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昱頓了頓,並不在意景善若的神色,又道:「臨淵道君既已飛昇,便與塵世無關。故我只是與臨淵道君約戰,並未打算與景夫人你有何瓜葛。可誰料,臨淵道君生性狡詐,決戰之時,竟在雲中暗伏高人從後偷襲。天雷降下,我負傷墜入山林,險些喪命。」
「原來如此。」
景善若不知自己是該鬆口氣,或是把心提到嗓子眼……
公子原本不打算牽連到她,可是現在,他似乎已經改變了主意,否則,她人不會站在這裡。
公子看著她,不動聲色道:「眼下境地,景夫人對此作何想法?」
「我的生死,全在公子手上。」景善若道,「以夫君過去的作為,公子無論如何震怒皆是有理,但算到並不知情的我頭上,未免有失公允。」
公子昱沒有說話,閉上了眼睛。
景善若繼續說:「觀公子前後言行,我斗膽推測,公子行事光明磊落,對我主僕二人並無加害之意。因此,公子是另有想法,才特地屏退明相老先生,與我私談。」
「哈!」公子閉著眼哼了一聲,「如此一來,若我不夠光明磊落,倒是令你失望了。」
「公子此話何意?」景善若不解。
「臨淵道君閉關十二日,預計十日後出關,在那之前,我準備帶景夫人你前往崑崙堞……」公子輕輕地笑起來,「與你夫君見上一面。」
景善若更是不明白了。
公子昱應當是憎恨越百川的,他卻說,預備帶她去與夫君見面——難道這不是做好事,而是有害於越百川的?
「公子?」
「放心罷,景夫人。你於我,有施救之義,我不會以怨報德。」公子輕聲說著,那嗓音動聽得很,但他緊接著又換了一種口吻,道,「對臨淵道君此仙,我,亦沒有以德報怨的道理。」
景善若點頭。
她說:「以我的身份,無論在哪一方的立場上說話,都是不妥。而今也唯有聽從公子安排便是了。」
「嗯,你果然是聰明人。」
到此時,公子才露出一個似笑非笑、含義莫名的表情來。
「明相,」他略揚聲,喚道,「帶景夫人下去安頓。」
「是。」明相在殿外應了聲,急急地進來,領景善若離開。
路上,老人家擔憂地上下打量景善若:「夫人,你還好罷?」
景善若笑道:「毫髮無損,公子對仇敵妻室以禮相待,甚至連一句重話也沒給,其雅量令人敬服。」
「啊?」
明相聽了,神色更為異常。
「怎麼,老先生,有什麼地方不對?」景善若詫異。
「沒、沒什麼,啊,夫人請當心腳下。」
明相慌忙說著,自個兒倒是不經意地磕絆了一絆,景善若連忙將他扶住。
「老先生,您沒事吧?」她輕聲問,眼中已顯狐疑之色。
扭頭避開她的視線,明相不自在地回答:「不妨事,年紀大了,咳咳。」
從旁側的小門洞裡出去,穿過山牆,硃砂和阿梅二人正迎面而來。
「少夫人!」阿梅見了景善若,歡歡喜喜地跑上前,「你看,這是硃砂給阿梅換的新衣服!」
她展開雙臂,把粉紅小衫亮給景善若看。
「哼,只是我不要的舊衣而已。」硃砂滿臉不屑地路過,走到明相身旁,「公子爺現在怎樣?」
「氣色不差。」明相想了想,又略帶暗示地說,「……對景夫人禮遇有加。」
「哦?」
硃砂太陽穴附近的經脈緊了緊,卻仍沒多言什麼,只又轉身,對阿梅沒好氣地說:「來,我帶你們去廂房。」
「我知道在哪裡了啊。」阿梅回答。
硃砂惡狠狠道:「迷路了怎麼辦?這裡到處都有吃人的怪獸哦!」說完,毫不客氣地拖著阿梅的手,把她拽往前方去。
明相看著兩位小姑娘,欣慰道:「唉,這兒長年就老朽與硃砂、小夥兒三個值守的。硃砂難得遇見同齡女孩兒啊。」
「呵呵,老先生心真好。」景善若微笑。
「啊,光顧著說話,可被那兩小鬼給落下了,夫人這邊請。」
景善若與明相慢慢走著,前方追追鬧鬧的兩個小姑娘很快就跑得不見蹤影了。
此時景善若又問明相:「老先生,為何這龍宮裡清靜得厲害,只有你三人伺候公子呢?在剛進海的那會兒,似乎海中還有別的兵將吧?」
就巡邏查船那位,應當也算是個小官?
明相嘆氣道:「不瞞夫人說,公子爺原本是帝王脈,但年幼時候遭遇了臨淵道君所致的橫禍……」
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講著——提到公子爺家族的故事,他真能說上三天三夜不歇口氣的。
這公子昱,是老龍公鼎王公的兒子,當時鼎王公負責四海的海水循環,結果發大水的時候因為治水不力,被臨淵道君殺進歸墟,抄家滅門。
公子昱那時候還是一枚沒見過天日的龍蛋,懷在龍母腹中,後得明相等人相救,剖了出來,用地火孵了千年,終於破殼而出。
此時歸墟中掌權的早就不是鼎王公一族了,所以各族只送賀喜的禮物來,堆了滿山遍野,卻並沒有誰再派人手來聽候小公子的差遣。
公子昱生性孤僻,也討厭與他族交流,於是就守著家族故址這樣一年年地活下去。
「要不是偶然得知臨淵道君現身於崑崙,公子也不會單槍匹馬便找上門去啊。」明相說著,抹了一把辛酸淚。
景善若納悶地問:「天下水患何其之多,天上的神仙數也數不清,那臨淵道君為何要出手針對鼎王公呢?」
「此為他的職責所在啊!」明相嚴肅道。
歸墟是汪洋最深之處,此地孕育各種海中靈物。臨淵道君乃是玄色正氣推化而成的上元大仙,自上古以來,已有五十七次變化。道君所轄之處甚廣,歸墟便在其中。
數千年前,歸墟中躥出詭龍作亂,群龍附和,道君便化作鎮海龍神,與眾龍相戰,最後將列為寇首的鼎龍族盡滅于歸墟內,自己也力竭而散。
明相憤憤道:「可鼎王公一向溫厚賢德,怎會作亂,臨淵道君分明錯判錯殺!」
「散?」景善若注意的則是另外一處描述,「老先生,你是說臨淵道君因此而死?」
「嗯,傳聞臨淵道君之氣散往四海,後經百年,氣息漸次回凝。但老朽等人並不知道,臨淵道君重生得如此迅速,這彷彿尚未足夠七七四十九代啊……」
景善若想起岳卿上人所說的話,感嘆道:「或許當真是時日未夠……不知竹簪女冠又是什麼來歷?」這女人心思陰狠,前前後後,貌似都是她在搞鬼。
「竹簪女冠?哦,地上凡人口中的仙女,名號長得很,叫做……叫做『妙聞清靈玄樂女師』。」明相說著嘿嘿一樂,「其實就是一支得道的竹簪子妖怪,卻唾棄自己的出身,非得往仙家的族譜裡擠。不然,為啥總是想傍著臨淵道君的蔭涼呢?」
「她敢來歸墟挑釁公子,那必定也是很厲害的角色了。」
「哼,只要公子爺興致到了,任她哪裡的大妖怪,也得跪著磕頭的。」明相提了提勁,又洩氣道,「……只可惜,公子爺壓根沒正眼看她,倒是放她一馬了。」
景善若笑笑。
明相頗認真地說:「真的,夫人,若她是金簪子水晶簪子,或許公子爺還會瞥上兩眼呢。」
「老先生,是不是走過頭了?」方才好像看見兩個小丫頭是從前一道門消失的。
明相前後看看,一拍腦門,連忙帶著景善若往回走。
硃砂給安排的廂房比道廟裡的大許多,位置也不算偏僻。明相與景善若到的時候,硃砂還在賣力地擦桌子,阿梅則開始踏著石凳掛帳子了。
這屋子多年沒人居住,整理整理倒也乾淨,景善若二人預備在此留居十天,硃砂卻準備了好多套衣物,整整七八個大衣箱擱在側屋裡——就算是每天換四套,也穿不過來。
「景夫人,記得夜裡不要出來。」硃砂對景善若說,「就算是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也千萬別搭理,不要應聲,知道麼?」
阿梅爽快地點頭:「放心吧,阿梅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知道的!」
「一邊去,沒跟你說話!」硃砂氣憤地推了阿梅一把,又跟景善若說,「景夫人,還有什麼需要的,現在就請吩咐,因為入夜之後我是要去照顧公子爺那殿的。」
「嗯……麻煩你送點菜飯過來。」景善若說。
硃砂愣了愣。
她猛然低頭,撓撓後腦,嘀咕:「壞了,忘記凡人一天要吃好幾次東西呢!現在去找小夥子拿吃的,恐怕回來也是明天早上了……」
景善若見狀,客氣道:「啊,如果麻煩的話,也不急的。」
「這怎麼不急?」硃砂回道,「人不吃東西會死的,我知道!」
「一頓不吃死不了。」阿梅說,「但是明天早上一定要有填肚子的東西呀!」
硃砂有些不好意思,扭頭道:「這可是你們自個兒說的,到時候別餓出差錯來,我才不想被公子爺教訓呢!記住,入夜就睡下,不要搭理外邊的任何異狀!」
「嗯。」
景善若點頭。
難道夜裡會有什麼怪事發生麼?只要不出去,應該就沒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