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斯蝦公似的彈起,一骨碌滾到床下,臉色也刷的全白了,神情裡比打了敗仗還慘。也是,奇斯也是個四肢齊全的男人,到這境地再聖人他就是無能了。只是他長這麼大,這樣的情況卻沒遇著過。
四年前讓李鷺幫他把尿,那是他無知沒辨別出雌雄來,怨不得旁人。可今次呢?被李鷺按在了胸前,朦朦朧朧裡就犯了大錯。
「我是睡糊塗了的,我會對你負起責任的!」奇斯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幾乎把額頭磕在床沿上。
這回不單是李鷺,連朵拉也是傻了,明明這個人說的是英語,怎麼就是聽不懂呢?
朵拉和卡爾杵在門裡,啞口無言。李鷺很快回過味來,驚訝地說:「奇斯,你居然看瓊瑤□片子的嗎?」她是知道奇斯對中華文化有一定的偏好,否則也不會把一手爆炒豬大腸做得出神入化,然而,居然連「我會對你負責」的中式語言也用得恰到好處,委實是神了。
「瓊瑤?」奇斯疑惑地抬起頭,「槍械雜志嗎?好奇怪的名字。」
「……」李鷺噎了一口,仔細思索了一下,又問,「你為什麼要對我說‘對你負起責任’這樣的話?」
奇斯眼神飄渺起來,視線循著虛空裡也許存在的熵的曲線虛無地繞了幾圈,然後回到李鷺胸口的部位,盯了兩秒,耳朵開始紅了。
所以說,白種人也有白種人的壞處,誰說一白遮百丑來著的,臉上什麼表情真是一清二楚,是害羞了還是喝酒了,血色一上頭,遮都沒法遮。也難怪歐美社會人際關系直白,耍小心眼的不多,根本原因就是太容易被拆穿!
李鷺聽了還沒反應呢,朵拉率先跺起腳來:「你從哪裡跑出來的人類,啊?算哪根蔥,啊?居然提什麼責任,你負得起責任,能讓人把她當槍靶子射嗎?你看看她那手……那手……」說到這裡,朵拉說不下去了,一臉哭喪,轉而對李鷺說,「和我去華盛頓吧,這群人類沒用,我照顧你,比這裡舒心多了。」
李鷺頭疼欲裂,對奇斯招了招沒受傷的那只手:「過來。」
奇斯臉色又白了回去,如同看見洪水猛獸對他招手,偏偏這洪水猛獸還是不能拿槍硬抗的。他身上還「不適宜」得緊,幸虧是冬天,病房裡雖然有暖氣,他也不好意思把褲子除下去,否則身上的齷齪變化不得被眾人一目了然。
眾人?
奇斯後知後覺地回頭,李鷺幾乎都能聽到他僵硬的脖子發出的咯咯聲。
朵拉終於與奇斯四目相對……
「是你!」朵拉說。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朵拉對這個男人已經是相當熟識了。一天以前,他們還剛剛見過面。當時的奇斯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把朵拉牢牢阻卻在地下室之外,避免了某個可憐的俘虜在被楊操弄之前就遭遇到朵拉的辣手摧花。
那時候的奇斯和現在的奇斯,面目五官長得是一模一樣,可怎麼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像呢。——莫非是精神分裂症樣障礙?
至於奇斯,視線還在虛空裡漂移,朵拉雖在面前,卻沒有進入他神識范圍之內。
卡爾聞到了貓膩,目光變得十分陰險。李鷺這段時間失血有點多,失血多了就會缺鈣,缺了鈣脾氣就容易不好。奇斯還在那裡與朵拉「含情脈脈」地對望呢,被卡爾那攛掇的眼神掃過來又掃過去,她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味,好像是自己的東西被搶了。
李鷺一下撐起身靠床頭坐了,大聲道:「奇斯!」
這一吼太有魄力了,以至於奇斯面對朵拉,也毫不猶豫地並腿站了個軍姿:「在。」
「向後轉。」
話音沒落,奇斯一百八十度轉回來,兩顆眼珠子剛一對上李鷺,瞳孔就是抽搐般的緊縮,然後回過神來了。
「過來躺下。」
奇斯毫不猶豫地……倒退一大步。
「靠!」李鷺這算是怒火中燒了。
卡爾乾咳一聲:「李,不許說粗話。」職責所在,楊可著他好生照顧好李鷺的思想動向。
李鷺缺鈣中,風中頗凌亂。
卡爾歎口氣:「我找楊過來,沒人管教怎麼就變這麼粗魯了?」
朵拉狠瞪了卡爾和奇斯一眼:「你們滾邊去。」說完了趕緊上前噓寒問暖。
李鷺先頭也就是缺鈣了偶爾抽風發了飆,聽到卡爾提了楊的名字,立即就像潑了一桶水,冷靜了。覺出自己的情緒不大對頭。她深呼吸了幾口。
好不容易身上沒那麼抖了,待再睜開眼,看到朵拉極為關心地坐在自己身前噓寒問暖,奇斯早溜得不見蹤影,胸口又是氣得發痛。
卡爾表情也別扭,欲言又止一般。
他們兩人算是教學相長的良師益友,一個眼神交匯就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李鷺歎了口氣,說:「當務之急,還是先補足了鈣再說吧。」
卡爾推了一下眼鏡,開門出去準備藥劑去了。
李鷺卻沒有對自己的心情好好剖析,若是剖析了,定然會萬般懊惱——早幾個月還把奇斯當洪水猛獸來防,現在怎麼又非要他躺自己床上來了,倒像個強搶民女的惡霸樣。
這時候李鷺想起件事,她正了正色,朵拉就安靜下來。
「你們見過?」她問,說的是朵拉和奇斯。
朵拉立即把兩人結怨的過程和盤托出,末了還附加一句,我看這家伙精神有問題,可能罹患有精神分裂症樣障礙,你最好離他遠一點,避免傳染。
李鷺三緘其口,還是裝病躺下了。朵拉見她如此也不再多說,打定主意要靠一己之力誓死捍衛潘朵拉成員的身心健康。這就是李鷺最為頭疼的——奇斯和朵拉兩人,一個是手心,另一個是手背,一個一碰就哭,另一個一點就炸,不論幫誰都是麻煩透頂。說不得,還是今朝有覺今朝睡,明日麻煩來時再憔悴。
*** ***
話說楊結束了「詢問」趕到病房,又是好幾小時後的事情。他進屋的情形又有不同,經過了一番發洩及補鈣的李鷺心情很好,靠在床頭以普度眾生般的笑容直面朵拉的諄諄教誨。奇斯好似罹患了自閉症的可憐兒童,安靜地坐在牆角,拿著把水果刀削果皮,身上氣氛沉悶,沒有活人的存在感。
朵拉比楊回來得早,在這期間發生什麼事情難以預料。不過單看現場情況,總不至於上演一出全武行。
既然沒有發生命案,也就沒有他插口的必要。楊挑了一處位置,自取了椅子坐在李鷺床邊,他把風衣隨手搭在床尾,開口就道:「你這次惹了大麻煩。」
一句話把病房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什麼麻煩?」李鷺問。
楊先是轉頭對奇斯說:「你還是把她帶回去,有多遠藏多遠。」
李鷺又問了一次。
楊聳肩不語,目光轉到坐在角落的奇斯身上。李鷺也看過去,奇斯也正抬頭看向這邊。
楊在李鷺開口前,先說:「奇斯,你先把李鷺收留一段時間。」
李鷺沉下臉:「你這是什麼意思?Z已經在給我辦理新的行醫執照,到時候我自有去處。」
「去處?什麼去處?你一只右手能動手術?」
「……」
「你就算想鬧騰,我們也是不會允許的。Z剛剛發話了,半年之內,不論是持槍許可證還是行醫執照,都不會幫你弄。奇斯,這家伙你管著,出什麼問題我找你。」
朵拉□口來問:「為什麼不是和我住!」
房間裡瞬間陷入寂靜。
片刻後,李鷺快嘴地改口道:「奇斯,以後就拜托你了。」
楊也回過神。他剛才在痛苦的回憶中神游了幾秒,從那種堪稱能摧毀堅強戰士意志的往事中回過神。他盡力委婉地說:「朵拉,不是我刻意疏遠你,實在是……你做的那些飯……」——潛台詞是,你的飯不是人吃的料。
「怎麼,你有意見?平時我都是自己做飯吃的。」
楊嘴角抽了抽:「總之,還是奇斯家裡比較適合修養。」潛台詞是,您的口味異於常人,至於證據,那就是連具有「鐵胃」稱號的李鷺都對朵拉退避三捨。
想想看,李鷺在當年特訓時,可是連碳球兔子都能面不改色地下咽。而且李鷺在廚藝方面的人品,實在只能以「可悲」來作為評語。可是面對朵拉所做的巧克力咖喱加藍莓果醬海鮮濃湯(上插兩根手指餅乾作為配菜)的絕頂廚藝時,除了倒退還是倒退。
這就是症結所在。廚藝到了奇斯的境界叫大神,到了楊的境界叫達人,到了李鷺的境界叫可悲,而到了朵拉的境界,則只能叫——慘絕人寰。
眼看毫無自覺的朵拉還想再辯,楊岔開了話題,說:「李鷺你當這次麻煩是為什麼來的,這是你的情敵找上門來了。」
不單是奇斯和朵拉,李鷺也莫名其妙。
「那個狙擊手在業界也是知名人士,委托金每個人頭按百萬美元計算。可是他知道的也不多,委托一直是中介電話下單。Z好不容易找到了中介,從賬戶資金查到了委托金的來源。——射殺委托來自多維貢的杜洛斯家族。」
「……」
朵拉也知道一些李鷺和白蘭度的糾葛,大怒:「我們還沒去找他們麻煩,他們就找上門來,不想活了!」
楊說:「總而言之,在李鷺有自保能力之前,還是韜光養晦比較好。」
李鷺不以為意地說:「下次如果有多維貢的任務,派給我就是了。如果能破壞這個政治婚姻,兩大家族的結盟也就不攻自破。」
楊臉色沉了下來,大有風雨欲來之勢。李鷺心裡打了個咯登,當即閉嘴不言。楊看了她許久,直讓李鷺覺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田雞。她是不怕,她是膽大,但是正面挑戰楊的權威顯然是不理智的。
「這一次我暫時不追究你大意負傷的過錯。」楊淡淡的說道,然後站了起來,取回了風衣,「針對杜洛斯的刺殺計劃勢在必行,不過也要等你恢復了再說。文森特已經被召回了,需要什麼武器隨時可以聯系他。」
說完,楊走了出去。
會客時間即將結束,走廊裡冷冷清清。這裡因為有院長特許,他們可以不遵守門禁。出了醫院的旋轉門,冷風撲面而來。
楊深深吸了一口氣。
潘朵拉的指戰系統已經下達了指示,刺殺計劃勢在必行。時間是半年以後的夏季,地點是美國以南的多維貢區域……
如果要破壞兩大販毒家族的結盟,只能在兩位嫡系繼承人成為正式夫婦之前。而最佳的突破時機,就是在婚禮之日。現在還沒有關於婚禮時間的確切信息,但潘朵拉的幕後元老已經計算出了大概的時間范圍。
這一戰,也許會葬送潘朵拉這一期一共二十五名執行者。但是有什麼關系,他們或許不會生還,可是還會有下一批接繼。潘朵拉就是這樣的組織,多維貢不滅,潘朵拉不滅。
至於他自己,如果能在生命結束前超越那個男人,那就再也沒有遺憾之事。憑自己的力量戰勝那個人,然後告訴他——即使你這麼努力地想要成就一番事業,甚至為此背叛了自己的妻子,最後也只能悲慘地被自己兒子殺死。
「父親,我們很快就會見面……」
楊拉緊風衣,目光掃過枯樹高枝上棲息的烏鴉。
他們的生命是火,都是復仇之火。
仇恨不滅,潘朵拉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