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我們已經約婚了

詭異,十分詭異!

范輕波與書生走在前往十裡香的路上。這是她自那場宮宴之後,第一次上街。其實左右也不過七八天,但這七八天實在是過於豐滿幾乎度日如年,導致她有了強烈的恍若隔世感。

她敏銳地察覺到,街上行人雖然對她側目依舊,但那些目光中分明透著一股詭異。

那些人一見到她便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又擠眉弄眼相視一笑,個個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等著看戲的模樣。范輕波頭皮一麻,脊背開始發涼。

魯迅先生寫過一篇《狂人日記》,裡面狂人弟弟的日記中,若是將主語全都換成「範輕波」三個字的話,就是現在街上情況以及她內心活動的完美呈現了,違和感為零。

於是,在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幾天裡,城中究竟出了什麼她應該知道卻還來不及知道的事?直覺告訴她,這絕不是歡喜天對面來了個打對台的紅袖招這麼簡單。

「書生,你有沒有覺得街上氣氛有些詭異?」

范輕波目視前方,臉上仍掛著隨意的笑容,微微偏頭問身邊的人。

半天沒得到回答,她有些奇怪。一回頭,卻見書生呆呆望著她,目光中的深邃複雜詭異程度絲毫不亞于街上行人,頓覺問錯人。這人從她跟犯病為他起爭執之後就用各種奇怪的眼神關注她,好像在鑽研什麼,又好像在確定什麼……

被這樣注視著,她倒是不會不舒服,但是只要一想到這傢伙腦子裡可能又在想一些地球人完全無法理解的事,她就全身無力。

原本呆望著她的書生見她回頭,有些不自在,卻難得的沒有避開視線。

他眨了一下眼,似乎試圖用眼神來傳達什麼訊息。

她嘴角一抽,眼睛也無意識地眨了下。然後她就看到他眼神乍亮,撲閃撲閃又眨了兩下。她被閃得一陣眼花,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眨了幾下。

我眨。

我也眨。

我拼命眨。

我加快速度眨。

隨著相視眨眼的次數越來越多,書生神情是越來越亮,目光越來越燃,臉色越來越紅。最後還是範輕波頂不住認輸喊了停,她悲催地按住開始抽筋的眼皮,對居然跟著他一起犯二比眨眼的自己感到痛心疾首。

「喲!這不是范掌櫃麼?」

一串銀鈴般的嬌笑聲在她身後響起。她回頭,一陣香風襲來,身著薄紗的美豔女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唔,正對著她莫名興奮的書生除外。

「原來是灩灩姑娘。多日不見,灩灩姑娘的光彩依舊令人不敢直視啊。」

灩灩是紅粉巷中一間青樓的花娘,紅粉巷又恰恰在青墨坊隔壁,所以這灩灩姑娘也算范輕波半個鄰居。加上她時常光顧歡喜天,是春宮大神金畫師的人體模特兒,動不動畫著畫著就滾上床,她想對她不熟也難。

至於人家滾床單的事,她又是如何得知呢?那就要歸功某個小氣鬼了。

解東風摳門至極,歡喜天中一共只有兩間狹小的辦公室,而且是渣隔音。原本身兼寫手掌櫃跑堂三職的範輕波是獨佔一間的,但後來金畫師以「作畫不欲人打擾」為由,將豐言趕到了她這邊來。當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丫是「做/愛不欲人打擾」。

隔壁天天上演活春宮,除了吵一點之外,還是有好處的,比如拓寬她的文路。沒有人知道,豐言近年出版的小黃書中,大部分女性視角的番外都是她的練筆之作。反而有人開始懷疑豐言的性別,這個話題炒作了一段時間,還掀起了一陣銷售熱潮。

范輕波唯一不滿意的一點,大概就是活春宮女主實在是詞彙匱乏,叫起春來毫無創意,幾年如一日的「大大你好棒」「棒棒你好大」。

只是眼下金畫師不在城內,這灩灩姑娘大白天的穿成這樣,就不知是要勾引誰家棒棒了。

「范掌櫃真會說話,呵呵。」

灩灩聽了範輕波的恭維,心中十分受用,媚笑不停,帶得胸前那對物什上下晃動,好不煽情。街上幾乎所有男人都停了下來,面露淫相。說幾乎,因為還有一個例外。

「范掌櫃不介紹一下麼?這位公子……」

見到她放浪挑逗地望向書生,范輕波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那一瞬間,她是想擋住這女人狐媚的視線的,但結果她卻是眉目不驚地退後一步,懶懶地戳了戳不在狀態的書生。「人家問你話呢。」

「啊?哦。」

書生終於回過神來。他扭頭看向來人,見她袒胸露背,眉頭毫不掩飾地一擰,目光立刻上移。又見她濃妝豔抹,這下連嘴角也下垂了,幾乎撐不起禮節性的微笑。最後他只能望著她頭頂那只釵,淡淡點頭致禮:「在下姓書,姑娘有禮。」

灩灩見他對她完全無動於衷,不由臉色一變,正想大發媚功拿下他,卻見他身後的範輕波面帶笑意,心中頓時有所了悟,「哎喲,瞧我多失禮!我說這男人怎麼瞧都不瞧我一眼呢,原來是范掌櫃傳說中那位新寵啊。嘖嘖,你教得可真好,什麼時候也傳授姐妹幾招呀。」

傳說中的……新寵……?

敢問,皇朝什麼時候變成女尊世界了?再問,這到底是誰傳誰說的?

範輕波心中覺得荒謬,卻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懶得跟不相干的人解釋。

她這一笑,在旁人眼中自然是默認了。書生心中大喜,連帶著看灩灩也順眼了一點,只是「新寵」這二字用得十分不妥。「這位姑娘,你弄錯了,在下並非范姑娘的……唔。」X寵這樣的字眼,果然還是說不出口呀。

範輕波抱著手,眯起眼,這呆子在跟她撇清關係?

雖然她一直都是這麼撇清的,但話從他口裡說出來,怎麼就這麼不是滋味呢?

「咦,不是新寵?莫非是舊相好?」

灩灩掩口驚呼,哎呀呀人不可貌相啊,想不到這范掌櫃竟有腳踏兩條船的本事,一跟周校尉分手就馬上換另一個……天?,該不會是周校尉知道了她外面還有一個男人所以甩了她?瞧她挖到了一個多美妙的秘聞!

——皇朝人民腦補八卦編故事的能力從來不受性別年齡職業限制。

書生顯然對「舊相好」這個說法也十分不滿意,他與范姑娘如此神聖的關係,豈能用「新寵」「舊相好」這般庸俗低俗媚俗的字眼來形容?

他昂首挺胸站得筆直,氣沉丹田朗聲道:「范姑娘方才已經答應與在下成婚,不日將行嫁娶之禮。」

咳咳咳咳咳……

此話一出,一直偽裝成路人偷眼關注這邊情況的圍觀眾,撞的撞,絆的絆,前赴後繼摔倒一片。而那被口水嗆到咳得昏天黑地的,自然就是毫無預兆「被答應成婚」的範輕波了。

書生見她咳得眼圈通紅,連忙上前為她拍背,被白眼,被甩開,鍥而不捨地附上去……

一旁的灩灩完全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竟問出了一個大八卦,她櫻口圓張,表情變得滑稽,哪還有半分嫵媚之色。半天,終於反應過來——「你們約婚了?什麼時候?跟周校尉分手前還是分手後?」

她這一問,仿佛打開了水壩的大閘,民意洶洶湧來。

圍觀群眾顧不得偽裝紛紛圍了過去,七嘴八舌地開始問了起來:「請問范掌櫃你是真心嫁人還是利用這個男人氣小霸王?」「你跟小霸王進展到什麼地步了?他是不是始亂終棄?」「你跟這個男人進展到什麼地步了?你們是不是奉子成婚?」

當然,還有一部分問題是問書生的。

「請問你是什麼人?你不怕小霸王嗎?敢娶他的女人?你不怕輕薄女給你戴綠帽嗎?你確定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嗎?你不怕為別的男人白養了兒子嗎?」

場面十分混亂。這群百姓跟瘋了一樣眼冒綠光,步步逼近。

範輕波在第一時間便被書生護在懷中,所以在感覺到他全身肌肉僵硬緊繃得不像話時,她開始為圍觀群眾默哀。不用看也知道這傢伙黑化了,因為她又嗅到了那股一直吸引她的陽氣。唔,這麼說的話怎麼好像她是吸人精血的妖怪似的……

「諸位且靜一靜。」

溫潤的聲音,平淡的語氣,即使是在一片喧鬧中也能無堅不摧地送入每個人耳中。

「在下是什麼人,怕不怕什麼,只需向范姑娘交代。同樣,范姑娘如何也無需向諸位交代。君子善謔,然不出惡言。在下奉勸諸位修身養性,莫損了德行,徒令自身面目可憎。」

明明是毫無波瀾起伏的語調,卻帶著一股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

明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卻給人一種隨時會大開殺戒的感覺。

不知何時,人群已經靜了下來。他們看著上一刻還冷峻得令人恐懼的男人突然又柔軟了下來,沖大家彬彬有禮地點頭微笑,道:「麻煩借過,多謝。」

然後他們明明沒有動,卻被一道憑空而來的力道往外彈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拉著輕薄女的手一步一步悠然離開,而輕薄女跟在他身後,狀似乖巧溫柔,卻在沒走出幾步就回頭對他們挑釁地豎起中指。

等他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被一個文弱書生輕飄飄的幾句話就嚇得不敢動時,面上著實掛不住。不知誰說了一句「那個男人肯定會巫術」,眾人如醍醐灌頂,紛紛附和「是啊是啊方才我被他看了一眼頭就開始痛了」「嗯嗯我方才的意識是清醒但是手腳居然都不能動彈」……

把一切推倒巫術頭上了,眾人面上又恢復了幾分光彩。然後大家奔相走告,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發現分享出去。

而在眾人不遺餘力地宣傳新出爐的八卦時,作為主角的書范二人也沒閑著。

十裡香的二樓雅間內。小二進來布完酒菜,看了看神情迥異劍拔弩張的兩人,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那個,公子,范掌櫃,還有什麼要吩咐的麼?」

「不用了,謝謝。」

小二如臨大赦地應了一聲「是」,然後飛快地退出門外帶上門。猛地聽到屋內一聲大大的拍桌聲,小二用力拍了拍胸口,呼,幸好跑得快。他定了定神,才下樓繼續招呼客人。

「這位客官裡面請!這位——咦,是周校尉!周校尉裡面請裡面請,周校尉一個人?」

周子策面無表情道:「兩個。」

小二愣了下,看了看他身後,果然見到一個衣著華麗端莊大方的小姐,連忙賠笑,「啊哈哈,是小的眼拙,小的該死!二位裡面請,樓上有雅間!」

他領著二人往樓上走,眼神不經意打量了一下,發現這二位間的緊張氣氛絲毫不比另兩位少。於是心裡不免嘀咕,這幾個人的男女關係真亂。以前嘛,是這個男的帶那個女的來,現在那個女的帶了別的男人來,這個男的也帶了別的女人來。

哎呀,糟!他們兩人以前獨愛的那個雅間已經讓女的那個先到先得了!

見周子策真的在那個雅間前停了下來,小二只好硬著頭皮乾笑道:「周、周校尉,小的帶錯路了,這個雅間已經有人了……」

「我有說過一定要這個雅間嗎?」周子策神情壓抑,語氣冷沉。

「是是是,您沒說過,是小的該死,小的胡亂猜測的,小的這就帶大人去另一間!」

小二暗暗籲了一口氣,幸好他沒問裡面是誰……哎,他要是心地壞些就直接告訴他范掌櫃跟個男人在裡面了,還有好戲看呢,偏偏他天生純潔善良活潑可愛做不來這種事。

抹掉額間冷汗,小二帶著二人剛邁開兩步,就聽見雅間內傳出一陣哀嚎。

「書生你這二貨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啊啊啊啊!」

慘了慘了,我說范掌櫃你在老情人的老地方約會新情人要不要這麼高調啊!

他抱著僥倖心理,希望這小霸王聽不出范掌櫃的聲音,偷偷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立在原地,鐵拳緊握,神情晦澀難解,連那個高貴的小姐叫了他幾聲他都沒反應。

死了死了,這怎麼看怎麼像捉姦戲碼,還是帶著大老婆來捉小老婆偷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