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鷺參訓的那一年,輕騎兵學校出了幾位留傳後世的牛人。
奇斯·威廉姆斯僅憑一把單刀壓制了兩個行動小隊的圍捕,這在選訓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以CS遭遇戰來打比方,最具侮辱性的打法就是拿匕首與敵人的AK74單挑,注意,是AK74而不是已經落伍的AK47。用冷兵器把敵人的腦袋切下來,絕對比用子彈爆頭要有觀賞性得多,這也是高手在菜鳥面前炫耀高超潛伏技及移動技的不二法門。
奇斯不但是以刀對槍,並且還是以一對多。他下手乾脆利落,卻也並不是冷血無情,每一擊都有效地封殺行動隊員的動作,給與他們雖不致命但絕對足夠讓他們喪失行動能力的重擊。就算穿著防彈作戰背心,行動隊員們也無法避免骨折或脫臼的厄運,最嚴重的一位以髖關節骨折而黯然退場,奇斯當年獲得的「叢林裡的噩夢」之名便由此而來。
據說負責選訓的安吉拉上校與弗凱隊長在檢查戰況的時候做出了如下評語:
「?」
「!」
「……」
——無語,代表最高的贊譽。
事後,弗凱隊長親切慰問受傷隊員,她來到受傷隊員的病床前,關切地查看他們的傷情。
她贊賞地說:「你們的表現很英勇,我代表沙漠雛鷹團長羅諾諾亞同志來慰問你們,希望你們安心養傷,早日重振雄風。」
受傷隊員聽了簡直是感激的淚水逆流成何,他們緊緊握著弗凱大美女的手,泣不成聲地道:「是我們學藝不精,讓團長和隊長費心了。」
弗凱隊長熱切地回握著他們的手,說:「這次事件,團長會為你們負責,組織會為你們負責,我們已經向主辦方申請了足額的人身損害賠償、營養費、誤工費、交通費、復健費。請你們一定安心養傷!」
在接下來的談話中,沙漠雛鷹「赴委內瑞拉輕騎兵學校選訓協作支隊」隊長弗凱同志指出:不幸事件的連續發生主要是緣於主辦方組織運作的失誤,主辦方在前期工作中未能及時充分地將選訓學員內有變態的特殊情況通報我方,造成了我方不必要的傷情損失,這充分暴露了主辦單位對我協作單位的滔天罪行。大災無情!唇齒相依!我們協作單位只有更加緊密地團結在以羅諾諾亞團長為核心的團中央周圍,才能更好地從萬惡的雇主手中獲取更高的酬勞。
隊員們痛哭流涕。這是一次勝利的大會,空前的大會,弗凱隊長以其獨特的人格魅力俘獲了年輕一輩人的心。
而弗凱隊長回到指揮車上,面對主辦集團代表安吉拉上校時,則萬分感激地說:「此次選訓的陪練工作讓我們的二線新人獲益頗深,將使他們有效認識到當前形勢的嚴峻,以科學發展觀的態度面對將來可能發生的任何情形。」
安吉拉上校連連點頭,稱贊弗凱隊長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好隊長,她還對此次選訓初級階段中沒有出現死亡人員表示由衷的欣慰與感激。
弗凱隊長與安吉拉上校緊密握手,深情凝視,語重心長地說:「此次我方隊員十九人負傷,直升機運輸費、急救費、治療費復健費營養費陪護費和誤工費我會通過可靠會計公司審核後報交你處,請予從速處理。」
安吉拉上校瞠目無語。
事實證明國際革命友情大半建立在金錢關系之上。而弗凱隊長的確是一位盡職盡責的雇傭兵團附屬分隊的好隊長,在金錢關系上絕對值得信任的好領導。
總而言之,沙漠雛鷹的二線隊員們歷經了包括奇斯與楊的暴力加持,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這成為他們職業史上無法遺忘的屈辱的一頁,成為了他們在日後的訓練中勇往直前拼死特訓的絕對動力。
而在這其中,楊也為該次選訓留下了華麗麗的一筆。
*** ***
在奇斯大戰二線戰士的同時,李鷺繞過沙漠雛鷹的重重駐守,回到了駐地。然後她看到了已經收拾打掃好的營區,學員們個個面色不善,營區上空縈繞著殺人一般的怨氣——以楊為中心向四處散播。
分散的學員都集中回來了。
李鷺的猜測是正確的,他們的遇險也是選訓中的一個環節。
淘汰的人數大概不少,她站在人群外圍,隨便掃視一圈就知道少了不少人。就是不知道是真正的死亡還是由於失去繼續參訓的資格而被提前送走。
炸毀的帳篷被新的帳篷代替,日用品和食物藥品包裝箱堆放在帳篷外面。獨獨不見學員們身上有配給武器。
李鷺想到的是,繞進營區所見的幾股游兵。那應該也是輕騎兵學校的人,負責收繳他們帶回來的武器,以避免學員在大難逃生的特殊經歷後由於情緒不穩而薄發的傷害事件。
問題是他們看錯了對象。楊那家伙慣用的武器,從來都是奇異得讓人無法理喻。他目前就站在一棵高柏下,單手掐著一個雇傭兵的脖子。
他的樣子也很淒慘,平光眼鏡的一個鏡片不知道脫落在什麼地方,鼻青臉腫,迷彩作訓服被扯得七零八落。
在場的學員們卻無法忽視眼前所見的淒慘表象中折射出來的駭人本質。
楊單手扣著那名雇傭兵的脖子,他的五根手指上套著黑色的玳瑁指甲,堅韌有力。只要他願意,這名士兵的喉嚨隨時會被捅出五個血洞。
在場學員默不作聲,他們理智上都知道這些雇傭兵也是任務所需,才不得不對他們來了一次拷問訓練,不過情感上卻都很想這個看上去很淒慘倒霉的眼鏡兄能夠對他們飽以老拳。
李鷺站在外圍,很容易以第三者的身份觀察全場的情況。她聽見有細微的聲音在向楊的方向靠近。順聲音往圍觀學員們的背面尋找,見到是三個援助行動隊員。他們武裝荷彈,排好了戰術隊形正向楊的背後十二點方位集中。
楊不動聲色,手指不松不緊地控制著人質。
匆匆趕到的援助人員比劃手勢部署戰術分工。楊向背後的幾個人開了口,冰冷地說:「不用躲躲藏藏的,這對我沒用。」
他在生氣,不但是生氣,而且是十分的生氣。
李鷺能夠感覺得到,如有實質的怒氣從楊沒有溫度的聲音裡蔓延出來。
Z曾經說過,楊是最好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從來不在陌生人前洩漏自己的真實情緒,只要他不願意讓人知道,就真的不會有人能夠看得出他真正的想法。
他喜歡扮柔弱裝斯文,也喜歡把自己裝得十分紳士,他能游刃有余地扮演各種各樣的人,也能隨時隨地變成不引人注目的路人甲乙丙,這是為他從事的情報事業服務。
他可以一邊對敵人溫柔的微笑,一邊用手指活生生地摳出他們的內髒;他可以與熟識多年的朋友相談甚歡,暗地裡卻在他們的咖啡杯中抖落致命的毒藥——只要有這個必要。
但是現在,楊在用他出自內心深淵的憤怒來威懾眼前的雇傭兵,將他真實的黑暗情緒展示給所有人看。因為平時習慣把情緒隱藏在內心的最深淵黑暗處,所以一旦爆發,就會給人無法喘息一般的壓力。
救援隊員被他的話所威懾,全部以隨時可以發射子彈的狀態針對楊的方向。當先一人說:「放下他,否則我們可以以暴力威脅工作人員的罪名對你進行狙殺。」
楊慢慢轉回頭,看向站立在他身後五米處的持手槍者。在十米以外,還有兩名進行掩護的人員,他們用的是沖鋒槍和突擊步槍。
在十米的距離內,子彈可以准確射入目標,在場所有學員心裡都為眼鏡兄捏了一把汗。
楊只是輕蔑地瞥了後面那三人一眼,然後退了一步,準備縮到人質背後。
「不許動,再動我就開槍了!」持手槍的人沉聲喝道。表現得不錯,至少他很冷靜。
楊毫不理會,扣著人質的脖子轉了個方向,把自己完全隱蔽在人質身後。
「那你試試看啊。」他說。
十米外的沖鋒槍和突擊步槍見狀,向左右兩個方位散開,要避過人質身體陰影而產生的死角位置。
楊突然動了,他單手操控著一條金屬絲鋸,兜手套上面前五米處那人的手槍。絲弦武器是他最為趁手的兵刃,Z曾給他一個評價——八米內寸草不生,五米是他絕對有效的攻擊范圍。
絲鋸只在空間裡留下一條殘影,軟鋸上的倒鉤扣著手槍電射一般飛了回來。
這是伯萊塔系列手槍中的一種,綽號是「百夫長」。它主要是為警察所配備,使用亞音速槍彈,這種子彈威力小穿透力弱射程十分有限——這是它最大的優點,適宜於在人群密集處使用。
李鷺一看到楊的目標就是這把手槍,當即知道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揮了。
他甩手松掉絲鋸,反手左右兩槍,飛速發射兩枚子彈,先後擊中突擊步槍和沖鋒槍的手柄。
就算是亞音速槍彈,在十米內直接承受的沖擊力也相當於一輛小型汽車在時速40公裡情況下的撞擊。那兩名雇傭兵的腕力當然無法與小型汽車相比,槍械被震得脫手掉落。
「現在都不許動。」楊冷聲說,殺氣盎然。於是三個人都沒人再動了。
他又說:「站到一排去,把地上的槍踢開。」三個人只能照做。
參訓的學員們十之三四產生了一個想法:「菜,真菜!」其余十之六七則想:「不是他們菜,而是眼鏡太強。」
李鷺沒有見過楊生氣到這樣的程度。她知道楊的實戰水平,剛才絕對是超常發揮狀態。楊一旦憤怒到即將喪失理智的程度,戰斗力會有大幅度的提升。這是一個危險的訊號,誰知道他下一步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呢?
她站在人圈外,大腦急速地運作,在想要不要奪一部衛星訊號發射裝置過來,接通Z的訊號,讓Z直接平息楊的怒火。
楊這時候卻說話了:「把你們的長官叫過來。」
「長官正在處理另一邊的糾紛,現在沒時間過來。」被奪了手槍的人說。
「是嗎?那很好。」楊手指用力,始終被他掐住的人脖子上立刻見了血,從楊五指尖下深陷的皮膚裡滲了出來,順著肌肉的條理蜿蜒流下。
楊說:「你們長官來不來其實都沒關系,我只要看見我的同伴活著被帶回來。死了任何一個,你們就等著以命償命。」
「同伴」,被「活著帶回來」?李鷺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幾個大高個子,努力鑽了出去。
楊生氣時脅迫力很強大,以至於身周五米內都無人站立,仿佛憑空就有一根警戒線豎立在那裡,標示「閒人免進」。李鷺一旦過了那條事實上並不存在的「警戒線」,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范圍內。
「楊,埃里斯呢?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她問。
楊怔忡地愣了一瞬,威脅地對幾個人說:「誰都不許再動,動一下我就開槍。」
他的神情嚴肅,從半破的眼鏡中射出駭人的目光,誰也不會懷疑他是真的有膽量殺死一兩個人。
他松開掐著別人脖子的那只手,向李鷺招了招:「過來,讓我看看。」
楊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很少,也就是說,一旦出現這種情況,最好誰都不要忤逆他。李鷺馬上走到他面前:「我沒事。」
楊一邊注意被他控制的那幾個人,一邊左右打量她,松了一口氣:「好像真的沒事,雖然是淒慘了些。」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哦,是這樣嗎?眼鏡的確該換一副了。」楊微微地對她露出個「安心吧」的笑意。在這個笑容展開的同時,空氣中緊繃的氣壓也在逐漸消散。
李鷺再次問:「埃里斯呢?是他出事了嗎?」
「他,他和我一起逃出來的,現在不知道蹲哪棵樹上盯梢呢,他的狙擊步槍肯定就瞄准這裡了。」楊說。
李鷺抬頭四處尋找。
「別找了,按他的風格,一般要藏在七百米以外的距離。」楊說。
——為什麼狙擊手比突擊手要讓人膽寒,就是因為他們總是躲在突擊步槍的有效射程之外放槍子。他們可以遠遠地將你一軍,而你就算暴跳如雷也是鞭長莫及。
「怎麼會變成這樣?」李鷺問,目光掃了一下幾個雇傭兵。他們臉上露出了屈辱的表情,被學員拿警用伯萊塔指著,而且還是被晾在大庭廣眾面前,可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絕對是可以申請精神損害補助金的淒慘事件。
楊滿不在乎地把目光投到一旁的枯葉堆裡,李鷺順著看去,發現厚重的腐殖質中沉著一把漆黑無光的冷兵器,她自己慣用的戰俘刀。
「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楊冷哼道:「有個笨蛋拿著它把玩,我問他從哪裡來的,他非說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李鷺恍然大悟。
「你人是我帶出來的,要是就這麼沒了,讓我怎麼向Z交代!」楊抱怨地摸自己腦袋,「下次絕對再也不接這樣的差事了,吃力不討好,費力又費心。」
李鷺一臉囧狀,還以為他有多好心,原來是敷衍了事的心態。
楊輕輕吐了口氣,緊繃的肌肉逐漸松弛,堅硬的肩部線條變得柔軟。他伸手摸摸李鷺的腦袋,把她頭上的亂發揉得更亂。
李鷺不滿地說:「你指甲上還留著別人的血,不要亂弄我頭髮。」
楊得意地一笑:「你頭髮比我的手還髒。」
到了這時候,他還有什麼可氣的,右手一松,伯萊塔在食指上打了半個圈,倒轉地握住將它物歸原主。
對於楊這樣具有殺傷力並且已經作出惡行的學員,處置方式一般是帶走進行隔離訓話。那一組行動小隊用槍口指著他,要求他把雙手高舉至頭,楊也毫不在意地照做。
李鷺皺起眉,她看不得自己的同伴遭受這樣的待遇。楊卻在她動作的前一刻制止了她,用中文說:「沒關系,我不會有什麼事的。」
「我不這麼認為。」李也用同樣的語言迅速和他交流。
「你放心,就算他們想對我做什麼,我也不是會任人欺壓的人。」楊眨眨眼睛,又說,「我身上還有好幾卷絲鋸呢,奇奇怪怪的武器也不少,他們認不出來。」
「那你需要我做什麼?」
「什麼都不需要。你別多生事,等我回來。」楊說完就被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