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臨淵道君

此時景善若對龍公子懇求道:「公子……請你行行好,看在我曾經有心要救公子的份上,這回暫且饒過百川罷!我知你與他深仇不共戴天,但仍是斗膽求你放過他一次!求你了!」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那條龍一怔,隨後微眯起眼,將一對爪子都鬆了開。

景善若猝不及防從空中墜下,還沒來得及吭聲,立刻感到身下又出現了一個肉墊,此墊子緩減了下墜之勢,把她平安地送到地面上。

低頭一看,原來還是龍公子的前爪。

她悄聲說了句多謝,隨後爬起身,頭也不回地衝進石洞口的縫隙裡。

「啊!夫人當心!」岳卿上人見狀,趕緊也跟了進去。

竹簪女冠亦呵斥手下侍女:「愣著做什麼,追!」

話音剛落,只聽轟地一聲,龍的爪子從雲霧深處猛地伸出來,一爪刨在山岩石壁上,眾人面前的小徑上頓時出現巨大的三字爪痕。沒人再敢往前一步。

「你!」竹簪女冠氣憤不已,拂塵一甩,抽在地上--但也沒那膽色再接近洞口。

龍公子安靜下來,腦袋枕在眾人跟前數丈遠處,神情大概還有些習慣性的鬱鬱。它望著洞口片刻,隨後慢慢釋出更多雲霧,直到自己全身都隱藏進了黑色的遮障中為止。

此時先後鑽進半塌洞口裡的二人怎樣了呢?

景善若一進去就兩眼一抹黑,找不到東南西北了。她看看自己身上,沒有淡淡的光芒,於是完全處於睜眼瞎狀態,摸著坑坑窪窪的石壁往前面走。

「百川?」

輕聲、輕聲地喊,像是生怕驚動了藏在黑暗裡的什麼,又生怕越百川聽不見。

岳卿上人從沒進來過,但他入了洞中,只需要提防頭頂上的石頭,再小心顧著來時路不要被埋掉就可以了,因此他倒是輕鬆許多,兩三步追上了景善若。

他急急道:「景夫人,慢些!我來引路。」

說著,又摸了塊小牒子出來,往上面吹了口氣,牒子頓時燃起小火,隱約能照亮洞穴內壁。

景善若瞥過去,見那牒子上寫著某某人氏生卒年與嫁娶消息等,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她轉頭,道:「百川在裡面麼?」

「在更深處。」岳卿上人篤定道。

景善若朝內中看去,昏暗的火光下,甬道深處的影子搖晃個不停,不知究竟通往什麼地方。

岳卿上人走在前面,拐過一個轉角,擔憂道:「景夫人,你為何與那惡龍同路而來?」

「惡龍?」

「嗯。」岳卿上人一面走一面告訴景善若:

臨淵道君的性子強硬,當年見天下水患不絕,不由得大怒起來,提劍問罪歸墟龍神。當時原是有一頭不在眾龍神族譜內的惡龍誕生,自稱詭龍,這條詭龍能言善道,精通於變化蠱惑之術,偷偷地將龍神鼎王公的心臟竊走,以海卜木雕的假心取而代之……

結果,鼎王公在遭到臨淵道君問責之後便摀住心口不言不語,繼而全身迸血而亡,當時整片歸墟都是鼎王公的血霧。群龍狂怒,誓殺道君,將歸墟深處的水統統倒灌回五湖四海。

這可就難以收拾了,岳卿上人只知道臨淵道君聞言再次怒往歸墟殺去,之後不久,歸墟內便傳出鼎王公九族俱滅的消息,而道君也沒有回來……

景善若擔憂著越百川的情況,哪裡有心思聽岳卿上人說故事,她忍到一半,禁不住打斷道:「這位神仙,煩請你再探視一番,百川是否就在前面?」

岳卿上人閉目感應,隨即道:「是在極近處了。」

話音未落,只見二人面前的黑暗驟然垮塌,就像是黑色的布幕被人一刀劃破、嘩嘩地墜在足邊一般,兩人頓時身處光照充足的林間了。

「啊!」景善若急忙遮住眼睛。

待她吃力地半睜開眼,朝光亮處看去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那座簡陋石屋。

「百川?你在裡面麼?」

她叫起來,急忙朝小屋奔去。

岳卿上人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住,輕聲道:「景夫人,慢著!有古怪!」

景善若喘了幾下,轉頭望著岳卿上人:「怎麼?他不在?」

石屋裡一點響動也沒。

「在。」岳卿上人十分肯定地點頭。

但他仍不允許景善若靠近石屋半步。

「景夫人,請退後。」他攔住景善若,示意她退回來路上去。

景善若一臉不解。

岳卿上人壓低聲音,悄悄道:「有邪氣……」

「邪氣?」

景善若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岳卿上人說出這三個字之後便不再言語,只攔住景善若,不讓她通過自己身側。

什麼邪氣不邪氣的,景善若哪裡能感受得到,她只擔心岳卿上人所言……莫不是意味著越百川的閉關起了變數,發生意外了麼?

她緊張地看看岳卿上人,又看看毫無動靜的石屋。

此時岳卿上人卻遲疑了,片刻之後,他收起戒備的神色,納悶道:「奇怪,沒了?」

景善若提心吊膽地問:「什、什麼沒有了?」

「剛才那邪氣四溢的氛圍--」

岳卿上人也是滿臉不解,他狐疑地看著石屋。

「那現在可以進去了麼?」景善若關心的是這個。

「不成,」岳卿上人道,「得等到道君有回應,方可進入,否則只怕壞了大事。」

景善若神情嚴肅地點頭。

示意她留在原地,岳卿上人往前幾步,揚聲喚道:「道君,進展如何?」

景善若屏息等待著。

彷彿過了一生一世那麼長的時間,她終於聽見了石屋中傳來的人聲。

「--岳卿,天下亂象將起,我不可耽擱於此!」

這正是越百川的嗓音!

景善若雙眼一下就亮了起來。

隨著石屋中人的第一句回話,屋子的窗口與門縫處開始往外流瀉出水一般的薄霧。這水汽潤得很,又帶著清新的芳草氣息,吸入腹中,整個人都舒暢了起來。

接下來,石屋周邊的花草爭先恐後地抽枝發芽,開出花朵、拱出果實,如此一層層朝外蔓延開去。

「咦?」岳卿上人詫異。

石屋周圍的變化還不止如此,十七道不同色的彩光奪孔而出,映得滿地滿天華彩非常。悅耳滌魂的仙樂從不知何處響起,竟如輕雲縹緲出岫,直教聽的人悠然恍惚,飄飄欲仙。

岳卿上人更是驚異,急道:「等等!難道……道君你今日便要出關?」

彷彿回應他的詢問一般,忽有大風從遠處刮來,天空中出現一隻丹頂金翅仙鶴,循著仙樂飛來,掠入林間,恰好落在石屋門前。

岳卿上人見狀,立刻又焦急地喊道:「道君不可貿然出關!你的傷勢--」話音未落,他已經摸出數張木牒,單手掐訣,預備祭出術法了。

此時石屋中又傳出威嚴有力的喝令聲:「岳卿,退下!」

「道君!」岳卿上人抬首望著石屋,猶豫片刻,竟當真依言撤了牒子,緩步退後。

覺察變故,景善若望著那石屋緊閉的門窗,不知所措。

出關?

這個出關的意思……是越百川自由了?那他可以不用顧忌竹簪女冠,直接跟她回家去麼?又或者像竹簪女冠所說的那樣--仙凡有別,從此陌路?

景善若搖搖頭,把不妙的想法甩到腦後。

「百川!」她揚聲喚著,便想往前去。

岳卿上人急忙阻攔道:「景夫人,不可再靠近了……」

「可你方才說,待百川應聲,便能入內!」

「這……」岳卿上人一時語塞。

趁他遲疑,景善若一咬牙,從他身側突然衝出,逕直奔往石屋處。

「啊,景夫人!別去!」

岳卿上人一驚,急急伸手,卻來不及拉住她。

景善若怕又被攔下,慌忙跑到石屋前,此時那仙鶴搧動羽翼,略騰空幾寸,躍往旁側--竟是主動為她讓開道路。

景善若無暇他顧,一面去推那石屋的門,一面焦急地詢問:「百川!你傷得怎樣?還要不要緊?」足下一個不小心,絆在正飛速成長的藤蔓上,頓時整個人跌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在她眼前一花,以為就要狠狠地撞在石壁上的時候--

石屋驟然消失了。

景善若摔入一朵柔軟冰冷的祥雲之中,那雲如同有靈性般,溫和地接住了她。

她緊抓住自己的衣襟袖口,驚魂未定地抬頭看。

一名銀發男子隨意坐在雲座之上。此人峨冠博帶,著青白二色素服,佩玉劍,外披鶴羽大氅--眉間英武之氣似天神下凡,卻不像出世的道家人了。

景善若輕呼一聲:「……百川?」

她眼前的男人,分明是越百川的面容,黑髮卻變作了滿頭銀絲,眼中神采更是換了個人一般,生疏得可怕!

「道君!」岳卿上人並不上前,在三丈外停住腳步,欣喜道,「恭賀道君!道君仙體功成,實乃普天生靈大幸!」

這就是臨淵道君?

景善若望著那男子,呆愣著,不知說什麼好。

對方並不正眼看她,卻對岳卿上人道:「岳卿,為何有凡人闖入?」

「呃、這位、這位是景夫人。」岳卿上人拿捏著措辭,小心回答道,「是道君此世升仙之前的……妻室。」

「喔。」越百川應著,轉頭看了景善若一眼,隨即冷然道,「遣返下界。」

景善若一怔:「百川?」

岳卿上人軟著聲氣道:「道君,景夫人是歷盡艱難,專程前來--」

「將凡人逐出崑崙,遣返人間。」越百川面無表情地再說一遍,隨即起身,將大氅往身後一掀,大步往洞外去。

「百川!等等!」

景善若急了,剛要追上去,卻發覺剛才那一絆扭傷了腳踝。她伏在雲上,想起身竟是不能。

岳卿上人同情地望著她,想上前攙扶她起來,此時仙鶴忽地展翅,將他擋在數步之外。

「呃?」岳卿不解地愣了愣。

「岳卿,」越百川停住腳步,回首道,「洞口妖邪之氣大盛,是何物?」

岳卿上人猛然回過神,忙道:「啊!是詭龍逼上崑崙了!道君當心!」

「哼!是來送死麼?」冷哼一聲,越百川唇邊竟溢出詭譎笑意,一手按劍,他轉身殺氣騰騰地再往外去。

--不好,他們說的是龍公子!

景善若忙道:「百川,等一下!別去!」

可如今的越百川哪裡會聽她的話?腳步並無停頓,逕直前往出口。

岳卿上人見狀,也趕緊跟了過去。

景善若心急如焚--龍公子是受她請託、送她前來的,她還哀求公子不要傷害越百川--不行!不能讓龍公子遇到危險!

「百川!」她高聲道,「百川,公子只是送我來而已!他並非什麼詭龍!你別傷他!」

越百川的步子停下了。

他驟然回頭,看向景善若。

景善若一愣。

--方才越百川看她的眼神是全然陌生,但現在,卻截然不同了!她不知道他那個複雜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只感到四肢冰涼徹骨,喉間竟緊了起來,一個字也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