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當戶對,多麼輕巧又多麼沉重的四個字,成為她次次拒絕他的理由。
想起往事,周子策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他一下子鬆開了徐小姐的手,上身越過桌子,逼近範輕波,怒吼道:「範輕波!你除了門當戶對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話好說嗎!」天殺的門當戶對!專門用來克他的門當戶對!
「呃,我還會說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琴瑟和諧……」
「範!輕!波!」
「……好吧我知道這並不好笑。不過周校尉你要不要冷靜點?你嚇著你的未婚妻了。」
看到徐小姐發白的臉色,周子策才收斂了點氣勢,但眼睛還是惡狠狠地盯著範輕波。
范輕波向書生使了個眼色,書生心領神會,連忙為徐小姐斟茶壓驚。徐小姐接過茶,道了一句謝。而周子策此時終於也開始正視這個一直很礙眼的男人了,陰沉道:「初次見面,小範你不介紹一下這個男人嗎?」
「他剛剛自我介紹過了,你沒理他。」
書生點頭,順便提了一句:「其實也不是初次見面了,之前在下與周公子范姑娘在逍遙茶社就有過一面之緣。」
周子策皺起濃眉,打量了一番書生,終於想起他就是當日被他撞倒的人。隨即又想起當時範輕波要他向他道歉的事,結合近日甚囂塵上的關於範輕波新寵的傳言,頓時妒火攻心,怒極反笑,「誰知道你們兩個那時是初次見面呢還是早就相識!」
書生愣了下,似乎沒明白他的暗諷,「我們自然是……」
話未說完,被範輕波截過,她拍案而起,「周子策你是什麼意思?」
看著她發火,他心中有一絲報復的快感,卻很快又被憤怒壓過,她是為了別的男人向他發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敢說你跟這個男人什麼事都沒有???」
哈!男人!喜歡的時候說你特別說你有個性,現在倒轉頭來跟其他人一起來數落你放蕩不貞?范輕波原想好聚好散,不見面最好,見面點頭而過,互不干涉,如今是他非要撕破臉,好!乾脆什麼破事都攤開來一次說乾淨!誰怕誰!
「我跟什麼人有什麼事跟你有關係?你以為你憑什麼資格說我?」
「憑我四年來心中只有你,一直想娶你為妻!」
「得了吧你!你敢說你對那個投懷送抱的花魁沒動過心」
「範輕波你這什麼態度!我不是為了你拒絕她了嗎?再說這都四年前的事了!」
「還有三年前你英雄救美的那個小家碧玉!」
……
四年的恩怨不是一時半會吵得完的。當事人說得繪聲繪色七情上面,一聲高過一聲,旁觀者就沒辦法做到那麼入戲了。
書生在他們高聲吵架的空隙,熱情地招呼著徐家小姐,「他們兩個看起來還有的耗,徐小姐肚子餓的話不妨先動筷。喏,這兩盤都是未動過的。」
「多謝書公子,那小女卻之不恭了。」
徐小姐溫婉一笑,低頭開始小口小口地進餐。吃了幾口之後就停著了,拿手絹優雅地拭著嘴,見書生望著她,微微側身道:「失禮了。」
書生連忙回禮,「小姐多禮了,是在下失禮了。」
徐小姐搖搖頭,表示不在意。
書生看了看旁邊,那兩人算帳似乎才算到兩年前。歎了口氣,從隨身布包中拿出一本書,想到還有一個徐小姐,便又多拿了一本詩集出來。
於是雅間之內,頓時像被分割開了兩個時空。
一邊在劍拔弩張地爭吵,另一邊則是進入了飯後飲茶讀書的時間。
而事實證明,這兩種形態即使能共存,也是短暫的。
「徐小姐,你知不知道這個人他有兩個通房丫頭?」
猛不丁被這麼一問,徐小姐臉紅了,本想避開的,卻見到範輕波一副不得答案誓不甘休的神情,只好硬著頭皮含混道:「唔,大概吧。」
「哈!你看,連久居深閨的徐小姐都知道這檔事!也就是說,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跟有婦之夫勾勾搭搭的女人!陷我於如此不仁不義的境地,你還敢說我?」
吵到現在,周子策已經從原先的憤怒嫉妒恨變成悲催抓狂愁了。
「範輕波你講點道理好不好?!在你之前,那兩個丫頭已經存在了!但有她們並不代表我是有婦之夫好不好!如果你早說你這麼在意她們,就算完全無法理解這有什麼好在意的,我也可以為了你送她們走!」
「混蛋!你要對她們始亂終棄?送她們走?送去哪裡?你想害死她們嗎?根本不是她們的問題,是你的問題!如果我一早知道你有所謂的通房丫頭我壓根不會多看你一眼——這就是我在意的程度,而你居然完全無法理解這有什麼好在意的,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永遠不可磨滅的問題!」
徐小姐稍微整理了下他們的話,強忍著臉紅,弱弱地插了一句:「其實……成年男子有一兩個,嗯,通房丫頭,是正常的呀……」
「你看!」周子策找到了支持者,頓時趾高氣揚起來。
范輕波冷哼一聲,「是啊,你看,所以我說你們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範輕波!你不要什麼事都扯到門當戶對上面去!」周子策又跳腳了。
默默躲在一旁回憶了許久的書生突然自言自語碎碎念了起來,「在下也是成年男子,卻沒有通房丫頭,難道在下竟是不正常的?可是聖賢只說過君子當有德,並未說過君子當有通房丫頭呀……」
「你看!」範輕波喜笑顏開,若不是有外人在場,她早撲過去親他了!這一次聖賢說得真太他爹的有道理了!
太刺眼了,這個女人為別的男人而笑的模樣太刺眼了。
周子策無法控制地遷怒了,對書生吼道:「你這個小白臉有什麼資格插話!」
書生淡淡地看了眼前怒髮衝冠的男人一眼,「真是不好意思啊,在下這個小白臉是范姑娘的未婚夫。」
噴!這句話直接讓原本處於隨時候戰模式的範輕波破功,她一掌推開他,忍不住笑?道:「死開!有你這麼趁火打劫的麼!」
打情罵俏……公然的打情罵俏……
周子策暴走了:「你還說你跟他之間沒什麼!!!」
「我跟他有什麼沒什麼都跟你沒關係!」
……
很好,吵架的內容又回到起點了。
徐小姐頓了一下,對書生行了個萬福禮道:「周家公子脾氣直了些,有些話並非惡意,希望書公子莫放在心上才好。」
書生連忙回了個揖,「不妨事,不妨事。范姑娘也是直性子,徐小姐多包涵。」
話說完,兩人面面相覷,都感覺到了一絲詭異。這情形怎麼這麼像「兩家孩子在學堂打架了家長出面互相道歉」……
「噗嗤。」
徐小姐忍俊不禁,發出了淑女不該發出的笑聲,臉上一赧,低頭道:「失禮了。」
書生又是反射性地打揖回道:「小姐多禮了。」
見他這樣拘謹,徐小姐反而輕鬆了下來,她拿錦帕掩住嘴,眼睛笑得彎彎的,「書公子此刻是否在想,幸好范姑娘不是如我這般多禮之人?」
書生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認了。
徐小姐將視線移到旁邊吵架吵得面紅耳赤的周子策身上,悠然道:「因為小女方才也在想,幸而周家公子不是多禮之人。」
這二人本身都是崇尚禮教循規蹈矩之人,此前的人生中難免想過尋一個志同道合之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共度此生。然而諷刺的是,他們卻是在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來跟一個同樣守禮的人相處是這麼折騰的事。這算不算另一種程度上的葉公好龍?
徐小姐清清淡淡的兩句話,卻令書生心弦劇震。
回想以往種種困惑,為何答不上那人問他的一句「喜不喜歡」,為何她能一而再顛覆他的原則他的審美,為何明知她不願意還用盡方法想要負責,手段近乎無賴……原來,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
原來,一切皆只因為他從一開始便弄錯了自己想要的。
所以在遇到真正想要的這個,發現與理想大相徑庭,卻每每控制不住隨之起舞時,才迷惑,才矛盾,抗拒著,又莫名被吸引,甚至執著地用「負責」來解釋自己看起來不合理的所有舉動……
當所有困惑迎刃而解,當一切矛盾不復存在,書生心中激蕩不已,急欲尋人分享一番,告白一番,這個人自然是那困擾他許久的罪魁禍首——范輕波。
他倏地站起來,向正在吵架的兩人走過去。
彼時正好那二人吵到激烈處,範輕波表示從今往後婚嫁自由,互不相干時,周子策劈頭蓋臉吼了一聲:「全京城誰不知你是我的人,你道還有誰敢娶你!」
「呸!」瞎了她的狗眼,她以前怎麼沒看出這傢伙身上還擁有她最討厭的魅惑狂狷屬性!
範輕波一向最經不起激,你越不讓她做什麼她越要做,尤其這種帶有威脅性的激將,不逆襲一下簡直對不起天地良心。她一回頭,堪堪撞上書生凝望的視線,脫口而出:「書生,你敢不敢娶我?」
書生腳步陡然頓住,那雙素來明亮透徹的眼睛霎時如清水瀲灩流光溢彩。
他嘴角輕抿,溢出一抹春意盎然的笑,而後欠身為禮,長袖垂然,道:「有何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