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沒有槍就睡不著的男人

卡爾停頓了很久,楊始終等待他的回答。

「好吧,有一件事是我很在意的。」卡爾最後說 ,「你以前把她帶來給我檢查的時候我就很在意了。她身上那個毒品消散的速度很慢……你也知道,有的重金屬毒素人體無法排出,也許一生都沉積在體內,那種毒品的代謝速度緩慢得接近重金屬。」

「是的,我知道。」

「但是李鷺很久都沒有犯過癮,她是從何時開始變得這樣的?」

「剛開始的第一年還很頻繁,以後就越來越稀疏,大約是從一年前開始就再沒犯過。」

「她曾讓我拿她的血液去檢測,然後我發現,在血液中出現了一種我不曾見過的生物鹼,大概就是那種生物鹼在不斷中和著毒性。一年前和二年前相比,二年前和三年前相比,可以觀測到這種生物鹼的濃度在提高,直到去年,這個濃度就維持在一定比例上下。」

「你想說什麼?」

「她的身體對毒性產生了抵抗,漸漸適應了毒性,全部都是依靠血液在維持運作。從上一次失血到現在相隔不過半個月,我不知道白蘭度那邊給她輸了多少袋血,這一次我給她用了400cc的全血,那種生物鹼的濃度會降低,我是怕她毒癮再犯。」

楊一邊聽,一邊用鞋尖在雪地上劃圓圈,劃了一遍又一遍。卡爾說完,他多劃了兩個圓圈才回答對方:「時間到,我要回地下室去了。」

「不用太擔心,這畢竟也是猜測,也許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

「掛了。」

「不予置評是嗎?不過算了,我這邊應該也能夠控制得住。你把朵拉牽制好就行,別讓她過來,她受不了。」

掛斷電話,白雪還是晃得眼花,楊拍拍面頰,振奮一下精神,再度回到屋子裡,進入地下室。

那個人已經能夠動了,從那種令人恐怖的藥效中回到現實世界來,更加讓人感到無法承受那種心理上的絕望。

清醒著,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眼睜睜看到別人對自己做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可是反抗不能;疼痛無法躲避,可是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因為維持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接觸床面的背部麻癢難忍,後來變得刺痛,可是還是不能動。

那個男人開始哭泣,胸腹劇烈地上下起伏。他四肢都被禁錮在皮帶裡,盡管還是不能大幅度移動,但好歹還是可以略微挪動了。

楊陰沉地看他哭,那個人的鼻涕眼淚從臉側滑下床面,他厭惡地撇嘴。

「他哭了,真是讓人憐愛地小東西。」朵拉不懷好意地笑。

楊發現那個人衣服散亂,褲鏈被拉開而沒有關上,他懷疑地看向朵拉,問:「在我不在的期間,你對他做了什麼?」

「如你所見,玩弄了他的身體。然後告訴他,我對這具活體很滿意,如果他因為藥效過量而變得一生無法動彈也不必擔心活不下去。我會養著他,用最好的護理維持他的生命,把他掛在我家臥室的牆上做裝飾——你也知道,有的豪宅裡會用熊首、鹿頭做裝飾,我不喜歡那些,我還是比較喜歡活的——在密友到來的時候,在他們面前玩弄他的身體,或者給與他們玩弄他身體的權力。」

「惡劣的愛好。」

「我是認真的。」

那個男人哭得更激烈了:「讓我死吧,求求你們讓我去死吧……」他失聲地叫喊。

「他現在已經有點抑郁症的傾向了,副作用很有用。」朵拉說,楊拿出來的三種藥劑一起用了,其中一種的副作用就是讓人產生厭世自殺的情緒。

「我們繼續。」楊切開另一支玻璃藥劑試管,抽入注射器,不論那個男人如何求饒,還是冷硬地推入他的體內。

*** ***

李鷺幾乎是從被推出手術室的那一刻就醒過來了,病床輪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把她吵醒,這個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她感到身體很麻木,神智也不是很清醒,尤其左手臂從肘關節以下,根本沒有感覺。

出了兩道門,她看到奇斯居然在。那個男人從走廊邊凹進處的座椅上急促地站起來,焦急地張望,似乎馬上就確定了病床上躺著的是他要等的人。臉上的表情難以表述,好像混雜著不安和不確定。

李鷺迷迷糊糊地,右手伸出被單向他招了招,奇斯的不安消失了,他很快跟上了移動中的病床,拉住了李鷺的手。

「暖。」他的手很大很暖,讓人安心,李鷺小聲地感歎了一個單字,繼續睡了過去。

奇斯就這麼一直跟她到病房。

左手痛得受不了,連心髒也一抽一抽地痛。麻醉的藥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過了,普通的麻醉對她不起作用,所以卡爾必定是下了猛藥的,能醒來證明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了吧。

李鷺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處身於一個很奇怪的房間,說它奇怪,主要是因為牆壁上有五顏六色的板塊,簡直就是嬰兒房的用色。尤其是天花板上還畫有藍天白雲圖。如果不是因為的確聞到消毒水的氣味,根本就不會聯想到這是醫院病房。

莫非這就是卡爾贊不絕口的那個新裝修的絕對環保的VIP病房?太和平了,和她生活的世界差異那麼大,卡爾是提前進入追求內心平和的老年階段了嗎?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很讓人在意的事情。右手裡抓著什麼東西,讓人很安心的樣子,熱乎乎的、堅硬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呢?

李鷺好奇地轉動腦袋,看向自己的右側,她看到奇斯正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他的眼睛綠油油的,居然不那麼惹她反感了。其實仔細看的話,是一雙非常非常漂亮的眼睛啊。

「你……對了,你想吃什麼?」找不到話題的奇斯只好找他最拿手的事情來詢問,從另一方面而言,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李鷺搖頭表示暫時沒胃口,反倒是奇斯眼睛裡的血絲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多久沒睡了?」聲音有些啞,但這不妨礙談話。

奇斯茫然地望著她不說話。

「好吧,我換一個問題,現在手術過了多久了?」

「二十二個小時。」

「你二十二個小時都沒睡覺嗎?……」李鷺低聲地問,後來就否定了這個說法,手術後過了二十二小時,加上手術中,還有之前在靶場的時間,這個男人不知道究竟有多久沒合眼了。

突然就覺得心裡難受,她右手緊了緊,問:「不會讓卡爾加一張床給你麼?」

「睡不著,他把我的槍收走了。」奇斯悶悶地回答。

「什麼?」

「他說槍不能帶進醫院裡來,否則就要把我掃地出門,然後就收走了。」

「把槍收了和睡覺有什麼關系?」

奇斯瞪著她看,好像開始為難。

「你為難什麼,有話就說。」

「沒有槍就睡不著。」

李鷺沒想到是這麼個答案。她聽說過有的人認枕頭,偏偏沒聽說過還有認槍的。立即就聯想到奇斯生長的環境,是因為不安所以才要依賴槍械來進入睡眠嗎?卡爾居然敢這樣欺負人,她怒:「你把卡爾找來,我幫你把槍要回來。」

「他出去了。」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你不會回去再拿一把槍過來嗎。」

奇斯看看自己握住李鷺的手,又看看李鷺,搖搖頭。過了會兒說:「我不是猴子,也不想走。」

這算什麼回答……李鷺心軟了,往另一半床退了兩尺,反拉住奇斯的手說:「先上來,睡不著就睡不著,合合眼也是好的。」

奇斯沒有猶豫,立即就爬了上來。一靠近,李鷺就聞到他身上居然還有白茶沐浴乳的香氣。

「你洗過澡了?」

「卡爾對我說,如果不洗乾淨就不能進來。」

李鷺無語,卡爾是把奇斯當做牛郎了嗎,進房還要洗澡,聽都沒聽說過。

奇斯對此卻毫無怨言,他鑽進被窩,在枕頭上蹭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手臂橫過李鷺的腰部,就這麼睡著了——簡直三秒不到!

李鷺睜大了眼睛。

怪了,奇斯不是說沒有槍睡不著嗎,他是把她當成槍械了還是困糊塗了。這姿勢,怎麼看怎麼像是抱槍的樣子。可是奇斯都已經睡著了的樣子,她就算要抗議也超過了告訴時效。

李鷺疑惑了半天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這算什麼見鬼的姿勢!

這麼一鬧,居然就不覺得手痛了,起碼是能夠輕易忍受的疼痛。奇斯睡的很熟了,又挪動了一下,更是靠了進來。他收緊了手臂,臉埋在李鷺肩膀上。

周圍都是溫暖的,很舒服的樣子。

李鷺微側了臉,略看到奇斯金黃色的頭髮,那種微微卷起的,一眼就知道手感很好的頭髮就在臉側,李鷺禁不住奇怪,稍微貼上去,那髮絲也還帶著洗髮露的味道,柔軟的很讓人喜歡。

奇斯的臉被頭髮和枕頭埋了大半,還是能看得出他睡得很舒服。、

有這麼舒服嗎?李鷺稍微側了身,結果奇斯還是沒醒。這種人是怎麼在阿富汗那種地方活下來的,讓人驚奇,也許是個世界奇跡也說不定。

李鷺突然就覺得好笑,如果不是另一只手上插著輸液管,肯定就要伸過去捻奇斯的臉頰了。

*** ***

朵拉絕對料想不到進入病房所看到的景象,對於她而言,那不啻於是一場印尼大海嘯,所以她維持著僵硬的姿勢,以一只手扶著門把一只手撐著門框的姿態,阻止身後的卡爾的進入。

朵拉所看到的是李鷺正對著門口安靜地熟睡了的樣子,如果僅僅是這樣,她一定會感到無比欣慰。對於受到重傷害的傷員而言,沒有什麼是比能夠好好睡一覺要幸福的事了,因為麻醉藥效剛剛過去的那一陣子,是公認的「慘絕人寰的時間」,不少人因為手術創口的疼痛而對醫院產生心理陰影。可是,李鷺的手臂裡那團毛茸茸的玩意是什麼東西?為什麼那麼像人的腦袋?

朵拉正是指著那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問:「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卡爾在她身後說:「如果你一直擋在門前,那麼就算我很想回答你的問題,恐怕也是難以做到。」僅僅憑他的個頭,的確尚不足以超越穿了高跟鞋的朵拉。

聽到門口有人的聲音,李鷺警覺地驚醒了,她睜開眼睛,看到朵拉呆站在門邊一臉驚愕的表情直視自己。李鷺不是很高興地皺起眉頭,被中途打斷睡眠一點也不爽,而且朵拉的表情也實在是太詭異了,仿佛天要塌下來似的。

奇斯不安地挪動了一下。李鷺尚未想明白朵拉的失態因何而起,就已經是很自然地拍撫起來。沒多久,奇斯又不動了。他把頭埋在李鷺胸前,整個身體都蜷縮在被子裡。

「咦?」李鷺後知後覺地察覺到手指間流動的很柔軟的頭髮,進而注意到自己的確抱著一具……活體!?

朵拉走進去問:「他是誰?」

終於走進病房的黑心外科醫生卡爾代替李鷺回答:「那是奇斯·威廉姆斯先生,S.Q.的合伙人之一,李現在的同居者哦。」他是黑心腸到了家了,剛才在接待室力阻朵拉而不成,現在乾脆讓李鷺來收拾她。

「朵拉,你還沒有回華盛頓?」李鷺問,她乾脆就把被子拉上來,把奇斯的耳朵蓋嚴實。

「你都出了這樣的事情了還不讓我來麼?還有,不要繞開話題 ,這個男人是誰,你和他怎麼睡一起了!」

卡爾看見朵拉大有要一舉拆房的態勢,趕緊說:「朵拉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還能是怎樣?」

「不是這樣還能是怎樣?」

「你不能光憑眼睛所見就妄自猜測。」

「他們都睡到一起去了,你還要我怎麼不妄自猜測。一定是你這個混賬醫生用錯了藥,否則李怎麼會讓男人上她的床。」

李鷺無奈地揉了揉眉頭,不好意思地打斷這兩個人的爭執:「怎麼越聽越像捉奸在床?」

「就是捉奸在床。」朵拉氣憤地嚷嚷。

這一回,就算李鷺想要把聲音蒙著,奇斯還是終於醒過來了。睜開眼睛,視線一片模糊,是那種由於景物太過接近導致晶狀體聚焦不能而引起的那種模糊。可是很清楚的是,他聽到心髒跳動的聲音,這證明了他正睡在一個人的懷裡。

奇斯一動,李鷺立刻就察覺了。她低頭一看,正對上奇斯一雙毫無防備的眼睛,這姿勢委實曖昧,李鷺半張嘴啊了一聲,然後就愣在那裡不動。其實若不是朵拉一進門就強烈的吸引了李鷺的注意力,她也不至於把奇斯的腦袋當炸藥包一般的護著。這局面完完全全超出了李鷺的預想。

可天知道,反應更加激烈的反而是奇斯。他眼睛越睜越大,迅速確定了這是現實而不是夢境。這個發現讓他震驚在床上好一陣子無法動彈。

這算什麼事呢?雖然李鷺的態度由始至終都是拒絕為主,雖然兩個人相處的時間總嫌太少,不過這些都不算是障礙,在奇斯大腦的賬簿裡,早就把李鷺預算作為他生命中唯一的那一個了,以後要是收養了很多小孩,要組模擬對抗戰,他和李鷺正好是棋逢對手的,一個帶紅隊一個帶藍隊,這是多好的組合!

可是任憑大腦的預想設想得再好,事實也還是明明擺在眼前的,李鷺的個人安全警戒線森嚴,奇斯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就算這次爬上李鷺的床,也是趁當事人睡著了沒反應。可當下這境況,李鷺不但沒給他眼眶來兩拳,並且還緊緊地抱著他。抱著他也就算了,居然還是以老雞帶小雞的架勢,把他的頭壓在了她的胸前。

誰說李鷺是平胸的,就算四年前曾經是,現在也足以讓奇斯面紅耳熱。之前不曾特別留意到男女兩性的差別,而在至近距離的接觸中,還是整個臉面都被捂在其中的那種要命情況,任他奇斯再清心寡欲,也不禁有了異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