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說那小二退下之後,範輕波見屋內已無外人,於是橫眉立目,一拍桌子,厲聲喝道:「說!為什麼要造謠我們的婚事?」
書生肩膀一縮,隨即想起自己並沒做錯,挺起背,正色道:「在下並未造謠。」
範輕波告訴自己要淡定,此男大腦運轉模式與尋常人類大大不同,她該諒解之,遷就之……終於壓下心中那股火,「好,那換種說法,我什麼時候答應跟你成親?」
這麼一說他就明白了。書生理所當然道:「就在街上啊。」頓了一下,想到她還有一位新冒出來的兄長,恍然大悟,「所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長兄如父,在下理應先拜訪令兄才是,的確是在下考慮不周了。」
「幹哥哥又不是親哥哥,不用理他——不對!誰跟你說這個了!」
書生一臉莫名:那不然你想說哪個?
「我是說!」吼到一半又停住,總覺得對著他那副天真無辜理所當然的模樣,每每被氣得吹鬍子瞪眼大吼大叫的自己真是……太白癡了。
有些脫力地塌下肩膀,飛揚的眉毛也耷拉成了八字形,範輕波趴到桌上,望著書生,眼神中散發著無限怨念,「我是說,我到底是什麼時候答應婚事了?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書公子,書大俠,你確定你親耳聽到了?」
「那倒是沒有。」沒有給她任何高興的時間,書生接著說道,「不過在下親眼看到了。」
范輕波聞言,腦子突然閃過什麼,慢慢僵直了背,臉色異常凝重,「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在街上對我拋的那幾個媚眼是飽含深刻含義的。」
書生雙眼一亮,猛點頭,「知我者——」
話未說完,就見範輕波絕望地抓住腦袋往桌上撞,「大俠您饒了小的吧!小的真的不是知您者!真的,您層次太高了,小的這腦回路就是再多轉個幾光年的距離都到達不了您的故鄉!」你個外星人!
書生雖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卻看懂了她的動作,慌得撲過去手忙腳亂地扶住她的腦袋往自己胸口按。見她一臉痛不欲生,有些笨拙地拍著她的背,語無倫次地安慰:「沒事沒事,在下故鄉江南靈州,雖離京城遠了些,卻也無需幾年……」
見懷中的人眼中殺意頓現,噎了下,弱弱地補了句:「不過在下故里已無親戚,我們成親不回去也是可以的……范姑娘願意在何處,在下便在何處……」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啊。」範輕波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然後倏地揪住書生衣領,一字一頓咬牙道,「給我前因後果地解釋清楚你那幾個眼神的內涵,姑奶奶死也要死個明白!」
書生回想了下,認真解釋道:「在下一路上都在思索姻緣二字。在下年紀也不輕了,是時候成家了,這一點范姑娘同在下無疑是一樣的——」
呃,有殺氣……無、無視掉好了,繼續。
「於禮,在下侵犯過姑娘,姑娘也,呃,侵犯過在下,當然,我們也互相侵犯過……」頓住,低頭望著懷裡的女人,委婉地建議,「范姑娘,咬人並不是一個好習慣。」
範輕波咬著他的手臂不放,斜眼上眺,「我願意!你管我?」
「好吧,在下不打擾了,姑娘你慢慢咬。」反正現在他身上無毒,怎麼咬她也不會有事,隨她高興好了。比起她死氣沉沉或慵懶隨意的模樣……果然還是張牙舞爪的她更可愛些。
不過看她咬得這麼賣力,他是不是該配合點叫疼?
唔,還是算了,他不善撒謊,免得她嫌他演得不像沒誠意,還是繼續陳情好了。
「於情,姻緣一事,琴瑟和諧最好。而范姑娘聰慧解語,雖然偶爾喜歡胡說八道,偶爾不莊重了點,偶爾任性妄為了些,偶爾控制不住脾氣了些,卻是難得的知心人——」
「你誤會了。」
範輕波鬆開他的手臂打斷了他,「除了聰明絕頂這一點我同意之外,其他都是美麗的誤會。事實上我是整天喜歡胡說八道,完全的不莊重,天生任性妄為,一直控制不住脾氣。很顯然,最大的誤會就是——我真的一點都不知你的心啊這位公子!」
見他又要說什麼,怕越扯越遠,她連忙擺手,「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你直接進入正題吧。」
他點點頭,一一分析道:「經過以上的深思熟慮,在下決定對我們之間的關係負起責任,但礙於大庭廣眾,只好用眼神示意。第一個眨眼是在詢問,范姑娘雖有些遲疑,卻還是眨眼同意了,第二次眨眼是不可置信地再次確認,這次范姑娘范姑娘沒有遲疑,毫不猶豫地回應在下……」
「等等,等等!你怎麼知道我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她自己都不知道好不好!
書生有些靦腆地一笑,又露出那種理所當然的神情,「因為是知心人啊。」
範輕波徹底抓狂了,捶胸——當然是書生的胸——哀嚎道:「書生你這二貨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啊啊啊啊!」
正在這時,敲門聲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店小二的聲音:「客官,打擾了。」
範輕波停止嚎叫,與書生面面相覷,倏地推開對方,匆匆忙忙各自低頭整理儀容,而後正襟危坐揚聲道:「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看到小二,範輕波決定先發制人,「方才音量過大吵到你們真是不好意思,雖然這其中大半原因是因為你們店的房間隔音效果太差。」
她以為小二是接到樓下客人投訴來提醒她小聲一點的。誰知他神色尷尬地往旁邊一站,身後竟進來一個熟悉的人,她瞬間把眼睛瞪圓了。這還沒完,她還沒來得及收回驚訝的表情,就見屋中又多了一個人,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女人,於是她順便也把嘴巴張圓了。
「周校尉說要跟你們拼桌!」
小二丟下這句話就跟火燒屁股似的跑了,相當沒有職業道德。
於是剩下舊愛新歡齊聚一堂,其樂融融……那是不可能的。
「在下姓書名生字勤之,諸位有禮。」
只有書生不受影響,秉持禮節,淡定自若地打破沉默。奈何範輕波忙著埋頭吃飯,周子策忙著緊迫盯人,沒空捧場。最後還是周子策身邊那個小姐起身回了個萬福。
「小女徐氏,見過書公子,見過范姑娘。」
被點名了……範輕波咽下嘴裡的飯,抬起頭,「徐小姐有禮了。」
她想她大概知道那件她本該知道卻來不及知道的事是什麼了。結合前幾天她閉門不出的情況,這幾天的八卦標題應該是「小霸王另結新歡婚期近,輕薄女慘遭拋棄玩失蹤」。
這位徐小姐溫婉大方,雖是一身華貴,卻沒有一些高門小姐的驕奢之氣,舉止雖多禮卻不讓人覺得矯情,足見是真正沉澱了幾代的世家裡出來的閨秀,配將門之後周子策倒是相得益彰。
在范輕波觀察徐家小姐的同時,徐家小姐也在觀察著這位京城鼎鼎大名的「奇」女子。
眉目疏朗,是磊落之人。目光靈動,是隨性之人。嘴角輕揚,略有細紋,是善謔之人。
果然是周家公子會喜歡的人啊。可見坊間傳聞多麼荒謬,依她看來,這位范姑娘只是略不同於凡俗罷了,像足了歡喜天那些小說裡敢愛敢恨的女角兒,何至於像他們說的那樣不堪?輕佻放蕩,潑辣無禮,多麼糟糕的誹謗。
這邊廂兩個女人四目相望,生出了那麼點「傾蓋如故」的意思。
那邊兩個男人卻看得不是滋味兒了。
周子策一把將徐小姐拉到身邊,直直望著範輕波,冷聲道:「這位是當今大學士之女,我的未婚妻,好歹相識一場,你不恭喜一下麼?」
明明上次見面時說了絕情的話,也恨過她的無心,但終究還是放不下。放不下,卻也不能拿起。即使告訴自己一百遍不該再為她所動,在看到她平淡的模樣時還是忍不住惱怒不已。若是冷淡以待,他還可以安慰自己她對他還是有情緒的。但平淡以待,說明她真的已經完全放下了,毫不留戀。而這正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徐小姐對周子策的動作微微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只是沖範輕波點了點頭。
範輕波回她一笑。雖然覺得祝福前曖昧物件的新戀情什麼的,實在有夠矯情,但既然這是他想要的,那麼她也只好從善如流,「恭喜兩位。」
感覺平淡了點,恐有言不由衷之嫌,於是她又加了一句:「二位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日後必能幸福美滿。」
這句的確是她的心底話,卻激怒了一直在苦苦壓抑的周子策。「該死的門當戶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