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殺出兩個程咬金,書生那一腔即將噴薄而出的柔情蜜意就這樣被全數噎了回去。
不僅如此,懷中那個前一刻還嬌弱可憐的女人更是臉色一變,躥了出去,一把揪住來人的耳朵,破口大?道:「讓你離家出走,讓你離家出走!有本事你走了就別回來啊!」
被掐的那個哀哀直叫,臉上卻分明洋溢著愉悅滿足的笑——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被虐狂。
而一旁的書生正為懷中一空而滿心惆悵抑鬱不得志時,一雙豐潤的手搭上了他的臂膀。
「書郎……你沒事吧?」
軟軟的一句話,卻仿佛有魔力一般,讓整個空間都凝滯了。不管是打人的,還是被打的,都僵住了動作,哽住了聲音。分明是夏日時節,他們卻不約而同地感到秋風瑟瑟寒意不斷。
「書……郎?」這是範輕波遲疑的聲音。
「書郎。」這是範秉肯定又帶嘔的聲音。
「啊!」這是書生反應過來的低叫。
秋意察到手上一股力道緩緩將她彈開,待她回過神來,書生早已跳開她五步遠,站在範輕波身邊。她心下一慌,「書郎……」
面對範氏主僕投來的古怪視線,書生下意識舉手:「不關在下的事!」
範氏主僕同時撇頭,嗤了一聲。書生急了,轉頭對秋意道:「秋姑娘,在下姓書名生字勤之,與姑娘非親非故,還請姑娘端正稱謂,以免旁人誤會。」
見他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望向身旁的範輕波,口中的那個「旁人」昭然若揭,秋意臉色一白,「難道傳聞竟是真的?你、你與這輕薄女……」目光憤恨地轉向一旁,「範輕波!你!你答應過我什麼!」
「呃……」突然被點名,范輕波其實還沒弄清楚狀況,「我答應過你什麼嗎?」作孽喲,難道她不經意間玩弄傷害了一顆少女心?
一個完美的跟班必須是主人的記事本,範秉發揮作用的時候到了。
他探過頭,小聲提醒道:「我猜這個春夏秋冬意說的是不准勾引書生這件事,當然我很確定主人你當時沒答應還對她挑釁地吐舌頭了。」
收到。範輕波贊許地看了範秉一眼,然後轉頭對秋意從容微笑,「且不說我根本沒答應,事實上我也沒勾引過……」突然想起某次棺材震,話尾不由頓住,「咳,且不說什麼勾引不勾引的,書生還是書生,你若喜歡他,與其喝止旁的女人,何不直接對他說?」
書生聞言大驚,「范、范姑娘你是說,秋秋秋秋姑娘她……」
範輕波一掌拍開他湊過來的臉,對秋意抬了抬下巴,「你看,你不說的話這傢伙不會知道的。」
秋意此刻哪裡聽得進她的勸說,她一心想著這輕薄女勾引迷惑了書生還當眾說破她心事給她難堪,這番話分明是耀武揚威!她含著淚花,氣急敗壞道:「書公子,你不要被這個女人迷惑了!她的德行根本配不上你!你方才也聽到了,她根本是在玩弄你!」
喂喂,她剛剛明明是在勸導勇敢的少女去創造奇跡,哪句話在說她玩弄書生了!
「玩、玩弄……」雖然時間場合都不對,書生還是不可抑制地臉紅了,想起在棺材裡她對他做的……似乎的確稱得上是玩弄……但若是這種玩弄的話,他想他會甘之……
「打住打住!」
耳邊傳來範輕波的呵斥,他羞愧得低頭,無地自容,心中默默詠誦金剛經,竭力收起一腔綺思。再抬起頭時已是目如清水,卻在看到她同樣泛紅的臉頰時破功,各種綺思捲土重來來勢洶洶洶湧澎湃……
兩人四目相對,電光火石,一時間如入無人之境。
「喂喂,我說你們兩個自重點啊。」
一道陰涼似鬼的聲音飄了過來,毫不留情地戳破空氣中的粉紅泡泡。
范輕波掙開書生的視線纏繞,有些不自在地別開頭,撞上範秉哀怨的小眼神,咳了兩聲,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咦,秋意姑娘呢?」
「就在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時候,她說,你!你們!你們太過分了!我恨你們!」範秉捏著嗓子學著秋意離開前泣不成聲憤恨難填的模樣,學完又恢復面無表情,「這樣,然後就跑了。」
范輕波心中莫名有些慚愧,但她一向很懂得怎麼讓自己快活,所以很快的,這慚愧就轉移給別人了。她迅速站到範秉身邊,與他一起不敢苟同地看著書生,搖頭歎道:「你看你,造孽喲。」
書生完全的不在狀況,「關在下何事?」
范秉冷哼一聲,湊近範輕波,開始敲邊鼓:「主人你看到了吧?我說的沒錯吧?這書生是披著羊皮的狼,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子野心欺世盜名淫/亂人間說的就是他!」
「唔,一天不見,犯病你詞彙量又多了。」
範秉一愣,隨即眼神一亮,「真的真的咩?」就差沒搖尾巴討賞了。
「真的真的,不用多久你就能趕上你主人我了。」範輕波毫不吝惜自己的誇獎。
「那比起姓書的呢?」提到這個,他才猛然想起他之前在說什麼,臉色一惱,「主人你轉移話題!」聽到噗嗤的笑聲,他殺人的視線倏地投向書生。
書生連忙忍住笑,溫聲安撫道:「范小哥,在下與范姑娘已有婚約,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誰跟你是一家人?」
範秉話一出口就發現自家主人竟與自己異口同聲,驚喜地望向她,只見她撇嘴說道:「我姓範,犯病也姓范,我們範家什麼時候多了個姓書的?」
範輕波看了一眼滿臉激動的範秉,板起臉,戳了戳他的腦門,「還有你,沒事就犯被害妄想症,無端端惡意針對人家你還有理了?還離家出走?還不去給書生道歉?別讓人說我範家的人沒家教。」
說完推了他一把,然後轉身入屋。
範秉不傻,這一席話裡孰親孰疏他還是聽得出的,於是整天下來的哀怨委屈以及被拋棄的恐懼絕望一掃而空,他樂得對書生鞠躬道歉:「外人你好,范家小子向你道歉了,外人再見!」而後屁顛屁顛追著範輕波的腳步去了。
「哎哎主人!你是不是給人家帶了魚豆腐呀!」
「騙你的。」
「嗚嗚嗚主人你不能這樣少年的心是脆弱易碎的經不起你這樣傷害——」
「煮飯燒水洗衣掃地,速度。」
「是!」
「是就鬆開我的腿去幹活啊混蛋!」
「人家都一整天沒抱主人大腿表達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了嗚嗚嗚……」
「……」
「主人,如果人家真的不見了,你會怎麼辦?」
範輕波木著一張臉,發自肺腑地吐出四個字:「殺、豬、酬、神。」
……
範家終於恢復往日的熱鬧,而對門書家則一如既往,寧靜如斯。可惜寧靜的只是屋子,至於人嘛……書生自回來後便將自己關在書房,來回踱步,深思沉吟。終於在華燈初上之時,書家傳出一聲拍案聲:「原來如此!」
嘩的一聲,書房門被拉開,書生足尖一點,躍出門外,停在範家門口,敲門。
「誰啊?」範秉的聲音。
「是在下。在下有話要同范姑娘說。」
屋內頓了一下,隨即傳出範秉哼哧哼哧的聲音,「夜了,我家主人不見客,回吧。」
「等等,范小哥,在下真的有要緊事要同范姑娘商量!」
「真的很要緊?」
「真的!」
「那太好了!」
聽到這話,書生滿心以為他會開門,誰知迎來的卻是啪啪兩聲——門從裡面被閂了個嚴實,然後是範秉吹著哨子蹦蹦跳跳歡快地跑開的聲音。無論書生怎麼敲門,門內都不再有任何回應,反倒驚擾了鄰居——「外面招魂??吵死了!」
書生默默退後兩步,望著牆眨了眨眼。
彼時,範輕波吃完飯洗完澡,正在後院裡挽著袖子洗貼身衣物,聽到身後腳步聲,頭也不回道:「犯病你又來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你洗床單被子外衣袍子就好了,其他的我可以自己來。」
「范姑娘。」
「啊!」范輕波聽到是書生的聲音,背一下子僵直了,「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書生胸有成竹地一笑,「在下終於明白你為什麼不肯嫁給在下了。」
范輕波聞言倒沒有鬆一口氣,而是有些狐疑地皺起眉,「你究竟明白什麼了?」直覺告訴她,他所明白的東西跟她真正的原因絕對差之千里。
「方才你說你與范小哥才是一家人,又說範家沒有一個姓書的,所以——」
範輕波提起一口氣,只聽書生鏗然斷言道:「所以你其實是想要在下入贅!」
倒!她差點一頭栽進洗衣盆裡!
「雖然在下是書家一脈單傳,並且家中從無入贅的前例,但萬事還是可以商量的……」
她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來,回身對書生比了一個大大的叉:「錯錯錯!我不嫁是因為我們不合適!你以為我不想要男人嗎?我前前後後兩世合起來也虎狼之年很久了,我都快旱死了怎麼會不想要?關鍵是我們不合適啊!」
相較她的激動,書生冷靜多了,「哪裡不合適?」
「哪裡都不合適!」她瞪眼。
身為一個夫子,書生很有耐心,「例如呢?」
「光身份就不合適!」
一個是正直的教書先生,一個是猥瑣的賣黃書的,哪裡合適了?
誰知書生並不這麼想,他目光微漾,偏頭不解道:「在下是教書的,姑娘是賣書的,豈非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這人不是買過歡喜天的書麼怎麼還能說出這麼天真的話?
範輕波仰天翻了個白眼,又抬手猛捶胸口,試圖紓解胸中那口惡氣。
卻見書生臉色陡然一變,失聲驚叫道:「范姑娘你的手!」
手一下子頓住,她僵硬地低下頭,看見自己手上還拽著從一開始就忘了放下的正在洗的肚兜。當然,她知道,令書生變色的肯定不是這個,而是——她洗衣服時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月光下,透明而又詭異。
她上一刻還為拒絕不了親事而煩躁不堪的心霎時緩了下來,一下一下,漸趨平靜,仿佛塵埃落定。又如月光一般平和熨帖,雖然有些涼,有點冷,卻也算不得什麼。腦中甚至還有個聲音在輕描淡寫說著,啊,前頭白費了那麼多功夫,我怎麼早沒想到這樣就能嚇退他呢?
範輕波漫不經心地拉下袖子,用再隨意不過的語調說道:「啊,嚇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