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天黑後的龍

天黑之後景善若與阿梅當真沒有耽擱,都乖乖地睡下了。

起初兩人還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到後來也漸漸迷糊過去,沉入夢鄉。

差不多半夜時分,景善若突然醒了。

心彷彿在耳中跳動,島上一貫的靜謐此時更凸顯出她清晰的心跳聲來。

——咦,這種心臟怦怦跳個不停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她不安地動了動脖子,轉臉向屋子另一側的矮榻:阿梅睡在那裡。

透過薄紗,景善若並未看見阿梅有什麼動靜,對方連翻身也沒有,正呼呼大睡著。

——是自己太敏感了麼?

景善若想著,眨了眨眼。

阿梅所躺的矮榻上方,是關得嚴實的窗戶,窗紙白白淨淨,上面沒有貼窗花,也沒有多餘的紗簾遮擋。

窗外不知為何亮堂堂的,或許是月光照射下來,落在珠寶上,映得四處流光溢彩。

可景善若注意的卻是窗戶上一道黑糊糊的影子。

有角、有鬚子、乍看像馬頭,可這尺寸——窗紙上映著的是巨大的……龍頭?

景善若翻了個身,她有點緊張地望著那道黑影。

這島上的龍,除了公子昱沒第二隻了吧?他白天奄奄一息趴殿裡,晚上跑出來作甚?

正驚詫著,那龍頭略微動了動,朝前移了幾尺,影子的邊角更為清晰,犄角和下頜則被窗戶的上下邊沿遮住,看不見了。

也就是說,它離窗紙更近了。

按它腦袋的寬度來說,現在它幾乎已經半貼在窗上——

景善若不由自主地屏息。

阿梅絲毫沒察覺異常,她尚在睡夢中咂嘴,也不知是夢見了什麼好吃的。

景善若想想:自己確實有按照硃砂的要求去做,沒有掌燈、沒有弄出什麼聲響——只除了阿梅睡著之後有打鼾,難道是這聲音把公子昱引過來的?

不過,這是公子昱自己點頭答應收留她們的吧,他現在是要發什麼癲?

當務之急,景善若還是趕緊悄悄起床,去叫醒阿梅,讓她不要發出聲響。

景善若雙腳還沒來得及落地呢,阿梅在睡夢中突然夢囈起來,出聲道:「討厭……這碗是我的……」

龍頭的影子立刻一頓,調轉方向,由側面滑過窗戶改為正對著窗戶豎起頭!

景善若這下驚得徹底清醒了。

她身體配合度極高,也不顧地上冰涼,飛快地赤腳下地,奔至矮榻邊,抄起被縟蓋住阿梅的腦袋,然後在被子底下搖晃對方。

阿梅被搖醒,吧唧著嘴,迷迷糊糊地想掀開被子,卻沒有成功。

她呆愣了幾秒,隨後發現自己是被鋪蓋給掩住了,另有人手正抓住她的胳膊。

「噓!」景善若在被子裡輕聲道。

「少夫……人?」阿梅揉眼睛,當然,被子底下是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的。

「別出聲!」

景善若低聲警告。

阿梅眼珠滴溜溜地轉,出了什麼事,她猜不到,但是少夫人如臨大敵,想也知道應該不是啥好事。

於是她縮著脖子,保持安靜。

景善若也裹在被子裡不動不吭聲,豎起耳朵聽外邊的聲音。

彷彿過了三五年那樣長的時間,被中二人都覺著有些呼吸不過來,景善若這才稍稍放鬆。

她輕緩地移動手臂——緩慢得連她自己都聽得見骨頭慢慢摩擦運動一般——把被子的邊沿抬起少許。

然後探頭出去,轉眼朝窗戶看。

……

——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了!

巨大的龍頭正在窗口處懸著,雙眼圓睜,直盯盯地看著她!

景善若望著幾乎要塞滿整個視野的半個龍頭,頓時全身僵硬,不敢再有動彈。

阿梅在被子裡待了會兒,感到外邊的氣氛不對,悄聲問:「少夫人?怎麼了?……少夫人?」

在巨龍的威壓下,景善若根本連呼吸都快停止了,哪裡還有功夫回答她。

此時,龍突然有動作了!

只見它慢吞吞地後退一丈左右,騰出空間來,向前擺了一隻爪子。

那隻爪子的一根指頭伸進窗戶來,精確地落在景善若眼角處。

然後……

它十分溫柔地替景善若將滑到額前的長發撩起,輕輕掖在她耳後,然後收回了指頭。

「噗哇,悶死我了!」阿梅終於忍不住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她納悶地望著景善若:「少夫人,你在做什麼?」

景善若怔怔地坐在榻前,面朝窗戶。

阿梅扭頭,道:「咦,窗子什麼時候開了。」說著,膝行到窗前,探頭左右看了看,不見異狀,遂關攏窗戶。

「少夫人,還早著呢,睡吧睡吧!」阿梅推了推主人。

「……啊!」景善若這才回過神來,伸手摸摸耳側,驚魂未定地喘氣。

阿梅不解地看著她。

景善若擺擺手,並不說話,自己摸到桌前去,倒了杯涼茶,大口大口喝下,然後又坐了會兒,這才回自己床上去歇著。

後半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的,或者連睡著沒有,也是弄不清楚的了。

第二天阿梅喚了她幾聲,自個兒爬起來去打水。景善若躺在床上,閉著眼,暗忖:昨晚那事兒一定是夢。

然後她聽見阿梅大叫:「哇啊!這是誰放在窗戶下面的啊!」

「什麼東西?」景善若撐著腦袋,吃力地爬起來。

「少夫人,你快來看!」阿梅衝進屋,「門外好多魚蝦和貝殼,還有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傳說中的海菜!你快來看啊!」

景善若到架子上取了披風穿上,因為冷,又多加一層大氅,呵著氣到門口去看,果然滿台階都是海產。

「少夫人,這島上不冷,你穿那麼多做甚?」阿梅納悶地看著她。

「不冷麼?」景善若搓搓手,回屋裡去,「或許是我蓋太厚了。」

梳洗完畢,主僕二人閒著也是閒著,便琢磨開伙做飯吃。

硃砂過來了一趟,阿梅跟她討米,沒有。她又說這些魚蝦不是自己送來的,或許是小夥兒吧。

阿梅跟硃砂討了火,又討佐料和廚具,在院裡搭了個小灶,熱氣騰騰地烤起魚來。

景善若立在硃砂旁邊,兩人一起看阿梅倒騰。

「硃砂,我想問你一件事。」景善若輕聲道。

「夫人說吧。」硃砂心情也好,沒有拿鼻孔對她。

「你們公子夜裡是……」

硃砂本來好端端地蹲著,一聽見公子昱與夜裡聯繫起來,她立刻跳起,緊張道:「什麼夜不夜的?我家公子爺每晚都是在殿裡,睡得安安穩穩,我在外面守著!他絕對沒有出過殿門半步!」

「……」

我還什麼都沒說呢——景善若無語地看著她。

硃砂辟裡啪啦地說完,裝作沒事人一樣扭頭過去看阿梅烤貝類,片刻之後,她又轉過臉來,遲疑地望著景善若。

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她拉住景善若的袖子,讓她「借一步說話」。

「景夫人,你該不會是昨天晚上出門了吧?」她有些神經兮兮地戒備著阿梅那邊,壓低聲音與景善若說話。

景善若差點就沒聽清她在說啥。

「呃、這倒沒有,只是看到……」景善若也同樣小聲地與硃砂說話。

還沒說完一句,硃砂便又神情緊張,抓著她的手腕道:「你看見什麼了?裝作沒看見好不好?」

「啊?」

硃砂小嘴一癟,差點沒哭起來:「公子爺有時候半夜是會出殿門去,還、還化出龍身來……可是,在歸墟裡到處使壞、神出鬼沒的那條詭龍,真的不是公子爺啊!」

景善若愣了:「……詭龍?」

這詞兒好像有點熟悉,在哪兒聽過?

「嗯,好多年了,到處都謠傳說公子爺就是詭龍……或者至少是詭龍附身的……」硃砂焦急道,「夫人,就算你真的看見什麼,你、你就當做什麼也沒見到好不好?千萬別跟任何人說!」

景善若不知道那個傳說中的詭龍長什麼樣子,她也就見過一條龍而已。

想了想,她揀了支珊瑚,在金沙地上畫畫,把那條龍的特徵畫出來,然後指著問硃砂:「你看看,這是詭龍麼?」

「胡說,這是公子爺!」硃砂肯定地踱了幾步,「你看,鬚子是卷的,睫毛也是,鼻子上的褶皺多帥氣!一眼就認出是公子爺了嘛!」

「是、是嘛?」

景善若橫著豎著看了半天:沒覺得那條龍的鼻子有多英姿煥發啊……

她說:「其實昨晚也沒什麼,我就是……看見這條龍從窗前過去而已。」稍微隱瞞一點點,省得麻煩。

「公子爺做什麼了麼?」

景善若瞥向台階上曬著的魚蝦,道:「大概是送了吃的過來。」

「這種小事,讓我來辦就好了呀!」硃砂噘嘴,「公子爺還幹什麼了,從哪邊走的?」

「這……大概是放下食物就朝另一邊過去了。」景善若指指裡殿的反方向。

硃砂小臉又垮了下來:「真的?那還是去了水邊啊……」

「去水邊不妥麼?」

「傳說詭龍就是藏在歸墟最深的水底……到半夜才浮上來,去各個島上走動。」硃砂蹲下,悶悶地說,「只有那些血脈高貴的龍才見過詭龍的真面目,可是他們從來就不阻止謠言亂傳!公子爺也是,好像壓根不在乎別人說得多難聽一般……」

景善若也蹲下,輕輕撫摸硃砂的背:「既然公子不在意,那你也別放在心上就是了,反正別人也不敢拿公子怎樣,所以只能在遠處嚼舌根、不是麼?何必與外人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