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鷺稍微側身就碰到涼冰冰的金屬物件。她呆了一會兒,然後爬起身坐在床上,低頭看擺在腿邊的兩把槍械。當認知到這兩把輕便的武器不論在質量還是在價格上都相當可觀的時候,她抓了抓頭,聳肩歎氣。
不用說,一定是奇斯留在這裡給她防身用。問題是此處既非野戰基地,又非黑社會集結區,周邊治安還很不錯的樣子,哪個人在家也把沙漠之鷹帶在身上,至多用百夫長就綽綽有余了?沙漠之鷹一槍子就能轟出個海碗大的疤,在城市戰裡,這種變態絕頂的掌中槍最大的作用就是轟炸樓房!
李鷺懷疑奇斯有可能罹患了一定程度的被害妄想症,以至於要時刻備用最大火力的武器。
房間內外都很安靜,李鷺從閣樓上下來,在庭院裡走了一圈都沒有見到奇斯。
昨天聽他說要去上班,看來果然是去「上班」了。一想到那個男人居然過著規規矩矩的上班族生活,李鷺就覺得好像是看見火星人在麥當勞甜品站內叫賣雙色甜筒冰淇淋一般,根本就是無與倫比的錯位。
一圈走下來,精神又比剛起床時好了很多。盡管傷口還痛,不過已經不是那種難以忍耐的撕裂之感。
不知不覺又蕩到廚房,冰箱的雙開門上貼著紙條,大意是高壓鍋裡有早餐,熱一熱就可以吃。拉開冰箱門,裡面已經填滿了新鮮的食材,還有一些微波爐爆米花之類的零食。所有食品的包裝袋上都貼有寫了字的彩色標簽,爆米花上寫著「不易消化,請勿吃,周日以後再使用」,裡脊肉上標明「生肉,請勿吃,我回來後再做」……
李鷺感覺額頭上掛了一道冷汗,她是眼花了還是回到了幼兒園?有哪個成年人需要被諄諄叮囑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的。
對著冰箱反省自己人品問題兩分鍾之後,李鷺恭恭敬敬地關上冰箱門,然後去開電壓力鍋,發現裡面是還冒熱氣的海鮮粥,火候相當足夠。
李鷺於是挫敗地雙手扶在料理準備台上,她確定了,奇斯一定是在大腦的某個部分擁有相當奇異的構造。家務事方面都做得太完美了,簡直是無可挑剔!
這樣子下去不行啊,她想,現在這種生活豈不是傳說中的‘吃軟飯’?
雖然被包養的感覺也不錯,但多少還是覺得職業尊嚴被踐踏了。
李鷺撩開睡衣下擺,看到的是包扎得很仔細的傷處,左右撫摸了一下,點頭道:「恢復得不錯,那今天的日程安排就這麼決定了,出去找工作。」
——奇斯·威廉姆斯先生可是信心滿滿要好好把李鷺養著的,至少要到她傷口痊愈拆線脫痂的時候。可惜外賊易躲,內賊難防,當他把宅邸內的安保措施做得盡善盡美,並且也把趁手的武器配備給李鷺防身之時,李鷺卻若無其事地走出了宅門,美其名曰「找工作」。也不知道奇斯若是知道了,會否當場傷心嘔血。
可惜他如今不在家,所以無法阻止李鷺的蠢蠢欲動。
李鷺在奇斯的衣櫃裡找到一套較小的男裝,稍微卷起來後還算勉強可以穿得出門,於是碰的一聲甩上門,去找熟人跑跑關系找工作。
*** ***
此刻,卡爾·威拿醫生的辦公室裡陷入了混亂。卡爾在拿到醫師執照之後,靠貸款設立了一個只有兩個房間的小診所。拜美國醫療設施私有化所賜,他在執業五年內就已經積攢了相當豐厚的報酬,不但還清了貸款,還將僅有兩間房的小診所擴大成為擁有一棟綜合診療大樓的私人醫院。
像卡爾這樣一個有著「狂暴外科醫生」稱號的中年人,並不是時刻都處於激情澎湃的狀態。或者應該說,暴躁的脾氣只是他自我保護的一層外衣,僅僅是偽裝而已,並不是本性。
在像今天這樣的處境中,卡爾·威拿醫生只是幽幽地舉起了咖啡杯,一口口慢慢品嘗。於是坐在對面的國家公務人員朵拉同志,便清楚地看見卡爾用兩只手指輕輕捏著杯把,而其余三只手指則正在做著詭異的蘭花指動作。
朵拉如同被強雷擊打,渾身雞皮瞬間蓬勃抖擻,顫聲道:「卡爾,我跟你說多少遍了,拿東西不要把那三根手指翹起來!這樣會顯得你很娘!」
卡爾挑起一邊眉毛,繼續以慣常姿態悠然地品味咖啡的香氣,對她的挑釁置若罔聞。
暴躁也要有暴躁的原則。作為一個智者,當面對軟弱的人時,暴躁可以成為欺凌壓迫的工具,在不斷的欺壓中步步進逼,鞏固領土;而當面對高桿的陰謀家時,把自己的暴躁收藏好,挑起對方心中熊熊的憤怒之火,則更能趁虛而入,尋求己方利益的最大化。
「我只是想跟你確認一下,李鷺是不是到紐約來了?」朵拉「熱切」地問。
「你問我也沒有用,我什麼也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給李鷺在洛杉磯的診所打電話,結果是查無此號。所有能查的都查了,不論是納稅人登記、國民保險、甚至是房產登記全部都不存在了。」
「能夠做到這種程度,肯定是Z弄的,你可以去問她。」
「找不到。」
「那你跑來找我也沒有用,」卡爾老神在在地說,「李鷺不是我藏起來的,也不在我這裡。」
卡爾打定主意隱瞞到底。朵拉是個什麼樣的人組織裡有目共睹。
她其實只是個小公務員,端茶倒水的那種,但是在她工作的某個五角形建築物內,很多人堅決忽視了她的工種,深信朵拉具有相當的政治資源。在一浪接一浪的政治陰謀中,朵拉始終以打雜御姐的中立姿態完美出鏡,不論是保守派還是激進派,都把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女人視為是潛在伙伴。
她可謂是完美的陰險家,拋棄廉恥操縱人心的混蛋,她深受潘多拉組織以外的人們的愛戴。可是在組織裡,她那堪稱恐怖的保護欲和報復心讓人望而卻步。
如果讓她得知李鷺近期的狀況,毫無疑問,朵拉會陷入喪失理智狀態,她會熱衷於公報私仇,即使動用關系弄到軍基密碼發射幾枚導彈到美國境外也是很有可能的。卡爾堅定信念,一定要把信息隔絕在朵拉耳朵之外。
可是這一天,他的算盤打錯了。
辦公室內線電話鈴響起,朵拉自覺地暫時屏蔽了自己的聲音。卡爾拿起話筒。話筒裡很快傳來前台接待員的沉穩的男音:「院長,有一位客人想見您,她說沒有預約,但是您的熟人,名字叫李鷺……」
尚未放下電話,對面的茶幾旁邊的沙發上響起了讓人毛骨悚然的陰笑聲。
「我聽見了,清清楚楚。」朵拉說,陰笑尖銳森冷,蓬勃的興奮和欲望居然能在笑聲裡展現得淋漓盡致,不可不謂是一大奇觀。
嗅到了危險氣味的卡爾連忙對話筒急速地說:「叫她馬上離開!」警告才說了一半,一根堅定修長的手指出現在眼前不到一尺處,乾脆利落地按下了電話扣鈕。
卡爾抬起頭,辦公桌前站著那個高挑健美的女人,她低垂眼睛輕蔑地藐視著他。
從沙發到辦公桌之間隔著一張茶幾,相距五米之遙。憑她的腿長,兩步就能到達辦公桌前阻斷卡爾的電話。
「你輸了,李鷺我是一定要見的。」朵拉說。
此時此刻,李鷺被晾在接待台前,感到事態發展莫名其妙。她過來找工作,出於客氣才按照程序一步步來,而不是直接沖進院長辦公室,結果居然才站到了大廳裡就被主人家當場驅逐了。
不論是場面還是氣氛,都是非常尷尬的。卡爾吼出那句「叫她馬上離開」,毫無疑問被方圓十米之內的人聽得清清楚楚。這得益於接待大廳良好的秩序,以及敬愛的卡爾醫生中氣十足的健康體魄。
此時此刻,接待生被晾在接待台後,感到渾身冷汗。他面目僵硬,本能地感受到自己也許會有生命危險,眼前這個女人渾身上下充滿銳利的氣息,仿佛是一個拿手術刀多年的老手,一舉一動都會向致命處投擲出手術刀。
李鷺笑了笑,收起威懾恐怖分子時才會展現的殺人目光,溫和地說:「如果您不介意,我希望能夠獨自到院長辦公室去。」
一把名刀應該常常處於備戰的狀態,時刻不忘保養打磨才能讓刃口常保鋒利。無論如何,她需要一個工作。和平的生活會讓人精神懈怠、反應遲緩、忽略近在眼前的危機,李鷺需要緊張的生活情境,保持敏銳的觀察力與觸覺。
李鷺為了她的新工作而不擇手段,她低調的、沉默的敲開了院長辦公室的門。
門口打開,她愣在門外,當看到朵拉一臉歡喜地撲上來時,她知道卡爾果然是為了她好的,她為了找一個工作而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 ***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朵拉加入組織尚不久,不論是明面上的公務員工作還是暗地裡的情報工作,她的資歷都不深,一切都要靠慢慢積累。和李鷺的初次相識是在一次情報交接過程中。
法律下的社會生活是規范而且很有法度的,然而在法律之上,還會有權術策謀相互傾軋。有人說,一國的權力中心就是各個利益集團競爭的場所。看慣了這一切,朵拉厭惡一切男性,她厭惡那些表面一套背地裡一套的政客嘴臉。說到底,她也就是個別扭的憤世嫉俗者罷了。
那一日,從Z過來的消息稱三十分鍾內會有人過去與她交換情報。這樣的情報交換在組織裡是通常的。唯一不尋常的是,此次與她接頭的是個新人。
朵拉收回通訊器,微笑地面對靠坐在身旁的客人。她正與一個軍火供應商在酒吧裡談事情,對方看上去衣著得體,是個中年紳士,實際上卻已經開始試探起朵拉的底線。終於,他的手摸上了朵拉的大腿。
她當時職位還低,史密斯先生尚不是她能操作的對象,他在參議院裡很有勢力,據說現任總統能夠贏得競選也有他一筆不菲的政治投資。朵拉雖然決定隱忍,但心裡卻無法忍受地騰升起強烈的厭世感。
除了眼前的情景讓她厭惡,她還為未知的事情感到不安。與她接頭的新人會如何與她進行接頭?能否順利地隱藏行蹤不讓這位客人發現?種種煩心事讓朵拉這一天積郁的心情跌落至到了最低谷,隨時都會有爆發的可能。
那個紳士的手掌又進一步深入,已經從她的大腿幾乎要撫摸上她的臀部了。朵拉覺得忍無可忍,終於決定以上洗手間補妝為借口,擺脫這種惱人的騷擾。
她剛有所行動,突然看見一個亞裔男生走了過來,男生短發瘦弱,手裡拿著一個裝滿礦泉水的玻璃杯,站到了沙發前。史密斯先生肯定是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氛圍,停下了手,驚詫地抬起頭。
男生臉上顯得冰冷僵硬,他抬起手,一玻璃杯礦泉水緩慢地倒在史密斯先生的頭頂,淅淅瀝瀝地澆灌了他滿臉。跟隨在附近的保鏢滿臉凶惡地沖了出來,把他停留在半空的手臂擒住,整個人壓倒在地板上。
亞裔的男生用力抬起頭,桌子上的裝飾燈光照亮了他的表情,那是一種無所畏懼的,極盡嘲諷的表情。他緊緊盯著朵拉,輕蔑地說:「您拋棄了我,就是為了和這個滿腹流油的中年大伯在一起嗎?」
朵拉愣在沙發上,久久地盯住那男生的臉。
太帥了!她心想。
長這麼大,這是她見過的最帥氣的男生。剛才將礦泉水傾倒在中年男人頭上的優美的手勢,久久揮散不去,反復在腦海裡放映。
史密斯先生接過保鏢遞上來的毛巾。他是個紳士,公眾場合下知道該如何維護自己完美的形象。他揮了揮手,示意保鏢們將那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男生放起來。然後對朵拉說道:「不愧是朵拉小姐,追求者果然很多。」
朵拉回過神,當即換上尷尬的表情,非常抱歉地說:「真對不起,讓我自己的私事給您蒙上了陰影,看來我需要和這位朋友好好談談。」
「是這樣嗎?」史密斯先生不太放心地往男生那邊投注了目光,「如果你遇到了麻煩,隨時可以找我。」
「感謝您的大度,但我想我和他只是欠缺溝通。」朵拉說。
史密斯先生就算再有色心也被一杯冷水澆熄了了欲焰。況且他還要盡快洗浴,更換衣服。再三確認了朵拉的安全之後,史密斯先生和保鏢潮水般的撤退了。
朵拉將男生帶進了包廂。
還沒有顯露出第二性征的小男生很容易獲得她的好感。而且這個小男生才到她肩膀的高度,看上去抱起來會很舒服的樣子。說起來,她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是被那些色膽包天的中年人們挑起來的。
這就是組織的新人嗎?在她為該怎麼不引人注目地接頭而煩惱時,對方卻給出了完全相反的答案,隨隨便便地以最引人注目的方式出場,並且還不會引起懷疑。
小男生先利落地確認了一遍包廂內的安全狀況,甚至還掏出了儀器檢測有無監控器材。在此期間,朵拉坐在沙發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她覺得這個亞裔男孩真是太合她的胃口了,那件立領的筆挺外衣顯得他格外瘦弱,好像酒吧裡的服務生,難怪當他拿著礦泉水接近史密斯先生的時候沒有引起保鏢們強烈的警戒心。
等情報交接完畢後,朵拉另外確認了三個事實,首先,小男生名字叫李鷺;其次,小男生與她的生理性別是一樣的;最後,小男生早已成年很多年。
……
*** ***
李鷺剛後退半步,就被朵拉確實地拉到了懷裡,像泰迪熊一樣被狠狠揉搓起來。
她被朵拉弄得喘不過氣,組織裡她誰都不怕,就怕這個有擁抱癖的大姐,單是身高差距就讓她被悶在對方相當富有彈性的胸脯裡透不過氣來。
「你放開她!」卡爾趕緊在辦公桌後喊道。
朵拉停下了手,她緊接著就發現李鷺的臉色很不好。
「這究竟是怎麼了,誰把你欺負成這樣?告訴我,我幫你好好折磨那些人類去!」朵拉一邊說,一邊不捨地揉弄李鷺已經長得很長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