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斯大屋的玻璃屋裡,白蘭度睜開了眼睛。淡淡的陽光灑落在落地玻璃外的大片薰衣草田裡,清聆的蟲鳴連綿不斷,迎接這個夏季的平淡早晨。
他翻身而起,取過掛在床頭的睡衣披上,系好了腰帶,推門走了出去。
駐守在園子裡的保鏢遠遠見了他,低頭躬身迎接,一批在前面守衛,另幾個等他走過去之後才遠遠跟了過去。他們自動自覺地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讓自己的存在打破了安靜的氣氛。
這裡是亞熱帶,適宜各種喜陽植物生長的地方,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初夏,正是多維貢收獲的季節。
就在薰衣草田以外,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蔥綠田地,田地的邊沿,隱約能看見密叢的樹林邊線。田地裡,農夫們開始了這一天的「收獲」。他們安靜,並且井然有序。
罌粟是一種美麗的植物,如果單獨種植,它們或許會顯得很單調,即使在花期,也只會開出四片花瓣。然而如果是不見天際的一大片,則會凝聚出積雨雲一般的壓迫感。
不過現在是收獲季,花期早已過去,或青或綠 的蒴果累累地結在花頭上,農夫們在田裡倒退著行進,那些長著蒴果的柱頭恰好到達他們肩膀的高度,不必彎腰就能用四連排的不銹鋼刀片劃過蒴果,采集滴下的汁液。
白蘭度在田裡慢慢地走,不時能看見幾個用彩色膠帶標記的成熟的果實。
「伊利斯,這是做什麼?」白蘭度對不遠處一個農夫說。
這些農人都是阿基斯家養 的,就算平時不常有機會能和家族首領講話,可也認得白蘭度少爺。
被叫住的農夫則是常常有幸與白蘭度說話的,作為農人們的頭子之一,他常常要向家族匯報一年的收成。他身材不是很高大,難得的是手臂靈活,其他人收割一個蒴果的時間足夠他收割三四個了,並且眼力很好,一下子就能判斷哪個蒴果能割,哪個蒴果還要再等等火候。
伊利斯頭也不抬地繼續勞作,問:「少爺,您問的是什麼?」
「那些彩色的膠帶標記。」
「那些啊,那些是有潛力的蒴果,今年農場裡加了一些新的人手,不太會看,所以我就標記在那裡讓他們學習參考。」
白蘭度茫然地看看左右,四處都是沉悶忙碌的人。今天好像也沒有什麼事情要處理了,研究室有人負責,瑪麗也不知道在忙碌什麼事情,現在還只是早上六點半,一天中最為無聊的時間段之一。
「伊利斯,教我怎麼割罌粟吧。」
伊利斯一愣,然後沒敢猶豫,把手中的刀片遞了過來。這是切割蒴果的專業工具,由四個平行的不銹鋼鋼刀片組成。他在腰囊裡翻找了一會兒,取出另外一個備用刀——只不過材質是玻璃的——向白蘭度示范了起來。
「少爺,您看,從上向下縱切,注意不能太深,太深會引起蒴果內部滴水,阻止種子的發育。而且蒴果如果壞了,第二次采集的效果就不好了,大大影響產量。」
「理想深度是?」
「一到一點五毫米。」伊利斯用玻璃刀片做了示范,「這些汁液就這麼留在蒴果上,過一兩天就會乾得像蜂蠟一樣。」
白蘭度緊緊盯著,若有所思。伊利斯侍立在側,一言不發。
渾濁的乳白色汁液像汗水一樣沁出,那種流速,就像是從手指尖的割口慢慢凝聚的血滴,匯聚然後流下。
良久,白蘭度才抬起頭,這時候太陽已經很是刺眼,他半瞇了眼睛,突然把刀片塞進睡袍口袋,往山坡下走。
白蘭度越走越快,完全不管那些保鏢們辛苦地追隨他的速度。再往前走,農夫們做的活計又有不同,那些蒴果頭一天已經被切割開,蒴果汁液被自然蒸發,變成了暗棕色的粘稠物質,農夫們正用鐵片把那些被命名為「生鴉片」的東西掛下來。
就在罌粟田以外,是農夫們的農場。乳白色的罌粟汁被搜集回來,在這裡進行二次風乾和熬煮。
白蘭度嘗過那些東西的味道,其實口感並不好,非常的苦澀。他不知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對鴉片趨之若鶩,不過這與他無關,家族產業能夠壯大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穿過農場以外,被稀疏樹林擋住的迷彩色建築物終於顯露出來。這時候白蘭度已經氣喘吁吁。但是他的神情松了下來,好像看見了什麼心愛之物。
這是他的父親傾畢生心血建立起的家族研究中心,分為四個區域,其中最為核心的A區和B區分別管理藥物合成和活體試驗。
駐守在迷彩色建築物之外,是一個排的家族兵團。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從小被施以嚴格的訓練,為了提高實戰能力還被派遣到世界上各個混亂的地區以雇傭軍的身份活躍在戰場上。
他們都身著叢林迷彩或草原迷彩。看到白蘭度出現,恭敬地躬身迎接。
一名隊長迎了上來,也鞠躬行禮:「白蘭度少爺。」
因為長途行走,白蘭度臉頰上泛起了不正常的血氣,他撫摸著胸口,抬頭看看太陽,已經是高懸至頂。定了喘氣,白蘭度才說:「我進B區看看。」
「是。」隊長忙接通了內部設施。
走進沒有名稱的建築物,與外部的色彩偽裝不同,裡面是純白的一片。恆溫裝置發揮著強效的作用,白蘭度皮膚立刻起了一層疙瘩。他很熟悉這裡,在門廳附近的一個更衣室找到了專屬自己的衣櫃,更換上防護服。
把睡袍放進衣櫃的時候,稍微猶豫,還是把割罌粟用的不銹鋼刀片取了出來,放在防護服外側的口袋裡。
B區。
自動門阻擋在白蘭度面前,這扇合金鋼的液壓門據說可以媲美銀行金庫的保險門。白蘭度在一側的密碼輸入儀輸入了進門密鑰,驗證了虹膜,自動門發出滴答的響聲,然後終於打開。
通過一個消毒回廊,終於進入了以人體試驗為核心的B區。這裡頂棚內高廣,保證了良好的通風。
裡面的實驗員像是白蘭度的好友,根本不遵從什麼上下之別,見到他掛在胸前的名牌顯得很驚訝。
白蘭度停在一個操作床邊,立刻就有人很驚詫地問:「啊,白蘭度,你今天怎麼有空來了?不是準備婚禮了嗎?」
這裡的研究人員有一部分是從「外面」高薪酬買入回來的,還有一部分是家族成員,他們自幼被送到「外面」學習,參與各國最為尖端的藥品研究,然後回到家族為多維貢的事業效力。因為這相似的經歷,他們與白蘭度的隔閡甚少,與其說是上下關系,不如說是同行好友的關系。
白蘭度對那個人說:「阿諾,我要看看阿諾。」
研究人員放下手裡的針管,拿起消毒巾擦乾淨手套外部,拍拍白蘭度肩膀:「跟我來吧,每次一來就叫嚷著要看阿諾,究竟阿諾是你老婆還是杜洛斯家的大小姐是你老婆啊。」
液壓門一層層打開,B區之內,也有小區域的分割,不同的授權只能進入不同的區域。研究員走在白蘭度旁邊,經過了第四層門之後,進入了一個十分特殊的研究室。
空間裡不再是純白的顏色。而更像是一個生活空間——女孩子的生活空間。
然後他們看到了「阿諾」。
被命名為「元祖血液樣本」的試驗計劃,其核心就是一個叫做阿諾的少女。原本,她和其他同齡女孩沒有什麼差別,她是阿基斯家族農場上的家生子,負責用塑料紙包裹熟鴉片。今年她才剛滿十八歲,可是實驗讓她不再普通。
「元祖血液樣本」試驗之初,研究組提出找到一個與血液樣本最近似的實驗體。白蘭度提供了數值,然後他們找到了數十個黃種人女性進行血樣融合。先是給她們注射了李鷺的血液,然後再讓她們接受Hell Drop的侵蝕。試驗結束,阿諾活了下來,並且保存了理智。她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完全融合李鷺血液的人。
阿諾正坐在椅子上托腮觀察寵物籠裡的小白鼠,她留了及背的麻花辮,黃色的皮膚,黑色的瞳孔。白蘭度想起了學生時代的李鷺,不過李鷺不太願意把時間花在照顧試驗白鼠的身上,她寧願跑到大學圖書館度過每一個空閒的下午。
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阿諾抬起了頭。
「啊,白蘭度少爺!」她很開心地看到了其中一個穿著防護服的人,胸口掛的名牌上寫著白蘭度的名字。
阿諾從高椅上跳了下來,撲到玻璃防護牆上。
白蘭度已經開始動手解除身上的防護服。
研究員對他的行為見怪不怪,但還是要表示不敢苟同:「就算你地位崇高,也不要明目張膽地違反實驗區的規定好不好?」
「規定?什麼規定?」一邊問,白蘭度一邊已經完全脫下了高分子材料防護服裝。
「明知故問,說了也晚了,反正你都脫了。」研究員把他脫下來的衣服撿起來掛到一旁,自己卻還不捨得把厚重的衣服脫掉,不過也懶得管了,自己出門去不再當電燈泡。
B區收容的或是基因操作產物或是藥物控制產物,或許會產生惡性突變,出現針對普通人的傳染病源,所以進入B區者都要穿著防護服。可是白蘭度一旦進入這裡,卻習慣把衣服脫了。
這也是阿諾為什麼會如此喜愛白蘭度的原因。自從被征入B區接受試驗之後,很多人死了,很多人瘋了,只有她還健健康康地活著,可是生活不再一樣,她與朋友們遠離,生命裡來來去去的只有穿著白色或黃色防護服的冰冷的實驗員。只有白蘭度,願意這樣無距離地接觸她。
阿諾才十八歲,正是風華年齡,在還對愛情存在幻想的時候,生命的視野裡便只剩下白蘭度這個真實的面孔。白蘭度少爺是多維貢的強者,是阿基斯家族的驕傲,他在制藥方面的造詣無人能比,種種認知讓阿諾越發淪陷,她天真地認為白蘭度是屬於她自己的,她願意為白蘭度付出一切。
「白蘭度少爺,你今天給我帶來什麼了?」阿諾興高采烈地敲打著玻璃,聲音從通風孔裡傳出來。那是厚度達到三十公分的防彈玻璃,在她的敲擊下卻搖搖欲碎。
白蘭度做了個安靜的手勢,他把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地「噓!」了一聲,阿諾便停住了動作,她連忙點頭,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長長的兩條麻花辮子晃動著,看起來很是可愛。
白蘭度在一邊的保險門輸入了密碼。十秒倒計時後,門被打開了,阿諾從玻璃觀察室裡蹦了出來,一下子撲到了白蘭度身上:「白蘭度少爺,你今天給我帶來什麼了?」
白蘭度微微地笑,阿諾比他小了十幾歲,他滿足地抱著懷裡的女孩,一只手從她腋下托著,一只手撫摸她的後腦勺,就像最最溫柔的情人。
「白蘭度少爺,你今天給我帶來什麼了?」阿諾鍥而不捨地問。
白蘭度托著她,轉到掛衣服的地方,從防護服口袋裡拿出了刀片。
阿諾略顯失望,並不是什麼好玩的東西,這刀片她見多了。想想又開心了起來,畢竟是白蘭度少爺送給她的啊,天下刀片這麼多,但又有誰的刀片是少爺送的呢?
她一把拿過刀片高興地親了一口,對著白蘭度晃了晃,說:「割鴉片的刀子啊,我都半年沒見過了呢!」
「阿諾今天乖不乖?」
「阿諾每天都乖!」
白蘭度很開心,他和阿諾在一起都覺得很開心,眼睛一抬,看到了阿諾前幾天開始養的小寵物。
阿諾對氣氛的變化很敏感,疑惑地問:「少爺?」
「阿諾喜歡我嗎?」
「喜歡,最喜歡了!現在天天能夠見到少爺,簡直像做夢一樣。」
白蘭度又問:「為了我,什麼事情也願意做嗎?」
「這是當然了,上次我殺了十五個‘失敗品’,這次少爺要我殺幾個?」
「那去殺了那個——」白蘭度伸出手指,指向觀察室裡的小白鼠,那是阿諾這幾天最喜愛的事物。
阿諾略猶豫了半秒,那畢竟是陪伴她好幾天的可愛的小東西,但是馬上就決定了,跳出白蘭度的懷裡,問:「少爺想要阿諾怎麼殺?」
「一刀刀,割死。」
整個過程,阿諾都一絲不苟地執行。那只白鼠扭曲地逃避著傷害,但是阿諾的手指不輕不重地禁錮了它,根本沒有逃離的余地,它只能吱吱地慘叫,然後氣弱,然後無聲。
白蘭度靜靜地看著阿諾專注的神情,她拿著刀片的樣子。過程持續了三十五分鍾,白鼠被凌遲成了幾百片薄薄的肉片。
阿諾把刀片放進洗手池裡浸泡,洗乾淨了手才蹦蹦跳跳地出來,撲進白蘭度懷裡,抬起頭仰視她的少爺,問:「阿諾做得好不好?」
白蘭度寵愛地揉她的頭頂,問:「阿諾不喜歡小白鼠嗎?」
「喜歡啊。」
「為什麼又忍心殺了它?」
「因為少爺要我殺啊,阿諾最喜歡少爺了,其他什麼的都不重要。」
「你真聽話,以後要一直聽話。」
「只要少爺對我好,我就一直聽話!」阿諾說,停了一下又說,「就算你不對我好,只要不是太壞,我也一直聽你的話。」
白蘭度似乎迷醉了,他低下頭,親吻了阿諾的頭頂,更緊地摟抱了她,一下一下地撫摸她的後背,叫著一個名字。
阿諾覺得很幸福,白蘭度少爺的聲音真好聽,一聲聲低低地叫著她的名字,很溫柔的樣子。可惜的就是白蘭度少爺讀音不太標准,也許是不熟悉她的母語的原因吧,總是把「諾」讀錯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