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書生見范輕波訓完眾人轉過身來,面容蒼白,毫無血色,心下大驚,立刻飛奔過去抱住突然昏倒的她,手忙腳亂地將其抱進屋中平放。
范秉也嚇得白了臉,連忙並起兩指搭在她右手腕上。
「如何?是否中毒?」書生著急問道。
範秉搖頭,急出一身大汗,慌張地抬頭看書生,「不是毒,也沒有傷,這脈象我沒見過。」
書生不信,拍開範秉的手,親自察看。范秉頭一次不在意被書生比下去,一心希望他能看出他沒看出的脈象,誰知他抬起頭也是一臉凝重,眼中彌漫著濃濃黑霧。
「怎麼樣?書夫人沒事吧?」眼瞧著變故發生的武林中人也圍了過來,關心道。
範秉心中著急,張口就是罵:「別貓哭耗子了!都怪你們!我家主人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殺你父母淫你妻女刨你九族祖墳!還愣著幹什麼?輕功最好的那個還不去請大夫來?!」
眾人知他心急也不計較他用詞,素有踏雪無痕名號的一位高手也應聲而去。
書生亂成一團的腦子此刻稍微冷靜了點,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了一粒護心丸餵範輕波吃下。見她還能吞咽,呼吸平穩,眼中黑霧終於漸漸散開。到底年長些,他比範秉淡定許多,也文明許多,「守恆,別這樣,你還小,淫人妻女是不對的。」
喂喂!意思是長大了淫人妻女就對了?等等,淫人妻女不對那殺人父母刨人祖墳就對了?銀書生不是號稱仁德天下第一嗎?這一葉障目徇私護短的貨是被附身了吧?
眾人痛惜著一代賢人隕落的同時,也難免揣測,是被那惡婦帶壞了吧?唉,無怪乎古人說娶妻當娶賢,端看此例,娶個惡婦簡直是一世英名盡毀啊。
「啊——」
伴隨著一串驚呼,踏雪無痕回來了,一手各拎一個大夫。
「怎麼找了兩個?」眾人問。
「以防萬一。」他也不想說是被書生范秉這倆貨如狼似虎的眼神嚇到,怕一個診不出病因就遷怒他。若是兩個都診不出,就不關他事了,他就兩隻手,總不能叫他嘴裡再叼一個?
兩位大夫驚魂未定,落地後還在吼著:「綁架啦!殺人啦!救命啊!」
「閉嘴!」範秉一手抓一個,把他們拉到範輕波跟前,「看診!」
可憐的大夫終於明白不是綁架只是出診,大喘了幾口氣,擦掉額上的汗珠,定了定心,才問道:「患者就是這位嗎?」
範秉瞪眼,「這麼明顯的事還要問?庸醫!把他扔出去!下一個!」
於是可憐的大夫一號剛定下來的心又驚恐地翻騰了起來。
可憐的大夫二號眼睜睜看著一號就這麼消失在他眼前,嚇出一身冷汗,顫顫巍巍地上前,吸取教訓,改問道:「患者怎麼樣了?」
範秉再度瞪眼,「我們知道怎麼樣還用找你?庸醫!把他扔出去!下一個!」
踏雪無痕嘴角抽搐著道:「沒有下一個了。」看來他有必要練練用嘴叼人的功夫了。
幸而書生還算清醒,向大夫報告症狀:「我家娘子方才突然面無血色地暈倒,並非中毒,也無受傷,呼吸正常,只是一盞茶過去了,還未醒轉。」
大夫一口氣終於緩了過來,總算有個聽得懂人話的正常人。他上前察看了一番,見範輕波臉上漸漸開始有血色,心中又是鬆了一口氣,想來問題應該不大,不然今日他恐怕走不出這院子了。而後蹲□,頓了下,「呃,這位公子,老夫要把脈。」
書生點頭示意,「請。」
大夫一滴冷汗又落了下來,他錯了,這也不是什麼正常人。「公子,你的手。」
書生才發現自己攥著範輕波的手腕,令大夫無從下手,趕緊鬆開,又叮嚀了句:「你輕點。」
大夫在心中翻了個白眼,把個脈有多重?能有他緊緊攥著重嗎?默默伸出手,終於搭上了脈,咦,這脈象……再三確定之後,收回手,抬頭道:「這位夫人的脈象……」
「很奇怪對不對?」范秉打斷大夫。
「這其實……」大夫再度開口。
「我就說很奇怪!」範秉再度打斷。
圍觀眾人面容抽搐,大夫也頗為尷尬,連書生都看不下去了,「守恆你讓大夫把話說完!」
大夫又擦了一把汗,道:「這脈象……」驚弓之鳥般頓住,警惕地看了眼範秉,確定他沒有搶話意圖後才繼續道,「這脈象圓滑……」
「脈跳流利,毫不澀滯,如盤走珠,往來之間有迴旋前進之感,著實怪異。」
這次真不關範秉的事,是書生插話了。眾人默默望向他。
泥像也有三分火,老大夫摔袖子了,「你這是玩老夫呢吧?都看出脈象了還要老夫作甚!」
「就是這會滑會跳的脈象太詭異才找你啊大夫!」書生范秉異口同聲道。
「你們——」老大夫跳著腳,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卻聽得身後一個聲音道:「會滑會跳,莫非是喜脈?」
「哎喲喂,可算來了個明白人啦!」老大夫狂喜,幾乎要老淚縱橫了,轉身就想握住說話人的手喊親人,卻被兩道人影迅速撞飛,幸而被幾個大俠扶住,定睛一瞧,原來方才說話的竟是昏迷的那人。
「娘子!」「主人!」
書生范秉二人爭先恐後飛撲過去,卻被範輕波一人一掌拍開。「死開!」
她撐著坐起來,探出頭連聲喊道:「大夫,哪位是大夫?」
老大夫躲在眾人身後,說什麼也不願意再靠近那兩個男人那邊了。
範輕波方才昏昏沉沉間也將自家這兩個囧貨的行為聽了個大概,見狀只得扶額道:「書生,犯病,你們乖,先出去好不好?」
「可是……」這二人擔驚受怕了半天好容易她醒過來了,哪有就這麼離開之理?
範輕波臉一皺,露出痛苦神色,虛弱道:「哎喲頭好暈,習武之人陽氣太重我受不住,你們快把這些有武功的都帶出去……」
「哦好好,娘子你等著,為夫這就把他們都趕走!」
書生范秉二人領命而去,前腳剛踏出房間,範輕波就臉色一整,沖著縮在一旁餘悸猶存的大夫喊道:「大夫快!關門!別讓他們進來!」
大夫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隨即以與年齡完全不符的速度力度矯健度飛奔過去把門閂上。
門外,書生趕完人,突然想起什麼,身形滯住,「守恆,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麼?」
範秉全身僵住,「好像是什麼……」
兩人不約而同向對方投去遲疑求證的視線。
書生一臉凝重,「守恆啊,為師自己是沒什麼啦,但好像很多時候很多人都說為師腦裡子想的東西跟正常人不大一樣。你道,這個喜脈是為師腦中那個喜脈嗎?」
範秉也是一臉凝重,「首先,針對你的第一句話,我要鄭重聲明,那不是‘好像’,是‘真相’。其次對於你的第二句話,我想說,雖然不知道你腦中那個喜脈是什麼,但據我所知喜脈這玩意兒只有一種解釋。」
二人陷入沉默,彼時秋風漸漸,卷起枯葉滑落二人袍袖之間,倍增蕭瑟之感。
不知過了多久,老大夫從屋內出來時,看到此二人還是呈風中石化之姿。老大夫雖對二人顛三倒四行徑有些芥蒂,卻還是隔著遠遠的,頗有職業道德地道了一聲:「恭喜恭喜。」
說完,再次以完全不符合自己年齡的速度一溜煙跑了。
書生與范秉這才如夢方醒,對看一眼,終於爆出一陣震天徹地的歡呼雀躍。「我要當爹啦!」「我要有小主人啦!」遲到的狂喜沖昏了他們,二人忘形地拉著手又蹦又跳,手之舞之,差點喜極而泣,竟在院中繞了一圈又一圈。
這回院子裡的他們倒是熱鬧了,輪到扶著腰倚在門旁的女人蕭瑟了。
範輕波摸著還不明顯的肚子,歎了一口氣道:「孩子啊孩子,你娘可苦逼了,懷孕了都沒人理。眼瞅著你爹和你犯病叔叔就要攪基出櫃,娘就剩你了,你以後可要孝順……」
嘴上說得哀怨,臉上卻是壓都壓不住的滿足幸福。
此時此刻,她頭一次對地府判官沒有抱怨沒有吐槽,唯有滿心的感激。
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恰恰是那個時刻,她附身重生,然後才有這樣的緣,遇見範秉,遇見書生,遇見腹中這個生命,何其幸運。叫她如何不感激上蒼?如何不膜拜命運?
院中那兩位看起來傻缺到無以復加的人,加上腹中這個尚不知性別的小生命,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都擁有了,都圓滿了。這就是她的家,她此生想要的安定幸福,什麼朝堂之爭,什麼謝依人的死活,什麼兵器大會,什麼苗女,都休想來破壞半分。
範輕波直起背,挺起腰杆,望著牆外的天空,對未來生出無限的勇氣。
一個女人為了她的家可以變得更女人,也可以變得不像女人。
拭去眼角不知何時滲出的淚,她神情又變得柔軟,目光一閃,扶著門「哎喲」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院中那兩個傢伙聽到。果然——
「娘子娘子你千萬別動!讓為夫過去扶你!」
「主人你不能吹風啊!等等,我去拿披風!」
在範秉跑去拿披風之時,範輕波倒在書生懷中,感覺到他小心翼翼到手都打顫的動作,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甜蜜,手無意識地在他如緞般的發上打結,嗔道:「你都沒有話要說嗎?」
「有!」
「說啊。」范輕波聲音越發嬌軟。
書生將她推開些許,方便盯著她的臉,緊張地問:「這麼說你真的沒有中毒咯?」
「哎???」敢情他在院子跟範秉轉了半天圈圈就得出這個結論?!!!
書生被范輕波一瞪,握在她手中的頭髮又被重重扯了幾下,更緊張了。手心開始冒汗,眼神開始一閃一閃地飄忽起來,臉也紅了個透,最後心一橫,眼一閉,牙一咬,大聲道:「既然不是中毒失常,那你之前說的愛、愛、愛為夫,為夫就當真了,休、休想反悔!」
「噗嗤。」範輕波轉怒為笑,忍不住踮起腳啄了下他快咬出齒痕的唇,待他驚慌地睜開眼,才道,「歡迎當真,絕不反悔。」
書生本不抱絲毫希望,只想像婚前硬要負責那般耍無賴,自顧自當真就好了,誰知範輕波竟會毫不猶豫地承認。
事實證明,一個人一天之內是無法承受太多驚喜的。
范秉抱著披風跑回來時就見書生暈倒在門口,而他家主人——唉,他真不想說出來——他家主人趴在那書生身上極盡輕薄之能事,恥度之大,令他都不好意思看,只能蹲在原地畫圈圈等她忙完。
唉,主人啊,姓書的有那麼好吃嗎?你吃得這麼大聲我畫圈圈都快畫不下去了。
還有啊,雖然我一向覺得主人說的話就是真理,做的事就是正義,但是但是——
這樣奸屍真的沒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