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擇個吉日什麼的,那自然是順口而已。
景善若回居處,見阿梅已先到了,便問問看幾名小童的情況。
阿梅如實告訴她,說自個兒哄上好一陣子,仙草童子才高興起來,與虎妖童子一處玩去了,不過瞧上去倒是沒啥,估計小孩子忘性大,不會記得那麼多的。
景善若覺著阿梅的話語中有點暗示的意味,便問:「阿梅,你的意思是……」
「少夫人,那老人家挺好脾氣的。方才阿梅是給嚇著了,想到他幾個都是仙人啊,就沒敢攔。誰知小草一傷心,老神仙就跟哄自家孫子一樣……」阿梅笑笑,怪不好意思地說,「若是小草跟著老神仙走了,阿梅倒挺放心的——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得看小草的意思。」景善若道。
阿梅眨眨眼,說:「可是少夫人,小草還是個娃娃,哪裡懂事?阿梅聽老夫人說,即便是三少爺幼時,送他去學堂,他還哭哭啼啼不願去呢!如今三少爺多有出息?若是當年隨了小娃娃的意思,那他還大字不識一個呢!」
「有這事?」景善若好奇,坐下,「老夫人怎樣講給你聽的,你說說看?」
阿梅噗嗤一笑,道:「少夫人,阿梅只說與你知道,你可不要同三少爺提起啊!」
「嗯,那是自然。」
於是阿梅就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將越老夫人說的故事再演一遍,主僕倆偷著樂呵了好一陣子。
——若是越百川在,估計他已經挖條地縫鑽進去了。
念叨完三少爺的糗事,阿梅按景善若的吩咐,取幾柱香來,預備恭請三少爺下凡議事。一切準備妥當,只是神龕裡沒有神仙像可放,景善若琢磨著放個牌位什麼的不吉利,那就這麼將就著吧。
瞧瞧時辰,太陽應是剛落下海面,也不知道吉利不吉利。但誰管它呢 ̄
景善若點燃香火,有請道君下凡……
阿梅見主人遲遲沒動作,不由覺著奇怪:「少夫人?」
偷眼瞧瞧那蒲團,景善若猶豫片刻,還是跪不下去。她嘆了一聲,執香默默禱念幾句,一手攏著袖子,一手將香支插到小爐裡。
兩人仰頭望著夜空。
沒有動靜。
阿梅摸摸鼻子,對景善若道:「少夫人,你方才有說請仙君下凡麼?」
「我請了啊!」景善若無辜地說,「還叫了他幾次的。」
「阿梅什麼也沒聽見啊?」
「嗯,我默念來著。」
阿梅不解道:「連阿梅都聽不見,三少爺能聽見麼?」
「那你平時求神仙保佑,難道不是悄悄在心裡說話的?」景善若詫異道,「即便我說得你能聽清了,那百川他可是在千里之外啊——得多響亮的嗓門才能叫得他答應?」
阿梅撓頭:「少夫人說得也是個理!」
「……我再喚他一回吧。或許百川恰好打瞌睡了,沒注意聽呢?」
於是景善若再點了三柱香,拜上一拜,嘴裡唸唸有詞地請臨淵道君下來,最後呼地將香支全插進爐裡。
兩人火速抬頭看天。
半晌——
「沒人來啊,少夫人……」阿梅動動脖子,過去替景善若按捏肩頸。
「唔。」
「少夫人,是不是要開個法壇,學道士跳一圈大神的?」
景善若搖頭,取出道經,說:「免了,大概還是此物最為直截。」
阿梅嚴肅地點頭:「少夫人你開口罷,這回是要水還是火?」
「咱試試簡易些的法子。」景善若說著,一手捉了半張書頁,略微用力撕扯之。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頓時覺著夜風猛地刮了起來,仰頭一望,月娘飛快地被雲層遮擋住,星星也不剩半顆。
景善若道:「貌似……來了吧?」
這黑山老妖般的出場是要鬧哪樣?
阿梅點頭,提起放在地上的燈,朝夜空裡晃晃:「今夜這般漆黑,咱又不在屋內,仙君會否瞧不見少夫人呢?」
「有經書在我手裡,他閉上眼也能尋得見。」景善若揚起道經,篤定道。
剛說完,就有一隻手從黑暗中伸出來,捏住道經的一角。
景善若回頭,便瞧見越百川無奈的臉。
她立刻堆起笑意:「神仙,別來無恙?」
「有恙。」越百川鬆了手,撐著額頭道,「說罷,又是何事。」
景善若詫異地看著他,說:「原以為,神仙會因我損毀經書而震怒……今兒神仙是怎麼了?」
「……」越百川抬眼悻悻地瞥她,「本道君習以為常了。景夫人不必解釋,反正下回依然如此,是也不是?」
景善若一愣,隨即道:「今次我是按禮行事,先焚香有請道君降世的,孰料毫無效用……」她委委屈屈地回頭,讓越百川看香菸燭火和爐子,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景夫人行事有誤。」越百川解釋道,「無神位,無塑像,本道君如何聞得夫人禱告?」
說著,他滿臉嚴肅地彈彈指頭,神龕裡頓時出現了一座泥塑神仙像。
「啊!難道這是仙君大人的神像?」阿梅大感興趣,趕緊提著燈湊近了看。
景善若也繞到爐前邊去看,只見那泥像塑得活靈活現,穿一襲青白相間的素服,足下踏雲,雲中有龍,身側還跟了一隻金翅鶴。
她回首偷望越百川一眼,發現塑像與本尊果然神似——連倨傲意氣的神態都捕捉得極妙。
「嗯,真是精緻有趣之物。」景善若讚歎一聲,沖神龕伸出手。
「唉?」越百川覺著不對勁。
等景善若轉過身來時,他才瞧見那泥像已經被她捧在手裡了。
越百川怔忡:「咦?景夫人你這是……」
景善若甜甜地笑說:「道君,我先將這塑像拿進屋去放著。請稍等片刻,好不好?」
「……好。」越百川不知不覺就答應了下來。
等景善若帶阿梅喜滋滋地離開,他才對著空蕩蕩的神龕回過神:「難道造像不應置於此處享受香火的麼?她……她抱走作甚?」
過了約莫一刻鐘時候,阿梅復又回到院落裡,說夫人請道君入廳。
雖然很想抱怨,但越百川仍是一臉肅然滿肚子嘟囔地跟去了。
景善若得了尊道君像,心情正好,先是與他閒聊片刻,才彎彎轉轉地提到了仙豆芽的事情。
「仙豆芽?」
越百川不悅:那棵菜的死活關他何事?
「道君……」景善若哀求地望著他,「都是我的過錯,怎能令仙豆芽受滅頂之災?道君神通廣大,若能行個方便……」
越百川的嗅覺倒是挺靈,見她這麼說,立刻明白今次召喚自己來就是為此事了,若他不答應,只怕會不得安寧。但要是每回都任她予取予求,長此以往,自己作為神仙還有什麼威嚴?
越百川打定主意,往椅背上靠了靠,正色道:「凡事自有定數,景夫人,強求不可。」
「聽一位老散仙說,仙豆芽並不就必然會死,尚有五日時間轉圜。」景善若道,「況且我以為,所謂定數,不只包括壞事。若施以援手便能救得回來,那也必是冥冥之中有定數,其『定』要有活路的。神仙既然信其定數,又何妨一試?」
越百川看她堅持得很,且說得也有些道理,便不打算與她爭執,問:「景夫人召請本道君,只為此事?」拒絕的意味很是明確。
景善若失望道:「若神仙不肯出手,那便罷了。」
「喔?」越百川頓覺自己扳回一城。
景善若低頭道:「嗯,尚有幾日,我求求龍公子,或許龍潭中另有偏方可治。」
越百川呼地一下就站起來了。
「你與那鼎王公之子還有來往?」他質問。
景善若抬頭,道:「尚無來往。但既然神仙無法可救,我求告龍神,也無不妥啊?」
越百川強行按捺怒意,對她說:「本道君還沒看過仙豆芽如今情形,何來『無法可救』?再說,若仙家無法可救了,那龍族必然也是同樣!」
景善若驚喜道:「神仙的意思是,願意去看看仙豆芽?」
「唔……」越百川退了半步,猛然回過神,隨即懊惱起來,巴不得扇自己幾下。然而,話都說到這份上,再改口,未免給人看笑話,於是他抬高下巴,道:「只是瞧上兩眼而已,景夫人莫要高興過早!」
景善若立刻靠得近了些,歡喜道:「神仙願試著救治仙豆芽,便是仙豆芽的福氣了!我哪裡還有別的要求呢?」
「……」越百川頓覺自己臉上一熱。
他趕緊轉頭,先了景善若一步出門,道:「這就去罷!本道君事務繁忙,無暇耽擱在此!」
「是!」景善若自己拎了盞燈,跟在越百川後面。
大步走了一段,越百川回頭來看看,見她被甩得老遠,便無言地等上一等。
景善若跟過去,衝他笑笑,他便又覺著不自在,像是被看穿了般,扭頭再疾步走得遠些。
如此走走停停,越百川先到了花苑小徑。
他抬頭望望天空,見月娘仍是被雲層遮掩住的,那雲並非自然而成,也不是他帶來的。
「嗯?」他定睛望瞭望,發覺事有蹊蹺,再悄悄祭起法眼,凝神細看,赫然見得雲中之物。
景善若來到他身側,納悶問:「神仙,怎麼了?」
說話時分,天空中的黑雲突然一轉,統統收往地上一處,月光頓時灑遍大地。
「咦,有光亮了?」景善若亦抬頭看看月色。
此時越百川面無表情,沉聲道:「景夫人,貴府有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