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梁以初和喬楚帶著小沈登島,順利找到一口淡水井。他們往返幾次,將船上所有水桶注滿水。
雨依然沒有停,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可是他們卻不能再等了,因為一旦再耽擱下去,他們很可能會在海面上碰到非常厲害的雷暴,從雷達預測來看,這次的雷暴比他們剛離港時碰到的還要可怕,沒人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挑戰。
夢幻島號在風雨中重新啟程,然而船上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融洽氣氛。
石頭自不用說,被關在底層儲物艙內半死不活,沈岳之也是一副頹廢的樣子,輕易不開口說話,埃蒙德經常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抱著電腦不知道在研究什麼,寧勳算是比較正常的,但是情緒也難免受到其他人的影響,除了拍攝,不再理會別的事。小沈是小天使,從始至終盡職盡責,每天安靜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就是不太像以前那樣喜歡問東問西了。
夢幻島號就像受到了詛咒,被陰雲籠罩著,似乎已經與「夢幻」二字無緣,轉而變成了「夢魘」。
然而這船上只有一個人,和之前相比沒有任何變化,那就是梁以初。
喬楚發現梁以初的情緒完全沒有受到幾次意外事件的影響,他甚至比之前更加體貼,時常會做出親暱的舉動,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在鏡頭面前,會不會被別人看到。
起初她還沒有注意,因為她本來就習慣了梁以初的親近,可是漸漸地,喬楚心中卻生出了一種讓她不願意相信的猜想——她覺得梁以初好像是有意為之。
他有意地展現她和他之間的默契,有意讓別人覺得他們親密無間。
他總是知道她想做什麼,想要什麼,並且毫無保留地替她做,為她做。他把一切打理得妥妥當當,不需要她費半點神。他用盡全力保護她,不讓她處於危險境地,哪怕這個危險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
他會在角落裡默默看著她,時刻留意著她,就像當年在荒島上,他擔心沒有野外生存經驗的她會受傷,寸步不離守護在她的身邊。
喬楚還記得當初她是如何用嫌棄地語氣對他說:「星期五,你是屬狗的嗎?怎麼能一直跟著我?」可是她的心裡卻是甜蜜的。
喬楚以前很享受梁以初的注視,那種眼睛裡除了她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感覺,讓她覺得溫暖,安全,心底有種無法言說的滿足感。
她清楚地知道這個男人是完完全全屬於她的,而她也屬於他。她教他識字,告訴他最基本的人類常識,為他梳頭髮,在海邊給他唱歌。他將最甜的果子摘給她,為了偷鳥蛋給她吃不慎從樹上摔下來,編花環送給她作為生日禮物。
可是隨著在船上的時間增多,喬楚驚訝地發現,她竟然有點承受不住梁以初這樣的注視了。因為他的眼睛裡,有她看不懂,也猜不透的心思。
「不要在這裡吹海風,回船艙裡去吧。」
海面上飄著細細的雨絲,風不大,海面泛起魚鱗一樣的波紋,這是喬楚最喜歡的海的樣子。聽到梁以初的聲音,她將目光收回。
「我不想回去。」喬楚瞥了一眼那時刻在監視著他們一舉一動的攝像頭,頭一次用這樣冷漠的語氣和梁以初說話。
梁以初自然注意到喬楚的反常,走過來想從背後攬住她,卻被喬楚往旁邊挪了一步,躲過去了。
「怎麼了,不舒服麼?」梁以初問。
「對,胸口發悶。」喬楚乾巴巴地回答。
「怎麼回事,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不舒服的?」梁以初神色立刻嚴肅起來,他想去拉喬楚的手,卻被喬楚一下甩開。
「我的手很冷,我想你又要說這句話吧?」
這下梁以初真的覺得喬楚的情緒不對了,他不顧她的躲閃,直接抓起她的手,也不再說話,只是那樣看著她。
喬楚掙了兩下,沒有掙脫,深吸一口氣,對梁以初說;「你跟我來!」說著就拉著他徑直向自己的船長室走去,把梁以初推進去,拉上床簾關上門,又順手將燈也關上。
船長室內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也算是帕洛克和沈岳之沒有那麼喪心病狂,沒有給這些攝像機裝上夜視功能,他們尚且能借助黑暗保留下最後的隱私。
梁以初靠門板站著,喬楚就在他面前,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能從她的呼吸節奏判斷出她此時情緒的不穩定。
「到底怎麼了?」梁以初的聲音低沉柔軟下來,保證只有喬楚能聽見,而不會被攝像機收音。
「梁以初,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話一出口,喬楚反應過來這個問題太矯情,可是她卻想不出更好的表達方式。
梁以初笑了,他很少笑出聲,但是一旦這樣低低的笑起來,卻像羽毛輕輕在心上拂過。
「我們不是一直這樣麼?」
喬楚搖頭,不是的,他們之間不是這樣的。雖然他們親密一如往昔,但是喬楚就是知道,他和她不一樣了。
「不對,梁以初……這種不對的……」喬楚搖著頭,從心中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梁以初對她好,但是這種好,在面對沒日沒夜的鏡頭時,讓她分不清真假,讓她有種毛骨悚然的恐慌感。
梁以初抬手,想要將喬楚的頭按在自己懷中,卻再次被她躲開。
喬楚忽然抬手抓住梁以初的衣襟,很想問他,梁以初你如此體貼,如此溫柔,對我這樣好,究竟是做給誰看的?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她扯了兩下,卻又安靜下來,手上的力氣漸鬆,顯得不再那麼激動了。
梁以初試探地一點點包住她抓著他衣服的手,這一次她沒有躲開。不料就在這時,喬楚輕聲問:
「梁以初,你是我認識的那個星期五麼?」
梁以初微微愣住。
喬楚抬起頭,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已經能看出梁以初的樣子。她將剛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心裡也不斷有個聲音在問她自己:梁以初真的是當年在島上那個什麼都不懂,完全由她啟蒙的星期五麼?
她從來沒認真思考過,梁以初究竟是什麼時候流落到那座荒島,好像他生來就是島上未經世事的野蠻人一樣。可是漸漸聽說了一些梁家的消息,梁以初和父母遭遇船難的那年明明已經是十幾歲了。十幾歲的少年流落荒島,難道只是因為在島上獨自生活了幾年,就變得連最基本的人類常識都不懂麼?何至於需要她一筆一劃的教授才能學會認字?何至於還要天真地問她那一句一句歌詞的含義?
「梁以初……星期五……」喬楚無意識地重複著他的名字。
梁以初終於回過神,將她凌亂的頭髮捋順,「我當然是你的星期五,我的一切,都是你教給我的,不記得了麼?」
聽到這個回答,喬楚失望地勾了勾唇角。
他還是什麼都不願意告訴他。
梁以初的爺爺極力想要抹殺她和梁以初之間的這段經歷,可是直到現在,喬楚才發現,她和梁以初之間的一切,好像根本就是假的。
荒島上離奇的相遇,只是一場不能細細追究,漏洞百出的夢。
門開了,喬楚徑直從梁以初身邊走過去,迎面碰到了埃蒙德。
「船長……你……」埃蒙德看了看喬楚,又看向還站在漆黑艙室裡的梁以初,再看兩人衣衫不整,臉色微微變了變。
喬楚知道埃蒙德誤會了,可是現在她什麼都不想解釋,直接以去洗手間為借口走了。
梁以初面不改色地走出來,回手將船長室的門關上。埃蒙德站在過道裡,他似乎是覺得他擋了路,微微挑眉。
埃蒙德看著梁以初,嘴唇動了動,總算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和船長……呵呵,你們真是幸運的人。」
「多謝。」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梁以初並沒有向埃蒙德澄清真相,反而露出引人多想的微笑,眼底蘊著滿滿的溫柔。
「能和深愛的人廝守是一種什麼感覺呢?」等梁以初越過埃蒙德,即將走遠,埃蒙德忽然轉過身衝著梁以初的背影發問。
梁以初腳步頓了頓,並沒有回答。
埃蒙德似乎也沒有等梁以初的答案,而是開始自問自答,臉上帶著一種不正常的近乎神經質的笑容:「一定很幸福吧,兩個人,都活著,不用泡在冷冰冰的海水裡……可是為什麼死去的總是無辜的人呢?為什麼有罪的人無法得到懲罰呢?」
梁以初似乎聽不懂埃蒙德那些神神叨叨的,夾雜著法文的自言自語,只是最後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轉身走了,在經過船尾時,目光似是無意地從船舷上掛著的救生艇掃過。
小沈晚上迷迷糊糊爬起來上廁所的時候,發現外面的雨已經徹底停了,天空晴朗得能看見一顆又一顆如鑽石般璀璨的星星。
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雨,他覺得他就快要長毛了,好不容易盼來了晴天,明天一定會是陽光明媚的早晨。
只可惜,風有一點大,嗚嗚的聲音聽得□人。
小沈被風吹得打了個噴嚏,裹緊了外套,正準備鑽進洗手間,忽然,他抽了抽鼻子,竟聞到一股若隱若現的焦糊味。
怎麼回事?
小沈一下子沒了睡意,循著那焦糊的味道跑向底艙,在打開底艙門的一瞬間,差點被直衝而出的濃煙和熱浪掀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不斷咳嗽著,瞪著洶湧而出的火苗,徹底傻眼了。
著,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