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體檢幾乎花了一上午,然後陳鷹帶著米熙到了他給羅雅琴安排的公寓。米熙一手拎著四盒霜淇淋,一手拎著五個盒飯的超大包裹。這是陳鷹看到中飯時間了,乾脆電話聯絡了吳浩,確認了公寓裡的人數,他買外賣上去。米熙在等外賣的時候已經幹掉了一個甜筒,拿到盒飯後又說陳鷹還欠她一個甜筒,但是她得拿外賣餐盒,沒有手拿甜筒了,可以換成盒裝,雖然味道差一點,但是她願意將就。

  陳鷹沒好氣,明明都是同一個大桶裡挖出來的霜淇淋球,分裝在蛋筒和紙盒裡味道就能不一樣?想吃就吃,還這麼多話。但是他還是同意給米熙買了,只是要求她上去後先放冰箱裡,等吃完午飯了再吃。

  可米熙又想到了一點,她說只她一人有霜淇淋,別人沒有,那多不好意思。

  「所以呢?」

  「所以再買三個好了。吳浩叔、小雯姐,還有琴姨可以一人一個。」米熙扳著手指算給陳鷹聽。

  陳鷹黑著臉領著米熙回霜淇淋店去買了,很大聲地嘀咕給她聽:「白交錢學數學了,扳著指頭都算不清。」

  「我就是故意的。」米熙嘀咕的聲音也挺清楚。故意不算陳鷹叔的那個,她的心靈仍舊創傷中。陳鷹忿忿,原本想幫她拎盒飯,讓她自己拎霜淇淋,這麼一聽,他什麼都不拎了。可是人家米熙也不稀罕,女漢子左手拎小袋,右手拎大袋,腳不停氣不喘,一副再來十袋沒問題的樣,把他氣夠嗆。

  到了地方,按門鈴。陳鷹正跟米熙大眼瞪小眼,用眼神較勁呢,較什麼勁具體說不清,反正他們倆願意,這時門開了,門後站著小雯,眼眶紅紅的,明顯剛哭過。陳鷹一愣,這是怎麼了?羅雅琴又發作了嗎?

  趕緊邁進去,一看,吳昊也在,他的表情也頗耐人尋味,而羅雅琴坐在屋角搖椅上,手上拿著一根點著的煙。

  屋裡雖不歡聲笑語,但似乎是平靜的。陳鷹皺眉頭回頭看眼杜小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招呼陳鷹:「陳總、米熙,坐。」

  意思就是沒事?米熙緊跟陳鷹後頭,看他坐了才把手上東西放茶几上,跟著坐下。

  陳鷹掃她一眼,笨娃,就算情況不太對難不成還打算把東西拎走?

  沒人招呼吃飯,羅雅琴還在屋角抽菸,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米熙拿了那幾盒霜淇淋找冰箱,一屋子就她最忙。杜小雯跟在她後面,好半天才明白她要幹嘛。

  吳浩在客廳跟陳鷹說:「剛才我和羅姨商量過了,我們決定,週一給羅姨開微博發文。」

  「什麼內容?」

  開博發文宣傳的事當然在他們的計畫之中,只是發什麼內容非常重要。尤其對一個沉寂多年醜聞加身的過氣藝人來說,用什麼姿態復出很關鍵。

  這時候羅雅琴走過來了,她摁滅了手上的菸頭,坐到了陳鷹對面,說道:「發一篇我寫的文。」

  羅雅琴喜歡寫東西,尤其這幾年,除了劇本創作,她還寫了很多心情隨筆,她不停在寫,陳鷹知道她存了不少稿子。他看過一些,但覺得真的太隨筆了,有些很抑鬱,有些很激動,有些滿是粗話,充滿了那個時期羅雅琴的不穩定情緒。吳浩他們有挑出來幾篇勉強能用的,打算擇時公開發表,當作包裝宣傳的一部分。陳鷹在腦子迅速過了一遍那些文,沒想到哪篇有特別適闔眼下這種狀況當作開場用的。但是吳浩同意了,他對吳浩的信心遠比對羅雅琴的信心強。

  「新寫的?」他得出這個推論。

  羅雅琴點點頭:「算是對他們的一些回應。別的都好,但他們不該攻擊我先生。」

  「他們針對的是你,撕開你的傷口,灑把鹽。你傷口惡化,他們就贏了。」

  吳浩點頭,陳鷹說的這個他們當然也知道。對方當然不是想譴責羅雅琴暴力對付小三,現如今的輿論主流還是批小三的。對方不過是想說羅雅琴先生當年的出軌,企圖讓羅雅琴再失控崩潰罷了。這不是偶然事件,是有意而為之,對方知道羅雅琴要復出,對方知道羅雅琴有心理上的問題。

  「吳浩都跟我說了,我也能明白,只是他們錯看我了。我合約都簽了,輸不起。」羅雅琴坐得筆直端正,很有氣勢。「吳浩說的對,他們選這個日子,在個帖子裡發這麼一小篇不起眼的東西,肯定是為了在工作日的時候繼續推動宣傳做的鋪墊準備。剛才小雯也查了,後面跟帖的果然有那麼幾個特意講了我的事。我知道之後他們還能做什麼,也許會找一些老朋友,說採訪採訪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懷孕是不是假的?離婚是不是假的?而我吸毒,坐牢,發生的所有的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其實吧,他們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傷了我很多事,可以說是刻骨銘心,但我先生離開後,我反而把這件事忘了,若不是之前吳浩翻出當年的報導讓我確認,若不是今天突然出來這樣的消息,我想我不會再想起來,所以,我上午寫了一篇回應,就用這回應來開始好了。這是現在真實的我,是我的真實想法。」

  杜小雯從書桌那邊拿過來一張打印紙給陳鷹,是她打的羅雅琴的手稿,吳浩剛剛已經看過了。陳鷹接過來一看,文章的名字叫《有些人你忘不了,有些事你想不起》。

  文中羅雅琴回憶了當年往事,提到自己生命中最痛苦不堪的經歷不是坐牢,不是毒癮發作在地上打滾,而是知道自己丈夫出軌的那一天。不是緋聞,是出軌。他甚至在猶豫要不要與她離婚。那個時候的她是跋扈的,囂張的,霸道的。她很紅,她有名有錢,她掌控一切,大家都看她的臉色。她高高在上,要什麼有什麼,所以她忘了,有個男人不是她的合作方,不是她的助理,不是她的粉絲,是丈夫。她想不能生育不過是丈夫說服他自己的一個理由,其實最根本的還是她的問題。只是當時的她不明白,她痛恨他,她不止打了小三,她還打了她丈夫。之後事情越鬧越大,一發不可收拾。

  負面的報導很快被壓了下去,那時候的媒體不像今天那樣,他們對醜事還是有些遮掩,還是顧及各人顏面,加上她的名聲和影響力,媒體上再沒提這事。但是羅雅琴的生活已經毀了。她的暴力終於讓丈夫正式提出了離婚,她不同意,她無心工作,她罵身邊的每一個人,對所有人惡言相向,疑神疑鬼,覺得每個人都對她有惡意。她得罪了製片方,得罪了廣告商,得罪了經紀人,趕跑了助理。那時候沒太講究看心理醫生,而不少人喜歡吸幾口,之前丈夫管她管得緊,她雖然見過接觸過,但她不敢染這種東西。丈夫搬離家裡的那一天,她開車去找了所謂的朋友,吸上了第一口。

  後來她慢慢失去了每一樣東西,她的工作她的朋友她的好人她的家人,她的錢她的貌,青春嘛,早就沒有了。然後她被捕。被捕後她丈夫來看望她,她那時已經做好了死的打算,她什麼都沒有了,活著幹嘛呢。她笑著對丈夫說,你把離婚協議拿來吧,我給你簽字。她想死前要把那個簽了,不是因為她死了他才自由的,是她主動放手的。是她主動不要他的,是她的意願!

  她可不想落下個死也不離的名聲,她沒那麼稀罕他。之前她不簽,是不讓他們好過,現在她簽,還是不想讓他們好過。做鬼都會詛咒你。她這麼想。

  可是丈夫卻對她說:「你在裡面要好好的,我會託人多照應你,你表現好,快點戒了,早點出來。我等著你。」

  她整個呆住,她聽不懂他的意思。他與她說了許多話,她慢慢懂了。

  「我不是同情你。」他說,「我只是終於醒悟到了自己有多混蛋。我們結婚的時候,你正處巔峰,我資歷名氣平平,你帶給我許多東西,而我居然都忘了。我原以為現在的我不缺什麼,但是發現你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我才知道,我不能沒有你。」

  「你還是很氣人的,你當眾訓斥我,讓我沒面子。你從來不做家務,對傭人態度又不好趕走好幾個,總得我來收拾家裡。你對我爸媽也不夠客氣,總記不得他們的生日。你放過我很多次鴿子,約了我又不來讓我空等。你喜歡玩,花天酒地,鬧出不少緋聞。你容易得罪親戚朋友,總得我在後面幫你收拾。」他數落她,一口氣能數出好幾件事來,她聽著,她都記得。「可是,現在你成了這個樣子,我卻覺得我記不起這些事了,我只記得你。」

  羅雅琴後來沒自殺,她知道她丈夫在外頭等著她,她熬過了這一關。出獄後日子不好過,丈夫為了她也失去了許多,他們很窮,她生病,他也生病,但他是她的支柱,他們也爭吵,也砸過東西,但他們一直在一起,直到他離開的那一天,她都是緊緊握著他的手。

  而那位曾經介入過他們婚姻的女人,後來嫁給了一位富商,聽說生了兩個孩子,後來也早逝了,她先生再娶。

  這就是每個人的生活,每個人都不完美,每個人都有歸宿。

  羅雅琴最後寫:「你的人生怎樣,看你忘掉的是什麼事。你的人生怎樣,看你記住的是什麼人。不忘掉,走不下去,不記住,沒法開始。而我,已經開始了。」

  陳鷹讀完,頗為動容。這筆調語氣心態,與從前真的大不相同。「我覺得很好。」他說。

  羅雅琴微微笑:「我也覺得不錯。」

  吳浩掏出三支菸,一人一支:「那就週一,他們出大招,我們也有招。」

  三人都美美吸上兩口煙,心中各有感慨萬千。陳鷹看到桌上的餐盒,猛地想起米熙跑哪去了?一轉頭,看到她跟杜小雯兩個坐屋角那,一人捧著一盒霜淇淋在吃。

  「說好了吃過飯才讓吃!」陳鷹這聲暴喝讓吳浩和羅雅琴被煙嗆一口,這家長角色轉換太過順暢,很破壞感嘆人生的氣氛啊。

  結果那邊那個小的更破壞氣氛,一邊吃一邊忿忿地說:「吸菸者性命堪憂!性命堪憂!切記!」

  週一,論壇那帖子已被炒得火熱,羅雅琴被先生背叛的事被放大。網媒發文,記者採訪某某大導演詢問當年這些事,又採訪了某某老演員關於羅雅琴從顛峰跌落的真相,原來她的丈夫才是凶手等等。大家言談間充滿了對羅雅琴的同情,矛頭都指向負心漢。結論:男人的背叛是對女人最大的傷害。

  這些言論站在了道德的高峰上,得到許多共鳴。男人的背叛是對女人最大的傷害迅速爬上微博熱點話題。大家都表達了對羅雅琴這個年華已去風光不在的女人的同情。也有許多人說到自己的事,痛駡負心漢和小三都不得好死。

  而這時候,羅雅琴開微博發文。

  「有些人你忘不掉,有些事你想不起。」

  吳浩的小組在後面推助,這篇文短短時間便被迅速擴散轉發幾萬次,且數量不停增長中。

  你們同情我?對不起我很好!

  這姿態一出,網路沸騰!

  當初年輕時美豔無敵的照片被翻了出來,中年時衰敗狼狽的照片也被翻了出來。但是,羅雅琴在微博自己發佈了近照。精神很好,風韻猶存,氣質出眾,淡然自若。跟那些衰照排一起,現在簡直就有了美容整形醫院動手「前」「後」的對比。

  而與那「負心漢論」相比,羅雅琴的「記住與遺忘」更有細品生活的領悟。充滿自省、自強、自愛。

  沒有完美的人,每一個都是。這次有更多的共鳴。

  「羅雅琴體」迅速走紅。

  有些人你忘不掉——大家紛紛在網上表白和懺悔。

  有些事你記不起——大家紛紛用省略號表示自己要抹掉過去的不愉快,重新開始!一時間到處都是省略號!

  雖然有批有罵有質疑,但羅雅琴一日之內擠上熱點話題榜第二和第五兩個位置,「忘不掉,記不起」壓在「男人的背叛是對女人最大的傷害」上面。

  陳鷹看著話題榜微笑,「多謝奉送。」他給吳浩打了個電話:「新聞發佈會可以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