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輕波是個享樂主義者,一直奉行及時行樂的原則,所以上一世即使最終因為出海遊玩遇上海嘯英年早逝都沒後悔過。
某個滿臉鬍子比閻王還像閻王的判官曾經說過,人死後的怨念、遺憾、執著、悔恨、牽掛或者希望化成魂,與脫離肉身的最後一股清明之氣化作的魄一起,可投胎輪回。而範輕波則是極罕見的,無怨無恨無愛無念,沒有魂只有魄,無法投胎。
判官本想為她聚魂,可那一年天災人禍特別多,海嘯地震接踵而來,地府鬼滿為患。魂魄俱齊排隊投胎的隊伍檔期就排到半年後了,誰還有空理她這只整天遊手好閒的魄。甚至到最後,她還被判官拉壯丁去當接待員,負責登記魂魄——明知道她怕鬼。
直到有一天,她接待到了一隻生靈,也就是鳳氏皇朝前鎮國公之女,真正的謝依人。判官查到謝依人明明陽壽未盡,卻帶走了最後一口氣,還陽無望。她同他簽了份喪權辱國的合約後,終於換得借屍還魂的機會,可以不用天天見鬼了。
謝依人,女,身世顯赫,貌美如花,享四十六年陽壽。
死判官光告訴她這些,她屁顛屁顛去重生之後才知道:身世顯赫?哈,她老爹是鎮國公,都能號召來十萬大軍謀反了,果然顯赫!成功了,沒准她能混個郡主當當,結果失敗了,她淪為最低等的奴婢。一發現自己被忽悠,她當機立斷決定自殺去找判官理論,誰知被好奇路過的解東風給救了。
「呼……」
範輕波趴在浴桶邊緣,舒服地歎了一口氣。
幸好當初遇到瞭解東風,否則沒准現在她就是在地府做苦工,哪得此刻的安樂日子。彼時,他愛錢,她能賺錢,他需要一個妻子掩人耳目,她想逃離赭衣宮,二人一拍即合。籌謀四年,終於各償所願。
漏說了一點,還要多虧先皇元祚帝的腦子也不咋正常,熱愛圈養叛黨後人。
唔,水有些涼了。
範輕波拔掉浴桶底的篩子,讓水順著空心的竹竿排出去。
她起身穿衣,低下頭,不可避免地看到自己的身體,那是她聽書呆子說肌膚之親後反應激烈的原因,也是她打定主意不嫁人的原因之一。
一具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身軀,被看到的話,會被當成妖物吧?
參考神話故事,白素貞現了原形之後只落得兩個下場,一是老公被嚇死,一是老公找和尚來收妖。殷鑒不遠,自當避之。
說來說去,都是死判官的錯。他早說魂魄不齊的人重生後是這模樣的話,登記進出口鬼魂算什麼,排隊半年算什麼,她一定會乖乖等他閑下來了再為她聚魂的。
嫺熟地穿上複雜的女裝,將身體遮得嚴嚴實實。用力地嗅了嗅肩臂,沒聞到「國色天香」的味道,才舒了一口氣。
「國色天香」是前任皇后清鳴親手調製的,天下獨一無二的香,送給她作為與解東風的新婚賀禮。參加宮宴的時候誤穿了那件熏過香的禮服,一直暗香纏身,今天總算徹底去掉那股味道,可以出門晃悠了。
「主人主人!出大事了!」
門外傳來範秉一驚一乍的叫嚷。範輕波拉開門,走了出去,「什麼事?」
范秉跑過來,邊喘邊指著外面說:「我去買菜,聽人家說歡喜天閉門這幾天,對面也開了一家書店,叫什麼袖什麼招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紅袖招?」
「對對!咦,主人你知道?」
「猜的。」範輕波面無表情,「繼續說,你還聽到什麼?」
範秉點點頭,繼續道:「聽說那家書店也是賣小說,賣春宮,也是女掌櫃,跟咱歡喜天不同的是,他們店裡人手很多,賣的價錢只是咱的一半!」
「小說?什麼小說?盜版?」範輕波皺起眉。
範秉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斟酌著說:「不,不是盜版,他們說是他們旗下的人寫的。」
也就是說,有人在複製歡喜天的模式,企圖分一杯羹。範輕波眯起眼,沉吟間,天際飛來一隻白鴿。她連忙解下綁在白鴿腳上的紙條,展開來。
「吾愛卿卿如唔:
自君別後,兩地相思。思君不得,輾轉反側。古人誠不我欺,所謂一日不見兮,若隔三秋,五日不見兮……他娘的有人來搶錢了!速設法解決!
寢食難安衣帶漸寬的夫」
……這傢伙好歹也是探花出身,沒人教過他行文最基本的起承轉合麼?
「上面寫的什麼?」範秉見她又是皺眉又是抽搐又是無語的模樣,耐不住好奇探頭看了看,「什麼什麼什麼,一三五,什麼什麼什麼……主人,是討債的啊?」
討債?這個說法倒是貼切。「是啊,討債的。」
「主人你什麼時候欠的債我怎麼不知道呀?還有,主人你怎麼還笑得這麼開心……」
範輕波將字條收了起來,十分好心情地揉了揉範秉的發,「因為有的玩了啊。」這四年比起赭衣宮那四年實在是過得太舒服,差點就死於安樂了,總算有個機會舒筋動骨,不好好地玩上一玩怎對得起自己?
「玩什麼?主人是不是有對付那紅袖招的法子了?」
面對範秉的興奮,範輕波坦然地攤手,「暫時沒有。」
雖然暫時沒有辦法,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她得先買幾本紅袖招的書,鑒定過貨色才能有的放矢地反擊。當然不能由她或者範秉出面,城中誰不知道她們是歡喜天的人,被看到上紅袖招買書,那歡喜天的臉面要往哪兒擺。皮蛋那群孩子嘴上沒把門也不行,陳大天陳小天見利忘義,她不能授人以柄。
這樣看來……最適合去買書的,好像只有一個人。
想到這裡,範輕波二話不說,拔腿就往外走。走到對門,沒碰到書生,倒是看到一個意料外的人從書家出來。
「咦,小範,你也來找書夫子?」
五姐迎面走來,搖曳生姿,那滿臉曖昧的笑意更是令範輕波寒毛豎起。想也知道,她必定是發揚推己及人的體貼精神,以為她也是對書生有企圖。
「我對那呆子一點心思都沒有,五姐您慢慢享用,我就不打擾了哈。」
五姐十七歲嫁給皮蛋他爹,生了皮蛋沒多久就守了寡,今年也不過二十五六,輕熟女一枚,再嫁或找漢子找炮/友都無可厚非。範輕波對於她看上呆書生這件事,一直抱著看好戲的心態,風騷寡婦與禁欲書生,嘖嘖,光是想想就要噴鼻血了。
「喲,呆子都叫上了?到底是妹妹你近水樓臺先得月。」
什麼話到五姐嘴裡都得轉一圈變個味兒。
「五姐你說什麼呢。」
範輕波再三保證自己對書呆子沒意思,卻被五姐瞪了一眼,只見她挑起柳眉,食指狠狠地戳上她的腦門,「小蹄子,別告訴老娘你真把心思全放在那小霸王身上了。」不待她辯解,她又嗤聲道,「那種高門大戶的男人,玩玩就算了,別學戲文裡那些傻娘兒們動真情。」
後面這話她倒是贊同。
見她乖乖受教的模樣,五姐越發來勁了。「就算他對你是真心的,也想娶你,但你覺得能掙上什麼好名分麼?光他十六歲那年收房的兩個丫頭就是六品學士的女兒,你一個市井女兒拿什麼與人爭?」
范輕波如遭雷劈般愣住,抖著唇問:「收、收房?」
五姐閑閑翻了個白眼,「你不會天真地以為他還是童子雞/吧?」
她是沒有那麼天真,但是她也的的確確沒想過收房丫頭這個問題。她以為他沒有妻室就是單身,她怎麼會忘了這是古代,這是有通房丫頭的古代!賈寶玉還有個襲人呢,周子策怎麼會沒有個把麝月晴雯的!
雖說他們二人並無男女關係,但她不否認她喜歡他,也享受被他喜歡的過程,也就是所謂的曖昧……天?天?,敢情她當了四年的第三者,不對,有倆收房丫頭,是第四者!
好、好骯髒……範輕波抱住腦袋,羞愧到無以復加。
五姐以為她在為周子策傷心,心中有些不忍,閉了閉眼,壯士斷腕般說道:「好啦好啦,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條腿的男人周街跑。不過瞧你這樣也是懶得多走兩步去找男人的,大不了近水樓臺的那呆子就讓給你了!」
「誒?」
範輕波正要辯解,卻被五姐推了一把,「皮蛋說夫子去後山了,你要找他就趕緊去!」
「哎哎,五姐你讓我家主人去哪裡啊?」
範秉追了出來,卻只看到範輕波漸遠的背影,回頭一臉狐疑地問。
五姐妖嬈地倚在門旁,笑得像只狐狸,她舔了舔嘴唇,回道:「皮蛋說他家夫子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在後山洗澡,我本來要自己上的,卻讓給了你家主人。你說,你五姐我是不是特別仗義?」
「什麼!你跟那個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傢伙設局色/誘我家主人?!」
什麼事到範秉嘴邊,也是會轉個圈變個味兒的。
見到他拉袖子挽褲腳嚷嚷著要衝去救主的模樣,五姐隨手操起一根木棒往他後腦勺一揮,天下太平了。她拍了拍手,蹲下去望著這位細皮嫩肉的少年,嘖嘖歎道:「小模樣長得還不錯,就是年歲小了些,不然你五姐我這般憐香惜玉的性子,還真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