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確愛護她,阮氏夫婦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初到香港,阮太太還不會講粵語,人生地也不熟,於是每回出門,右手都被阮先生包在掌心裡。
只是誰也不知道,每年寒暑假——對,結婚後阮東廷便幫恩靜辦了入學手續,讓她升學深造——每年寒暑假,阮東廷總和阮媽說「嗯靜想家了,陪她回去住一段」。
可廈門是她家嗎?不,她的家在泉州。
廈門,是何秋霜的家。
醫生說秋霜情況不太好,要換腎,可老是找不到合適的腎。醫生說秋霜需要多走動,所以一回廈門,阮東廷就把大部分的時間用來陪她走動。
閩南人過的都是陰曆生日,恩靜28歲這一年,生日很不巧地,就發生在寒假。按慣例,阮東廷是要去陪秋霜去「走動走動」的,可這晚在她準備關門時,他頎長的身影卻出現了。
帶著一個大蛋糕,冷然的面孔裡卻有溫和笑意。恩靜錯愕:「你……」
「生日快樂。」
「你、你不是在秋霜那邊……」
「今天例外。」
夜幕降臨了,別墅裡只亮著一展燈,照出恩靜滿臉的受寵若驚。他一回來,她便開心起來,急急地到廚房要張羅晚餐。阮東廷說:「別那麼麻煩,隨便炒兩個菜就好。」可恩靜卻很堅持:「不行!你難得回來吃一次,怎麼能隨便?」
話落下,兩人都怔了怔——是,在香港,他是她的天。可一旦回到廈門,他卻又變了天。
是電話鈴打破了這份尷尬,阮東廷一接起,恩靜便聽到他壓低的嗓音:「哪裡不舒服?叫看護過來和我說……鬧什麼?今天恩靜生日……」
她右手的刀突然割破了四個手指,僅一瞬,殷紅血觸目驚心地淌出來。門外阮東廷已經掛了電話,聲音漸至廚房:「秋霜那邊出了點事,我……SHIT!你的手!你的手怎麼了?流那麼多血……」
28歲這年的生日最終在醫院渡過。
何秋霜也在醫院——東廷開車送恩靜到醫院時,打電話叫看護將秋霜也送過去。可事實上,恩靜處理好傷口,走到秋霜病房時,卻看到她精神奕奕:「是,我沒事,我騙你!可你那麼早就回去給她過生日,我心裡能痛快嗎?她是誰啊?一個花錢買來的妻子!不過是你為了不娶麻煩的千金小姐而拉來搪塞你媽的戲子,憑什麼給她過生日啊?」
潑辣凶悍如同那年在船上吼「阮東廷,不准在我的婚禮上唱《子夜歌》」的女子,可饒是潑辣,仍是他所愛。
恩靜悄悄退出了病房。
這天他一直到凌晨四點多才回去,恩靜還沒睡,只是蜷在大廳的沙發上。滿室寂靜,蛋糕還擱在餐桌上,他一回來,她便從沙發上站起,到餐桌前切了一小塊蛋糕,遞給他:「吃一口吧,祝我生日快樂。」
雖然她的生日已經過去了,和28年的時光一同過去了。
東廷其實一點也不餓,可還是和她一起,坐在餐桌兩旁吃蛋糕。燈光昏暗,恍惚間還真是有舉案齊眉的溫馨樣,她開口:「阮先生,有個問題我突然想問你。」
「什麼問題?」
「這幾年裡,你究竟是怎麼看我的呢?是否以為我嫁給你,就只是為了過上好日子,或者說……為了錢?」
第一次相遇,他說「到我房間裡唱吧,小費雙倍」。
第二次相遇,他說「給我當一晚女朋友吧,出場費隨你」。
第三次相遇,他向她求婚,說「嫁給我,你會有更好的生活」。
他與她之間,處理一切的總是金錢。阮東廷愣了一下,沒說話,可恩靜已經得到了答案——是,他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就和世上所有的路人一樣:陳恩靜,你嫁給阮東廷,你脫了胎換了骨,你麻雀變鳳凰,陳恩靜,命運如此寬厚了你還想怎樣?
她笑了笑,抬頭深深吸了口閩南冬天濕冷的空氣:「告訴你一個秘密好嗎?」她聲音好輕:「其實那時候,我是希望你有一天能愛上我的。」
阮東廷的眉一皺,像是意識到她想說些什麼,可他不給她機會說出口,他倏然站起,聲音那麼冷:「如果當時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們就不會有今天了。」
恩靜一怔,巨大的驚慌迎面摑來——什麼意思?他的意思是……不!不!
「我要的只是一個妻子,」阮東廷已經離開了餐廳,只一副頎長的背對著她:「也許秋霜說得對,我是對你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