站在一步之外的距離,讓門內的人能夠透過貓眼看個清楚。沒過多久,門打開了,楊穿著羊毛襪子站在門裡的木地板上。個人衛生打理得很好,就是臉色看上去有點差。
他的目光先在奇斯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掃過埃里斯,自己退開兩步讓他們進來。
埃里斯友好地拍他肩膀說:「才多久不見就長進這麼多,容得下外人進你的老窩了,不怕我們搞髒?」
楊揉著鼻梁,顯得很累:「這是租用的,不算是我老窩。」
奇斯陰沉的冷臉漸漸變了,他驚訝地看著楊。
「我現在心情非常不好。」楊不悅地說,「你最好不要在我的地盤裡到處放殺氣,我會忍不住動手。」
「我好像認識你?」
楊不再理會他,對埃里斯說:「風衣掛在衣帽間裡,不要帶進去。」
埃里斯是個粗放型的好好先生,他一邊脫衣服,一邊對奇斯說:「你這是開玩笑嗎,他就是楊啊,輕騎兵學校裡被當成人質抓起來的那個,最後還是你救出來的。說起來,引為我們那一屆的美談哦,說是英雄救美人之類的。」
「埃里斯!」
「好好,我不說還不行?說你是美人,又不是說你是野獸,著急什麼。」
奇斯將信將疑,總覺得遺漏了什麼。他對東方人的面孔特征十分不敏感,可是還是能感覺出除此之外應該還有過接觸。
「你是不是最近曾經在洛杉磯的一個酒吧裡當調酒師?」他問。
埃里斯說:「是的啊,原來你們這幾年也有接觸的嘛。」
「埃里斯,以後外交公關之類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很容易把不該說出去的東西說了。」楊說。
「咦?有嗎?我的嘴很嚴的,當年在輕騎兵學校你不是和我在一起的嘛,那些大刑伺候都不能讓我開口。」埃里斯為自己辯解,不過看上去是滿不在乎的,楊同意他的觀點也好,不同意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