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自幼歷經父母雙亡,優曇教原地覆沒等悲慘遭遇,小小年紀便隨神經從沒搭對線過的大長老東奔西走南征北討,好吧其實是陪他四處找珍稀蘭花哄女人——這個女人就是被他不慎毒瞎了的那個愛蘭如命的秦勝蘭秦大女俠。
——彼時秦女俠的丈夫已然英年早逝,大長老並非小三,特此聲明。
說了這麼許多,其實只想指出一點,書生雖然學富不下五車才高豈止八鬥,但事實上他沒上過學。在利用大長老的醫書認識了各種常用的不常用的字之後,他就堅定了自己不學醫的信念,毅然決然地走上了進購四書五經經史子集自學成才的道路。
就是這樣一個從未接受過正規傳統教育的書生,他萬萬沒想到生平頭一次上課竟是如此……
生動嗎?可生動了,都親身上陣坦裎相見了。
形象嗎?可形象了,都比照實物就地解說了。
活潑嗎?可活潑了,都上下其手顛來倒去換了不知多少體位了。
有趣嗎?可有趣了……才怪!都說女人心軟,他家娘子的心跟其他女人構造肯定不一樣!不然怎麼會在那樣緊要的時刻突然推開他?留下一句「今天到此為止,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待他回過神來追到書房,見到緊鎖的門正要一掌劈開時,裡面又傳出淩厲的一句「已經自廢武功的人請自重」。他只停頓了幾瞬,隨即決定暫且放過這扇門,開口想說點什麼,誰知才吐出一個娘子的娘字,裡面又酸溜溜地拋出一句——
「破童男無數的為妻怎麼配得上只被人破沒破過人的夫君你呢?」
這一句成功地澆熄書生身上各種氣焰,整個人蔫了下來。此前那番授課除了讓他欲求不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外還是有一個益處的,起碼他知道了原來女人的第一次與男人是不同的,原來洞房那次娘子出血並非因為「肌膚吹彈可破易受傷」……
是他錯,是他無知,就連婚前僅有的一次經驗也因並非出自自願而全程緊閉雙眼,加之年代久遠細節早已無處可考……早知今日,當初跟著大長老學點醫是不是會好點?最可惡的就是那些繪聲繪色的緋聞軼事了,惡意誹謗!無中生有!指鹿為馬!
「人家說我破童男無數我就身經百戰啦?人家還說你是巫術男呢你是嗎!」
伴隨著這聲嬌喝的是一疊書砸在門上的聲音,書生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把心裡想的都說了出來,喏喏地回:「這個……自從受過蠱毒之苦後,為夫的確研究了一陣子巫蠱之術……可這事江湖中人都不知京城百姓又是如何得知的?唔,天子腳下果然臥虎藏龍能人輩出啊……」
書房內靜了片刻,隨即便是轟然一聲巨響,門被砸得劇烈地震了起來。
書生一個移形換影,躲開了屋簷上掉下的幾片瓦和數層灰,然後望著不用他動手便搖搖欲墜的門,??地想:不會是搬書櫃砸門了吧……娘子真是異于常人的生猛啊……等等!
「娘子!書櫃旁那疊書為夫還未看過,不能毀啊!」
他提心吊膽地等待回復,只等來一個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字:「滾!」
就這樣,這對夫妻在結束分房的當天,又分房了。書生剛從「娘子沒有破童男無數」推導出「娘子沒有比較愛童男」,開心沒多久,又悲催地從「娘子婚前是完璧之身」推導出「娘子果然還是嫌棄婚前不是完璧之身的他」,然後,沒有然後了。他陷入愁雲慘霧之中,心事重重地挪開腳步。
咦?好像聽到什麼聲音?不重要了,他要回房,要反省,要三思,如何挽回娘子的心……
書生如游魂般飄回房,留下書房門口完全被無視的範秉淚流滿面,他空洞的雙眼在無聲地?喊著:我容易麼我!主人嫌我礙眼把我搬出書房,姓書的更絕,裝作看不見我!為什麼!為什麼每一個給我點穴的人都不記得解穴這回事!
很顯然,他想起了他家主人大婚那天他被點住穴道整整一天一夜的事。
前車之鑒猶未遠,重蹈覆轍何其快,悲哉,壯哉!
但範秉是何許人?出了名的護主排外常脫線睚眥必報小心眼!在第一次間接第二次直接因為書生受苦受難之後他還能不反擊嗎?不可能!
雖然家規中說了,不能打架鬥毆下毒坑害,但俗話說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眾所周知,書範兩家的家務事都是交給他的,比如煮飯。他當然不會做下毒這麼低級趣味的事,但是吐吐唾沫星子再多加些他和主人都能吃就書生不能吃的辣子啦蔥啦什麼的還是挺好玩的。
哼,就姓書的這一頓不吃餓得慌的體質,小爺整不死他!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書生當仁不讓地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白天他要忍受食物的摧殘,倒是範輕波與他相敬如賓分外和諧,只是一到夜晚就有喪心病狂慘無人道的生理課在等著他,由於有愧在心,他不敢硬來,每每只能咬牙忍下,苦不堪言。
轉眼就到了七月半,這個時空在節慶習俗上與中國古代倒是相差不多。只是鳳氏皇朝一直以來都崇道抑佛,所以民間基本上都是過中元節,也就是俗話說的鬼節,而並無盂蘭盆會的說法。
這一日,天陰陰的,空氣有些潮濕,家家戶戶都準備了祭祀的物品,唯獨書家仍是一派清淨。
範輕波怕鬼,若說前生只是捕風捉影地怕,那麼今世在見識過地府那群「審美異常」「不修邊幅」的鬼後,怕的程度可說達到最高峰了。因為她十分明確地知道,七月的確是鬼門關大開之月,七月半的確是陰氣最重之日,而鬼,的確都長得很可怕。
往年的這一天,在其他人準備迎接祖先享用人間食物時,範輕波通常會在全家貼滿驅鬼的黃符,然後拉著陽氣飽滿的範秉通宵下棋。這一年,家中多了書生,自然要考量他的意見。本以為他這樣迂腐又循規蹈矩會要求依禮操辦,畢竟祭祖算是禮之大者,誰料他竟同意按她的意思辦。
她以為他是迫於她的淫威才妥協,還主動表示若是他想祭拜父母她會幫忙準備東西的,他卻反過來安慰她,說他對他爹娘並不熟,也不知道他們喜歡吃什麼東西,硬要準備可能反而弄巧成拙。本來還想對他刮目相看的範輕波瞬間無力,原來他不是懂得變通,只是腦回路太奇異。
她又想起在書房發現的兩樣東西,她和書生的婚書還有一疊未拆封的書,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相公,我要出趟門,有什麼要我帶的嗎?」
看著她突然柔和下來的表情,這番溫言軟語,書生受寵若驚之余,脊背之處還是反射性地躥起了一陣寒意。「不、不用了。娘子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小心路滑,要不要加件衣裳……」
他背後,屢屢張口卻被搶走一切臺詞的范秉黑著一張臉,涼涼地說:「早就走遠了。」
書生訕訕地回頭,範秉哼了一聲,扭頭走開。書生頓了下,摸摸鼻子,繼續心不在焉地上課去。
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所以原本要上到酉時的課,申時三刻便結束了。書生宣佈了下課,又囑咐了幾句早點回家不要到處亂跑後,就托著腮陷入了沉思。
「喂,你說夫子這幾天是不是好奇怪?」一個孩子邊收拾書本邊問旁邊的人。
「是啊,夫子臉色好差,是不是快死了?」這群孩子總是不放棄腦補自家夫子是死人。
「笨蛋!」皮蛋抱著手,一臉鄙視地看著說話的小孩。
小孩不服氣,「不然你說是什麼?」
皮蛋高深莫測地看了眼正在發呆的夫子,回頭掃視了一遍眾人,滿意地看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這邊,然後背著手小大人般走了幾步,才得意地開口:「夫子印堂發黑,八成是房事不順啦!」
「哇!」一群小孩咋咋呼呼地嚷開了,書生兀自出神,渾然未覺。
皮蛋仰著頭,正享受眾人崇拜的目光,突然一個聲音響起,「什麼是房事啊?」
他一低頭,看到小丫拉著他的衣角,又見其他小朋友臉上都露出同樣的疑惑,這才發現原來這些傢伙的「哇」並不是因為崇拜他見多識廣,而是因為他說了一個他們都不認識的詞。
「這都不知道?你們真沒用!」皮蛋撇了撇嘴,「就是你們爹娘關在房間裡做的事嘛!」
小丫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問:「那皮蛋是怎麼知道的呀?」
皮蛋拉了拉她的辮子,「笨!我娘房事不順的時候都是這張臉,我怎麼會不知道!」
小丫更困惑了,「可是皮蛋你不是,不是沒有爹嗎?」
皮蛋瞪大眼,更加用力地扯她的辮子,把頭花都扯了下來,大聲吼道:「你太笨了!我怎麼會跟你這麼笨的人一起玩!呴!以後出去別說是跟我混的啦!」
「嗚哇!」小丫被嚇得哭了起來。
書生終於聽到聲音,如夢方醒,從講臺上走過來,手足無措地看著哭得直打嗝的小女孩,腦子還是有些打結。現在是怎麼回事?不是下課很久了嗎?
「咳。」有人終於忍不住走了出來。
範輕波回來就聽見院裡小孩討論得正歡,聽得有趣就沒打算出來,後來小丫提到皮蛋沒爹的事,她心裡一緊,怕這無心之語讓皮蛋受傷,正猶豫要不要介入,就聽到了小丫豪放的哭聲。
——她果然太低估五姐的孩子了。
「小丫不哭不哭,來,姐姐抱。」她蹲下去把小女孩抱在懷裡,就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微的抽氣聲,餘光瞟到書生微張著口一臉羡慕的模樣。噢,這是犯規的,相公不能這麼萌!
范輕波強忍想笑的衝動,一心二用地安撫著小丫。不可否認一開始的確是對這呆子生氣,想好好懲罰他的,但是這幾天下來,怒氣一早就散了,加上最重要的目的——騙書生簽家規這個已經達到了,剩下的純粹是她的惡趣味在作祟。誰讓他不管是半推半就還是慾火焚身還是強自壓抑的表情都太可愛了,讓她忍不住一再欺負。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喜歡強勢的人的,遇上書生後才發現她原來可以這麼主動。
想到今晚要對他上的「課」,她的眼睛亮了亮,嘴角的笑再也掩不住。
「好了好了。」小女孩終於不哭了,範輕波拉過皮蛋,「快跟小丫道歉。」
皮蛋不情不願地蹭過去,哼哼道:「對、對不起啦,笨蛋。」
小丫眼圈下子又紅了,「你、你才才是笨蛋!人、人家又沒說錯!你明明就沒有爹爹嘛!」
範輕波有些擔心地去看皮蛋,只見他仍是沒有半分受傷模樣,撅著嘴,倨傲地保持仰頭的姿勢,不屑道:「說你笨你還不信,誰說我沒有爹爹,夫子教過的詩你都不記得了吧?」
這下連書生也好奇了,終於將目光從自家娘子身上移開。
皮蛋清咳兩聲,搖頭晃腦似模似樣地吟道:「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爹爹!」
噗——
範輕波嗆笑出聲。
接收到自家娘子揶揄的視線,書生嘴角一抽,嚴肅而又堅定地回望,「為夫絕對沒教過這個!」
皮蛋皺著眉,想了想還是放棄,不以為然地撇嘴,「沒差啦,反正不是夫子就是范老大教的。」
範輕波的笑臉僵住,在書生默默的注視中不住地乾咳,「咳,雖然,啊,這個哈,的確很像我的風格……但我發誓,我真的沒這麼教過!肯定是皮蛋天縱英才自我揣摩舉一反三想出的句子!」
就在此二人爭先恐後撇清關係拒絕承認傳授過皮蛋詩句之時,一道狂狷的笑聲在上空響起。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人身著紅衣,張揚肆意,立於牆上。明明已是秋意漸濃,那人還搖著一把紙扇,端的是一派風流,兩袖之間,騷氣蓬勃,迎面撲來。來者何人,呼之欲出——
「金兄台?」
「金淫蟲?」
書範二人異口同聲,卻還是敵不過隨後而來皮蛋的那一聲——「便宜爹!!!」
這泥馬什麼神展開!書範二人瞬間如遭雷擊,當場石化。
而罪魁禍首金畫師渾然不覺自己的出現帶來多大的震撼,甩了甩長髮,萬般騷包地從牆上躍而下,抱住飛奔過去的皮蛋,笑盈盈道:「哎喲這不我那便宜兒子麼?乖,你便宜爹有正事。」
說著放下皮蛋,徑直向範輕波走去,一雙桃花眼深情地鎖住,「妹妹——」
啪!書生迅速反應過來,一掌打掉意圖握住他家娘子那雙手的那對爪子。
範輕波也回過神來,一臉嫌棄地抖落一地雞皮疙瘩,下意識窩到書生身邊。迎著金畫師陡然受傷哀怨起來的目光,夫妻倆再度異口同聲:「這位公子你自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