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楚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半,她雖然外面罩了一層廉價雨衣,但渾身都是濕透的。
「您是喬小島的家人嗎?」兒科住院部的護士長捧著登記簿過來。
「住院費還欠多少,能不能再等一天,我很快就湊齊。」喬楚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乾的地方,蒼白的臉沒有血色,像從雨夜裡走出來的幽靈。
「女士,您這樣也是為難我們啊。」護士長雖然心存不忍,但是在醫院這種事見得太多了,也由不得她們心腸硬,「按照規定,只要費用不夠就要立刻停止用藥,我們是看小孩子病情危急才破了個例,本來已經說好今天是最後一天了……要不您現在就辦理出院吧?讓主治醫師開點口服藥回去吃也是可以的。」
「好。」
這是她今天說的第二個好字,和第一個一樣斬釘截鐵,但是這第二個字明顯透支了她更多的氣血,她的臉更加慘白了。
護士長愣住。
在兒童住院部工作這麼多年,窮得看不起病的見過,孩子治不好又哭又鬧的見過,她就沒見過眼前這樣的。連多費半句口舌的賣弄淒慘都沒有,就這麼乾脆利落地同意出院了。
要是沒記錯的話,她女兒可還發著高燒沒退呢。
見喬楚往病房走,向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護士長忽然打心底裡生出了那麼一點多管閒事的婆媽,亦步亦趨跟在喬楚身後,看她走到病床邊。
病床上的小姑娘長得跟個仙女似的,就是臉蛋潮紅得讓人心慌。
護士長記得,這小姑娘進來時就是小兒急性肺炎,一直高燒不退。兩歲多的孩子才住院不到一個星期,一萬多塊就這麼見低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孩子身體底子太差,主治醫生用了很多方法也不能讓小孩退燒,現在住院費已經消耗一空,醫生不得不停藥,小姑娘乾巴巴躺在床上,那麼一小團,只有額頭上頂著一個不知哪位好心護士自己掏腰包弄來的冰袋。
喬楚摸了摸女兒的頭,黑洞洞的眼睛枯成了兩把燒乾火的灰堆,一點光亮都沒有。她俯身抱起孩子就要走,卻被護士長攔住。
「就,就這麼走了?」
「治不起,不走還能怎麼辦?」
是啊,治不起,不走還能怎麼辦?
護士長深深吸了口氣,向旁邊讓開。這樣的見過太多了,她只是不習慣這樣沒有哭天搶地尋死覓活的黯然離去罷了。
但哭天搶地尋死覓活有用麼?
沒用。
「這些天打擾了。」
喬楚向護士長微微頷首以示感謝,抱著小島走出醫院。她翻出口袋裡僅剩的二十塊錢,奢侈地攔了一輛出租車,將小島抱在懷裡,用自己冰涼的額頭緊緊貼著她滾燙的小腦袋瓜,就這麼一動不動成了一樽舐犢情深的石像。
出租車司機路上一直從倒車鏡裡看著喬楚,期間詢問了好幾次,也沒有得到回應,直到開到目的地,他才發現這個抱孩子的年輕女人竟然暈了過去。這一下可把司機嚇壞了,趕忙下車打開車後門,正不知如何是好,不遠處有一男一女往他這邊看了眼,立刻大驚失色跑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喬楚怎麼了?」說話的女人很漂亮,梳著可愛又不失幹練的蘑菇頭,說這話的時候有些狐疑地看了司機一眼。
「她就這麼暈過去了,我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呀。」司機被那小刀一樣的眼神嗖嗖刮了兩下,特別無辜。
另一個穿黑襯衫戴眼鏡的男人上前,先是將喬楚懷中燙得像熟雞蛋的小傢伙抱出來,對蘑菇頭女人說:「開車過來,大的小的都高燒,直接送醫院吧。」
司機見這一男一女要將喬楚母女帶走,腦子忽然吹過一大把糟心的社會新聞,忙道:「兩位,你們認識這姑娘嗎?有什麼證據證明一下身份?」
男人也不多話,找出喬楚的手機,翻了上面的一個號碼撥通。
司機湊過去,見通話人的備註是「陳律師」。
男人口袋裡的手機立時響了起來,蘑菇頭女人這時也將一輛黑色suv開過來,下車從男人手中接過小孩,男人回身抱起喬楚,順手塞給出租車司機一張名片。
「多謝這位師傅,我們是她的朋友,把她交給我們就行了,現在送她去醫院。」
兩人前後上車,絕塵而去。出租車司機還沒回過神,連車帶人全沒影了,好半天才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名片,只見上面寫著:陳斯年,錦年律師事務所合夥人,背面是律師事務所的地址和聯繫方式。
司機見那律所的地址竟然在城市著名的商務區,隨意將名片往副駕駛抽屜裡一塞。如此草率地解決掉一個人的名片,倒不是司機看輕,只是他知道,這樣的大牌律師,就算以後真的惹上了什麼官司,也是無論如何請不起的。
能有這樣級別的朋友照拂,想必那年輕女人也悲慘不到哪裡去。司機砸吧砸吧嘴,收起了一時氾濫的同情心,腳踩油門開車上路,繼續為他那一小口生計奔波去了。
喬楚再次睜開眼時,看見床邊坐著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人,梳著蘑菇頭,雖然歲月已經在這張臉上進行了精雕細琢的打磨,但是少女時代的五官還依稀可辨。
「楚楚!還記得我麼!」林不可已經哭成了一隻紅眼兔子,抓著喬楚乾樹杈一樣的手又哭又笑,「我是林不可啊!林不可!」
喬楚面無表情地看著林不可,看著看著忽然流出了眼淚。無聲的垂淚很快變為大聲的抽噎,最後竟演變成了兩個女人的抱頭痛哭。
林不可撲在喬楚身上哭花了妝。上次離別時,明明只是不經意的一次揮手,沒想到摯友再次見面,竟然是八年後,中間不知橫跨了多少歲月和生死,多少物是和人非。她見喬楚身心俱疲,一副隨時都能滅火的殘燭模樣,即便沒哭過癮,還是強忍著悲喜交加,含著兩包眼淚輕手輕腳退出了病房,然後就看到站在病房門口一臉沉寂的陳斯年。
「怎麼,我們陳大律師這又在琢磨著掀了哪家的山頭啊?」林不可本來長得眉清目秀,算是一號美人,此時頂著暈開的眼線眼影睫毛膏,看著就有點面目可憎,好好的姑娘家,說話竟然帶著股不著調的匪氣。
「她一個字都沒和我提。」陳斯年的回答驢唇不對馬嘴。
但是林不可卻奇跡般地悟了,「孩子生病沒告訴你?」
陳斯年眉間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林不可自動將其理解為點頭。
不愧是從小混到大的鐵三角,就是默契。
「明明不久前才和她通過話,她卻完全沒有提過小島的事。我剛剛去兒童住院部辦手續,你猜我聽到什麼?他們說小島在這裡住了一個多星期,就在今晚因為家裡再也交不出住院費不得不出院。」陳斯年深吸一口氣,忽然煩躁地扯了兩把領帶,「小島是急性肺炎,她缺錢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她腦子到底怎麼想的,就不怕孩子出事嗎?!」
「楚楚本來就是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的性格……」
林不可這句無心之言徹底點著了陳斯年的炮筒。
「呵呵,我是別人麼?」
「斯年,你別這樣……」林不可難得嚴肅起來,安撫地拍了拍陳斯年肩膀。
陳斯年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終於下定什麼決心,「不可,我覺得小楚現在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不能再這麼放任下去,我想給她請心理醫生……」
「不行!」林不可神色一變,原本散漫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起來,「陳斯年,你忘記之前的報道了麼?」
陳斯年不說話了,他當然忘不了三年前喬楚剛剛生還回來的新聞。
「知道了。」他閉上眼,歎了口氣,「就當我沒說過吧。我也是急糊塗了。」
「慢慢來,喬楚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尤其是你,她還指望你和她那好叔叔一家鬥智鬥勇呢,你可不能倒了。」
林不可出國定居多年,這才剛得到陳斯年的消息趕回來,大概知道喬楚家裡的事,但一時半刻出不上什麼力,此時見陳斯年冷靜下來,她的活就算幹完了,眼尖地發現走廊盡頭護士站有一小撮白衣天使,正聚堆兒往這邊抻脖子瞅。
「喂,你說那些護士幹嘛呢?怎麼總往咱這個方向看啊?」林不可示意陳斯年回頭,「是不是見了你這人模狗樣的,一時被男色迷了眼啦?」
陳斯年也不計較林不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回頭看過去。那些護士見「明窺」被人抓包,不好再扎堆聚眾做長頸鹿,索性一路扭捏地蹭過來。
林不可一臉戲謔地沖陳斯年擠眼睛,擠得陳斯年臉色鐵青。
「請問,這裡面叫喬楚的患者,是傳說中那個南太平洋空難案生還者嗎?」
林不可給了陳斯年一個「哎呀自作多情了人家目標不是你誒」的同情眼神,正當陳斯年謹慎地想要一口否定,她已經搶先一步,眉開眼笑地說:「是呀是呀,就是她,你們想要簽名嗎?」
陳斯年:「……」
陳斯年忽然想改名叫「陳撕林」。
其中一個小護士眼睛亮了起來,彷彿懷春少女,就差從心形的瞳孔裡往外噴小星星。
「那,那我們能不能問一下,這篇小說,真的是喬楚大大本人寫的嘛?」
饒是思維跳躍如林不可,也險些被這七百二十度的話題大轉彎閃到腰,還沒弄清小護士嘴裡的「大大」是什麼意思,老眼昏花好不容易聚焦在眼前那一塊巴掌大的手機屏幕上,只見上面顯示:
晉江文學城
首頁-荒島之戀
作者:桃花島主
類型:原創-言情-近代現代-愛情
進度:連載中
字數:220567
更新:2016-01-06
簡介:飛機遇難,孤島求生。
林不可:「……」
這什麼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