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床外科醫生的至高境界就是「手術不出血」。一個熟練的醫生,應該熟知人體血管網絡,李鷺雖不是最好,但也能算得上少有的經驗豐富的臨床醫生。她下針的位置很苛刻,避開了大小動脈,只劃破了毛細血管網。約翰醫生出血並不多,他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而血流量還很少。他的喉管被割裂,一些血液流入氣管,嗆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垂死之下才要奮力掙扎,約翰醫生伸手向旁邊的床頭櫃台,想要制造出足以引起外面保鏢注意的聲音,胸口突然猛烈的劇痛,就像是一枚小型炸彈在胸腔裡爆炸,是李鷺一腳撐在他胸口劍突處。
李鷺神情冷厲,面上罩著黑氣,她迅速坐起身,拉著約翰醫生,兜頭往窗外丟下去。這本是防彈玻璃,但為了通風換氣,窗口向下打開,恰容一個人通過。
約翰醫生眼睜睜看見景物在迅速變換,他只能撲騰著試圖抓住一些什麼突出物降低下落的速度,想要大聲慘叫,喉管卻只能發出呵呵的氣流聲響。
李鷺很憤怒,後果很嚴重。她本不想如此倉促逃亡,這棟大樓裡密布了電子眼,並不十分適於行動。何況她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狀態並不算好。
她看了一眼牆角天花板上的墨色球形玻璃罩,裡面亮著紅燈,顯示著依然在工作狀態之中。必須要速戰速決,否則無法從這裡離開。
醫生留下了兩個箱子,一個是工具箱,一個是保溫箱。現在保溫箱被上了密碼鎖,值得慶幸的是工具箱還開著,她從中挑了幾件可充當攻擊性武器的手術器械,提起一個枕頭往外大步走去。
門外的走廊裡站了兩名保鏢,李鷺從裡面出來,面帶友好的微笑。
中國有句話叫做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是很有道理的。兩個保鏢見慣了生死殺場,見過對他們哭的見過對他們叫的,見過手持槍械滿臉怨氣的,就是沒見過友好得像是他鄉遇故知的。他們一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喪失了做出正確反應的機會。
兩枚手術刀直射入他們的脖子,深深埋了進去,刀刃切入第六、第七塊脊椎骨之間,從他們頸後透了出來。想要活人瞬間閉嘴住手的方式就是這樣,切斷大腦與軀幹的聯系,乾淨利落。
他們沒有當場死亡,只是軟弱地歪倒在牆側,失去所有力氣,慢慢滑落在地面。他們眼睛大睜,驚懼到了極處。因為再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也無法驅使肢體活動,身體的存在變成了虛無的死灰一片。除了頭顱還是活的,還能夠思考,其他部分變成了不屬於他們的死物。
對於他們的痛苦,李鷺並不覺得愧疚。他們是罪有應得,在那些受過毒品折磨的人面前,他們沒有被赦免的榮幸。
她剝下了他們的肩套和腰套,上面掛了一把百夫長和一把三七短突,□能差異很大,恰好能夠互相配合。
其中一人剛才還在吸煙,她在他口袋裡找到了打火機。
「拉斯維加斯全面禁煙,你們不知道?」她很樂意在別人傷口上撒鹽,「以後要在別人的幫助下才能過一口煙癮了,恭喜。」雖說是恭喜,內容卻是狠利的,騰升黑色的惡氣。
他們剛剛正在喝可樂,可樂被倒掉,鋁聽也被她收入囊中。
站起來時,李鷺連續兩槍射入遠近兩個電子眼,枕頭充當了很好的消音器,只可惜是一次性的,美中不足。
從走出病房到剝奪兩人的行動能力,搜尋他們的武器,擊毀兩枚電子眼,整個過程不過二十秒。
楊所教導的逃亡第一守則是迅速並且無聲。沿著走廊,李鷺一路摧毀沿途的電子眼。這樣的話,至少在走回頭路時不會有人察覺。
但是她不得不停下,在通往底層的電梯前,一個頭髮花白的中年紳士等在那裡。他雙手戴著潔白的手套,右手按在左胸前禮貌地鞠了一躬,說:「您的傷還沒有痊愈,請您回去。」
是那雙手套讓李鷺停了下來。上面纏著金屬線端,那是多麼眼熟的東西。
「我想找白蘭度。」她說。
「那麼還是要請您回到病床上,白蘭度少爺很快就會上來。」
話音未落,李鷺拔槍在手,短突連續三發子彈射出,全部被他避過。彈道軌跡余留的沖擊波刮破了黑色背心的肩部,露出裡面潔白的襯衣。李鷺只覺得手指上一緊,容不得多想,她槍口一斜,繼續擊發子彈。可是因為槍口受制,三槍全部打到了走廊的玻璃幕牆上。
再厚的防彈玻璃也難以阻擋短突三米距離內的射擊,透明玻璃瞬間龜裂,呈現出蛛網狀的花紋。
手指上承受了難以忍受的力量,白發男人手裡牽著金屬線,牢牢地纏著三七短突。她只得棄槍,那把4kg的武器便仿若擺脫了地心引力,輕松地飛越五米距離,到了白發男人的手中。
「請您回到……」席巴還沒說完,眼睜睜看著李鷺往旁邊一靠,用僅剩的警用制式手槍撞碎玻璃,翻身跳落。
席巴撲到那個大洞前探頭下望,敏銳地感覺到危險的臨近。他急忙偏頭,太陽穴附近感受到了劇烈的空氣震蕩,仿佛空氣中急行了一道殺人颶風。顯而易見,躲閃的動作只要再慢半秒,此刻已經是死了。他胸腔裡熱血激蕩,已是被激發出了血性。
李鷺單手扣在六層玻璃幕牆外的金屬框架上,收回手槍,對著玻璃連發三枚子彈,一腳蹬開後,滑入六層的走廊內。
席巴看著她從眼前消失不見,緊接著六層響起了連續的慘叫聲。
他定了定神,接通白蘭度的辦公室。可是傳來的是忙音。他迅速下到二層的監控室,那是整棟建築物的指揮中心,擁有接近銀行金庫的防御力。現在,它的大門緊閉, 不論席巴如何輸入通行密碼都無法進入。席巴意識到事情不妙,在他不知道的時間內,監控系統落入了其他人的掌控中。
「瑪麗!」他咬牙切齒。直覺認為是瑪麗帶來的人占據了監控室。然而這一次,他的猜測錯了,他沒想到侵入是從外部發生的,侵入的路線不是現實中存在的路線,而是虛擬的網絡路線。
原本也不怪他,安保系統原本是使用內部網絡控制,並不與外界聯網,按照道理而言,從外部網絡根本無法侵入這個系統。他只是不了解黑客的至高境界,說到底,電腦的種種命令的產生,均是源於電流強弱、節奏的變化。Z不需要一個與外網連接的端口,她只需要控制電流的變化就能夠為她打開入侵的門口。
建築物內的槍聲和慘叫聲此起彼伏,在黑夜裡顯得可怖。
楊和奇斯對望了一眼,時間正好到了,他們不知道詳細情形,依舊開始了突入建築物的行動。
通訊器裡傳出Z的聯絡:「李鷺率先動手。居然還這麼生龍活虎,真的不是人。」
「看得清楚嗎?她在哪裡?」楊問。
「嗯,整個監控室現在都在我的控制中,樓內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但是現在有個大問題,她一邊行動一邊破壞電子眼,有很多東西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黑屏了。」
「我只需要知道大致的方位。」
「從七樓跳到六樓了。你們剛才有沒有看見……哦,你們看不見,她是從樓背面跳的。看來我幫不了你們多少了,突入組人員好自為之,按照她的行動模式,電子眼肯定會被她弄殘到光的。」
驟然響起的槍聲警醒的不只是潘朵拉的人,白蘭度把擋在身前的瑪麗用力推開。伸手就要去打開門。
瑪麗從背後抱住他:「您不能出去。」
「放開。」白蘭度說。
「不。」
白蘭度緊盯著門邊的電話座機,到現在還沒有一通電話打進來,他冷笑地說:「看,監控室也被你的人占領了吧。」
「少爺,我絕對不會有異心。」
「我知道你不會有其他‘異心’,你來這裡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嗯?讓你們的人好對她下手?我或許會上一次當,但不會讓你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亂來。」
瑪麗覺得難受,從白蘭度嘴裡說出「你們」這樣的話,好像他們兩人之間已經不存在信任。
白蘭度把她用力推開,手指已經拉開了門鎖。瑪麗卻一把按了上去,剛被打開一縫的門扇砰的合了上去。
「瑪麗!」他大叫。
「很抱歉,少爺,保護您是我最重要的任務,而且我也能夠保證我帶來的人絕對不會首先挑起爭端。」瑪麗堅定地說。
她有著確信能夠將白蘭度阻止於這間房屋內,盡管她本身也對外面愈演愈烈的混亂感到驚奇,她也想要出去一探究竟,但首先還是要保證白蘭度不能輕舉妄動。白蘭度從小被保護得很好,瑪麗跟了他那麼多年,知道他的所有情況。他在制藥上有獨到的專長,可是面對現實中的戰火,只能是微不足道的炮灰。
他們在對峙,形勢卻不容白蘭度再猶豫。大樓突然震動,緊接著便聽到爆炸的聲音,只不知道是哪裡出了事故。
白蘭度抬頭往聲音傳來處專注地看,目光銳利,仿佛能穿過天花板直達頂樓。他回轉頭盯著瑪麗:「是樓上著火嗎?」
不需要瑪麗回答,他自己已經確信了這個判斷。樓上的滅火設備在噴水,李鷺還在七層躺著,她很危險。
——不再需要和瑪麗囉嗦,就算她是看著他長大的人。
白蘭度松開手,不再試圖拉開門鎖。他放棄地靠在背後的瑪麗身上說:「你說得對,外面很危險,我就在這裡呆著好了。」
瑪麗驚喜地說:「您……」
不等她說完,手臂上突然一痛,被一枚冰涼的針扎了一下。她張大的嘴來不及合攏,渾身僵硬地倒在地上。
「嗎啡的衍生物……效果不錯。」白蘭度說。他不等確認她是否還活著,從瑪麗身上搜出雙槍握在手裡,拉開門鎖闖了出去。
*** ***
李鷺並不知道她的同伴已經近在咫尺。希望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人不在絕境中絕望,所以她相信同伴們不會放棄她。但潘朵拉的每一個成員都知道希望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得到救援只是中彩票一般的僥幸。面臨危險的時候,最值得信賴的始終是自己的拳頭。
腹部的傷口開始發痛,從七層翻下的動作扯開了縫合不久的手術刀口。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只是不得不這麼做,那個白發的男人很危險,靠近他的時候,全身心都能感受到大腦在發出警戒信號。她尊重歷經大小戰役養成的直覺,至少在現在,她不會與那個危險人物正面沖突。
距離平地還有四層,她雙手緊握一把不知名的改裝槍靠在一根立柱後面。槍彈打在她背靠的立柱上,有人在喊「繳槍不殺」。
她的心情很糟糕,頭有點暈眩,走廊裡的燈光晃得她眼花。剛才被約翰醫生抽走了800cc的血,雖然輸血補回了一半,但如今傷口被扯開,血液又開始流失,副作用很快顯現出來。
她打開槍匣,裡面還剩五枚子彈,一路上換了好幾把槍械,現在這把又快見底。
敵人在接近,她反手向後射出一槍,一聲悶哼響起,她當即發力向前面的走廊沖去。左右兩排房間門口在眼角余光裡一晃而過,她注意到有一間復印室。
第二枚子彈用在打開門鎖,她一下鑽了進去,子彈帶起的風聲在耳邊呼嘯,真正是千鈞一發。
復印室裡擺滿了文印機器,還有幾張辦公桌。李鷺不及多想,推了一張1.5m×1m的辦公台頂住屋門,打開電燈翻箱倒櫃地尋找她需要的東西。那種東西並不昂貴,她還在大學的時候曾聽一位前輩說起過文印室的情況,她知道應該會有這種東西,因為但凡文印室裡一般都會配備,果然沒多久就被她從鐵皮櫃裡找出了一大箱文印專用的碳粉盒。
敵人已經追到房門外,用力捶擊門口、踹門口的聲音連續響起,頂住門口的辦公桌有點松動。這麼大的動靜,也許會把那個白發男人引來,不過不要緊,李鷺希望他也在被引來的人之中。
窗子也是防彈玻璃的,不過可以從內向外推開,為安全起見,開口並不很大。
李鷺找到了巴掌寬的透明膠帶,這東西在逃生的時候非常好用,媲美窗簾或是床單撕成的布條。她用膠帶在一張滑輪辦公椅的椅腿立柱上纏了幾層,膠帶和椅子整體就變成了攀爬用的鷹爪鉤。
當一個四人組成的行動隊終於闖開文印室門口時,裡面一片漆黑,空氣裡混雜著奇怪的味道。氣味很熟悉,但就是叫不出名字,根本想不出究竟是什麼東西。他們趕緊拉上活性炭防毒面罩。
行動隊的一員俯身蹲地潛伏進去,伸長槍管按下燈管開關,隨著開關輕微的卡嚓聲響,燈光並未如他們所料亮起來。
他們是經驗豐富的雇傭兵,也常常先破壞照明設施進行潛伏作戰,很顯然,文印室裡布下了陷阱,尤其是那熟悉的氣味,讓他們覺得說不出的詭異。
從混亂開始至今,沒有上頭的命令,他們只是遵循職責進行防衛——他們甚至連敵人長得什麼樣都沒看清。監控室也沒有傳出如常的指示,他們知道,麻煩大了。
隊長做了個手勢,其余三人默默點頭,齊齊舉起槍械。隊長舉在半空的手果斷地落下,這是一個信號,他們同時扣發了扳機。
槍管噴出的火焰照亮了這個黑暗的空間,能見度極低,仿佛籠罩了一片濃密的黑雲。隊長終於知道那奇怪的氣味來自何物,他第一反應是叫隊員離開,可惜已經是晚了。濃密的黑雲被槍火引燃,瞬間變成爆炸的氣流,卷起灼熱的漩渦,防毒面罩的玻璃被炸得粉碎,隊長眼睛一閉,只覺得臉孔被玻璃碎末和烈火扎破,身體周圍到處都是擠壓和撕裂的力量,就此眼前黑暗,不知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