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人間不安寧

越百川一動不動,可在景善若眼中,他卻是悄無聲息地移了近前,那雙不知是怨恨還是殺意的眸子離她越來越近。

她想往後躲,但身子不聽使喚。

「道君?」岳卿上人似是發覺兩人間的不對勁,試探地詢問一聲。

「啊!」

好像腦中突然有金鐘敲了一聲,景善若立刻就能動彈了。她連忙撐起身,不顧腳踝的傷勢,往雲座之後躲去。再仔細看的時候,越百川卻依然在原地--離她老遠。岳卿上人則是站在兩人之間不知所措。

景善若驚魂未定,縮在雲座後邊不敢出聲亦不敢移動。

那隻仙鶴立在左近處,默默地看著她。

這氣氛是怎麼回事?岳卿上人不解。

「道君?」

越百川依然不言不語,只見他袖間寒風輕揚,景善若立刻感到身後一空,整個雲座連帶那片柔軟的雲全都消失了。

她急忙抬頭,驚恐地望向越百川。

見她如此害怕,越百川突然嘆了一聲,移開視線,出言道:「罷了,去吧……」

話音未落,景善若頓感眼前一黑,整個視野仿若垮塌般,唰地沉沒、消失在深淵之中。她耳中隆隆作響,腦海混沌無法思考,片刻之後一切都遠去,只剩下一片寧靜的黑暗。

……

水聲。

江水輕拍船身的……響動?

景善若皺著眉緩緩睜開眼,室內一片昏暗,彷彿是將近天黑的時候了。她將髮絲攏到耳邊,坐起身來,又伸手撩開床帳。

「阿梅,」她揚聲喚道,「什麼時辰了?」

沒有回應。

景善若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又喚:「阿梅?」

見還是沒人答應,她探身出去,看看屏風方向--發現屏風是收在一旁的。

她愣了愣,又發覺屋內一片狼藉,抽屜都被拉至半開沒有合上,幾件衣裳胡亂掛在家俬一角,甚至落了地。

「咦?」她這才回過神來--自己身處越家!

這是在她嫁過來之後便一直居住的小樓裡啊!

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不是去了崑崙山……她不是才剛找到越百川麼?

「阿梅?」景善若不顧穿鞋,站起身,匆匆趕到外間去看,空無一人。

對了,阿梅還留在海裡呢,龍公子哪裡會連她一齊送上崑崙。而且阿梅是越家老夫人給景善若的,也沒在這屋裡伺候過。

--可是,阿梅不在也就算了,家裡像被強盜搶過一般凌亂,又是怎麼回事!

景善若困惑地隨手綰了頭髮,往妝台上摸到剪子握在手裡,小心翼翼地朝樓梯口去。

從醒來時候開始,便一直聽見浪頭拍打木板的聲響,等她走到了樓梯處,往下一看,這才明白響聲是打哪裡來的。

家裡進水了!

她腳下,整層一樓房都是淹在水裡的,那水濁得很,生腥的氣味直逼得人連連後退。

景善若吃了一驚,連忙跑到窗前,用力推開--

越家儼然澤國!

小院的四面山牆只露幾道拱形的瓦首在水面之上,平時打鞦韆玩耍的大樹,如今也僅能看見半個樹冠,渾濁的泥水間破爛的蓆子和木盆載浮載沉,院牆邊還泊著連根拔起漂於水面的樹木。

舉目望去,整個縣城都已被大水淹沒,除了城牆與幾座小樓房,其他的房屋都只能看見屋頂而已。

「……發生何事?」

景善若望著這一切,驚呆了。

越家居於溱灕江的南岸,雖然也聽說幾十年前鬧過澇災,但此後一直平安,堤壩修葺也是朝廷十分關注的大事……而且最重要的,這還是冬日啊!溱灕江冬日哪回不是鬧旱的,前年甚至乾涸得斷過河溝,怎麼竟發起了洪水?

她正呆呆地立在窗前,突然見一竹筏子從不遠處的樓房後面轉出來。那筏子上堆著些包袱,包袱皮上儘是泥水印,另有一老翁穿著蓑衣斗笠,站在筏子尾部撐篙。

景善若急忙喊:「唉--老人家!這邊有人!搭救搭救啊!」

那老者左右望瞭望,又摘下斗笠,才總算瞧見了景善若的所在處,二話不說就轉了筏子的方向,往這邊撐過來。

近前了,老翁問:「昨兒官府鑼敲九遍,姑娘你怎麼還呆在宅子裡啊?」

景善若支吾道:「這、說來話長……只料不到竟然會被困在水中……」

「唉,快快上來吧!要不是老夫回來拿點東西,你恐怕得餓死在此處了!」

「是啊,多謝老人家。」景善若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上了筏子。

老翁看她穿得單薄,便說去找點衣物給她披上,自己登上小樓翻了翻,出來時候,手裡抓了幾件舊衣,另打了個包袱挽在臂間,裝得鼓鼓囊囊地不知放了些啥。這人趁火打劫,景善若只當做沒看見,千恩萬謝地接了衣物過來,披一件在肩上。

上了筏子,老翁撐起篙往水底探探,略一使力便離了樓邊。

筏子晃蕩,景善若緊張地輕呼一聲,那老翁便給逗笑了:「姑娘放寬心,莫要怕,我的筏子在江上一貫是最穩的,翻不了!翻不了!」

景善若點點頭,問:「老人家,鎮上的人都逃了麼?」

「嗯啊,昨晚官府敲大鑼沿路吆喝著,說江裡的水突然暴漲,八成堤壩要保不住,讓眾家連夜上山去避避。這性命相關的事兒,能磨蹭麼?自然都趕緊走了。果然後半夜便聽得水聲跟打雷一樣!」

「那便是都到山裡去了……」景善若輕聲道。

老翁打量著她的裝扮,開口詢問:「姑娘你是哪家的人啊?」

「越家。」

「哦,」老翁笑呵呵地說,「老夫知道,越家嘛,老有財了,往南邊去大塊田地都是越家的!」他念叨著,回頭看看方才那小閣樓,後悔地嘖了一聲。

景善若沒有搭腔。

老翁使勁兒撐了一竿子,道:「聽說越家年初裡還有誰得道成仙去了,傳得神兮兮的!姑娘真有這事兒麼?」

景善若抱著衣物道:「或許是吧,我也不甚瞭解。」

那老翁又說:「老夫知那越家眼下在哪處避水患,帶你去便是。」

「老人家將我帶上岸,便是再造的大恩大德了,我哪裡還敢求恩公送到家人身邊?」景善若笑道,「我如今是兩手空空無以為報了,但若能得救,越家人必定重金酬謝恩公。」

「哦?」老翁轉頭,再仔細打量她。

景善若便說:「不瞞恩公,我是越家少夫人,娘家又有人在官府當差。老人家行善事,理當一輩子榮華富貴。若是越家人給的謝禮不夠大方,我娘家那邊,自然也是知恩圖報不吝財物的。」

老翁大笑:「哈哈哈,救助少夫人不過舉手之勞,談謝禮什麼的,就顯得老夫不厚道了!來,坐穩!」話音剛落,便一篙調轉筏子,往另一處城門撐了過去。

對此,景善若只安靜看著,不做聲響。

筏子駛出半開的城門外,望著遠處山丘去,撐了一個多時辰,才到岸邊。

老翁把繩子解開,將筏上的東西一一卸下,景善若便笨手笨腳地在一旁幫手。忙碌一陣,老翁拖了筏子上岸,藏在林裡,用石頭壓了再綁牢實,這才放心帶景善若往山裡走。

因天色原本就晚了,行到中途,生火歇息,老人與她分了些乾糧吃。

不一會兒,有同是逃難的人見著火光就過來看看,說城裡有幾戶人就逃在附近的破廟裡,讓二人過去安歇,好互相照應。

景善若去了,見越家人沒在此處避難,很是失望。打聽之下,得知越家走得早些,往山裡更高處找找應該有的。

那老翁聽了,心中另有想法,對景善若道:「夫人,原來越家並不在此地,那老夫真不知道要找到什麼地方去了啊。你看……」

「尋找家人之事,怎敢勞煩恩公呢?」景善若急忙道,「嗯公且留個名姓,改日澇災過去了,家人必定登門道謝。」

「唉,夫人你的去處要緊,謝禮不謝禮,哪裡是老夫在意的?」老翁擺擺手,道,「老夫想啊,夫人投越家是正理,可越家這整城都逃難呢,一時不見得尋得著……那夫人娘家是在何處,也給淹了?」

「倒不會。」景善若道,「嗯公的意思我明白,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既然她也沒有異議,老人便決定送她投奔景家去。兩人閒聊幾句,便各自睡下了。

景善若卻睡不著,在破廟裡尋了同是避難的幾戶人家問問,每戶投奔遠親什麼的都有去處,卻沒人與他們是同路。

想到要與那老人家繼續相處,她有些害怕,雖說以重金許諾,但誰知道對方會不會臨時改了主意呢?早些時候他根本就是進城去偷揀便宜的吧,而撿到她之後,更是心思轉了幾個圈了,她不得不防啊。

詢問之下,景善若得知這幾戶人中一戶與越家有生意來往。

聽景善若說起越府裡小婢僕人長相都還對得上號,對方姑且信她是越家人了,景善若便央求對方借些盤纏。寫下借據按過手印之後,景善若好容易才借到一點點錢做路費。

她留了些錢給熟睡中的老翁,趁著天還沒亮,跟人問清楚道兒,迅速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