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龍公子,景善若回頭在花苑裡找不見人,問過阿梅,才知道越百川自己先走了。
她本就擔心如此,見既成事實,只得失望地嘆了一聲。
「少夫人,不、不是的……」
阿梅猶豫著,生怕景善若誤會她家三少爺。
——可是三少爺臨走的時候,又專程叮囑過,不可以將她看見的事情告知少夫人!
景善若回首,便見小丫鬟蹲在地上、一張小臉糾結無比。
「阿梅,何處不妥?」
「啊!」阿梅緊張地抬頭,連連擺手,「少夫人,我、我啥都沒說啊!沒有不妥的地方!」
景善若覺著對方的表現十分古怪,但她並非刨根問底之人,既然阿梅不願說,那她就不問了。
「罷了,隨我去探看探看仙豆芽。」她自己提著燈,先往花苑深處去。
「是……」阿梅答應一聲。剛跟著走了幾步,她突然想起,如今仙豆芽周圍可是一片狼藉啊!會嚇著少夫人的!
「不可以去啊!」她趕緊沖上前,擋住景善若的道兒。
景善若詫異地看著她。
阿梅撓撓頭,結結巴巴道:「……少、少夫人,你看,都這麼大半夜的了,咱還是先回去歇下吧?明天再來好生照料仙豆芽,也不遲的啊?」
「夜雖是深了,可我並不困。」景善若回答道。
阿梅憋紅了臉,好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那、那仙豆芽它會困的啊!」
景善若噗嗤笑了,邁步繞過阿梅,回頭道:「阿梅,你幾時也會說笑的?——還不快跟過來,當心沒有燈火,瞧不見路了。」晃晃手裡的燈籠,她繼續朝籬笆處去。
阿梅哭喪著臉跟在後面,心裡哀叫道:三少爺啊,這可不是阿梅不幫你,是我實在截不住少夫人呀!
再走十來步便要進入災禍現場,屆時,哪怕天再黑,少夫人也一定能瞧出異樣來了。
想到這裡,阿梅就絕望地停住步子,扭頭不看。
阿梅緊張地等待著主人的反應,可景善若並沒有說話。
少頃,沙沙的腳步聲又轉了回來,接著是主人關切的輕聲詢問:「阿梅?你怎麼了?」
阿梅緩緩地回過頭,小心地看景善若一眼:「少夫人——」
「嗯?」
小丫鬟鼓起勇氣,拚命對主人解釋說:「其實、其實三少爺沒有做什麼的!真的!他完全不知情,連走過來看看都沒!」
景善若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她微微地側了□,看著遠處道:「嗯,我知道。」
「少夫人你信阿梅吧!三少爺他壓根就沒——咦?」阿梅正比手劃腳地說話,突然一眼瞥見了籬笆外的景色。
——方才那些萎靡在地的花草,竟然全都好端端地生長著?方才只剩焦黑枝椏的樹木也正頂著繁茂的樹冠,壓根就沒有一絲衰敗死亡的氣息?
阿梅用力揉揉眼。
難道她剛剛是看錯了?
此時,景善若雲淡風輕道:「我知他百事繁忙,無暇理會我這點閒事。倒是你,幾時又忘了稱謂?不可再稱道君為三少爺,記得了?」
阿梅驚覺自己幫了倒忙,後悔不已,連聲道:「阿梅記得的,只是剛才阿梅說錯了,三少爺他、呃不、是仙君大人他還是來看過仙豆芽的!『不把少夫人放在心上』之類的行徑,仙君大人並沒有啊!」
瞧阿梅慌張解釋的模樣,景善若越發覺著她的表現可疑:「……阿梅,你今兒究竟是怎麼回事?有什麼瞞著我?」
「沒啊!」阿梅苦著臉直搖頭。
「當真?」
阿梅硬著脖子點頭。
景善若想了想,推斷道:「你三言兩句都離不了道君,是替他說好話也就罷了,方才有幾句,卻又不是這般作用。……莫非,百川有什麼事叫你瞞著我?」
「沒!少夫人多心了!」阿梅急忙否認。
景善若道:「阿梅,你平時可不會這般高聲衝我叫嚷。看來我是猜中了。」
她揚揚燈籠,盯著阿梅看一陣,隨後轉身往居處去。
阿梅咦了一聲,忐忑難安地跟隨過去:「少夫人,你……不問?」
「我方才問過幾次,你守口如瓶。」景善若嘆氣道,「我畢竟不如你家少爺那般親吧?你寧願聽他的,被我責罰也不怕。」
「不是的少夫人……阿梅是真的不可以說!」阿梅癟了癟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她也不想瞞著少夫人,可是……可是……
——三少爺雖然在笑,卻讓人覺著毛骨悚然,好可怕!她不敢說呀!
景善若見她可憐的模樣,於心不忍,便把燈籠遞給她,安撫道:「好了好了,莫要哭,我不問便是了。」
阿梅抹著眼淚道謝,又連聲向景善若道歉,說已經答應過三少爺,所以即使是少夫人追問,她也不能照實講。
景善若又寬慰她幾句,帶她回寢居去。
以阿梅的表現,景善若能猜到越百川一定是對仙豆芽動了什麼手腳,可他到底幹了什麼呢?
景善若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她一大早就帶了阿梅去花苑,預備藉著日光,好生查看仙豆芽的情況。
到了籬笆附近,她四下里張望一番,發覺花草格外精神,葉片綠油油地像是新淋過雨水,而那樹木……竟然在開花的同時結出青澀的小果子來了,好生奇怪。
再看仙豆芽,圓葉的邊緣已經舒展開,入土處的根莖也恢復了鮮嫩的顏色,這都是好轉的現象吧?
可是,仙豆芽葉片上,密密麻麻的紅紋卻不減反增。
景善若差石僕去請那幾位散仙過來。
眾人到了,見狀也皆是納悶,圍作一團研究仙豆芽的異樣。
仙草童子似有感應一般,拉著虎妖童子來了,道童遠遠地跟在後面,滿臉不高興的樣子。
老仙人琢磨片刻,對景善若道:「景夫人,有誰來過麼?」
「這……」景善若瞥了阿梅一眼,答道,「昨日是有數位客人來訪,究竟是何人到過花苑,我也不甚清楚。怎麼,難道——」
「說不準。」老仙人從袖裡摸出個小白瓷瓶,道,「老朽這仙露,是託了高人從崑崙第四層采來的,從未使過,也不知其效果。景夫人,可願老朽拿仙豆芽來試上一試?」
景善若頷首,道:「我這廂只有感激不盡的理,哪裡還會阻撓呢?神仙請放手施為罷。」
老仙人便應了聲,往旁側樹木折了小枝,沾上仙露,細細地垂到仙豆芽根部。
「嗯?」
那仙露竟不往下墜,反倒惴惴地回攀了幾寸,停滯在木枝上不肯靠近仙豆芽。
「怪事。」老仙人嘖了聲,索性將木枝往仙豆芽莖葉上一抹,教仙露無處可逃,只得附在仙豆芽的圓葉上。
說來也怪,仙露碰了葉片,先是被頂在軟綿綿的絨毛上,大概就眨幾下眼睛的功夫,它便墜到了葉面上,轉瞬消失得乾乾淨淨。
「呵呵呵,吃下去了。」眾仙放心地笑起來。
見他們越鬧越歡,三名仙童也靠過來。
仙草童子仰頭,對景善若道:「景夫人,仙豆芽兄長會好起來麼?」
「嗯。」景善若躬身笑說,「放心吧,有老神仙出馬,一定沒問題的。」
老仙人聽了,連連擺手:「景夫人這話,老朽不敢當、不敢當。若非仙豆芽一夜之間有了起色,老朽也未必有信心用這仙露來救治啊……更何況,眼下這還不見大好呢。」
「不見大好麼?」道童溜躂著走過來,鑽進籬笆裡,盯著仙豆芽的根莖看,「已是活過來了罷?老人家,你且看這道靈氣。」
她指指土壤中某處。
景善若和阿梅朝那處望去,不見異樣。
「喔?」老仙人瞧了瞧,隨即摸出羅盤來,端平了仔細測量,眾仙便都噤聲等著他宣佈結果。
老人家皺眉,似是遇見難題一般,踱著步子繞仙豆芽的籬笆轉圈。
良久,他唔了聲,回過頭來,對景善若等人道:「此處靈氣大盛,似是仙島靈脈一夜之間挪了地兒,交匯於此了!」
「咦?那仙豆芽……」靈脈什麼的,跟景善若這樣的凡人貌似沒多大關係,她所關心的只是——這意味著仙豆芽沒事了?
老仙人樂呵呵地說:「仙豆芽麼,應無大礙了。」
「啊,真的?」仙草童子歡呼一聲,拉住老仙人的袖角,「老爺爺,多謝你!你真是好神仙!」
「老朽自然是好神仙,哈哈哈。」老人家開心啊,伸手就想抱仙草童子。
誰知那小孩反應極快,說過幾句好話之後,唰地一下就溜開,鑽進仙豆芽的籬笆裡去了。
老仙人看看自己的雙手,委屈地轉頭,望向仙草童子,口中嘟囔:「連抱抱都不肯哪?」
虎妖童子大嘆一口氣,負手走到老仙人身側,同樣看向仙草童子,口中的話卻是對老仙人說的:「真是多虧您老人家了,不然,小草回去還會哭鼻子呢。」
老仙人無辜地看他,視線又再回到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上。
虎妖童子睨他一眼,道:「喂,老人家,要抱我不?」
「啊?」老仙人愣了愣,隨即回過神,歡喜地轉身,「好好好!這位小仙也好生可愛啊!」
還沒等他伸出手,虎妖童子就又板著臉開口了:「只能摸摸頭,別當真抱起來了,會被道童取笑的!哼,要不是看在您老辛苦的份上……」
話音未落,老仙人就蹲在他面前,開心地摸了摸他的頭頂。
虎妖童子沒吭聲。
旁邊女仙也側過身子,微笑道:「啊,老人家,這名童子好難得親近仙者的,你真好福氣。」說完,也湊熱鬧,偷偷伸手,撓撓虎妖的下巴。
「呵啊……」虎妖本性使然,忍不住眯起眼,仰了腦袋享受起來。
阿梅噗嗤一聲,沒憋能住笑意,趕緊摀住嘴巴。
不過,這點聲響已足夠驚醒虎妖童子。
他立刻清醒過來,臉上唰地一下就紅了,趕緊埋頭衝出大人們的包圍圈,擠進籬笆裡。
道童撇著嘴角,奚落道:「遮掩啥呢,骨子裡畢竟還是一隻大貓啊……」
虎妖瞪她一眼。
仙草童子則是咯咯地笑了起來。
他歪著腦袋看虎妖童子的臉色,後者不讓他看見臉紅的模樣,於是兩人追躲幾下,繞著仙豆芽轉圈。
就在此時,仙草童子突然驚呼了一聲,隨即蹲下,摀住臉。
「嗯?怎麼了?」阿梅本是在旁看小孩玩鬧,見似乎出了意外,急忙上前查看。可她終究是十來歲的個頭,根本鑽不進籬笆,只能在外乾著急。
仙草童子站起身,逕直衝出籬笆,撲到景善若懷裡大哭起來:「景夫人!小虎咬我!」
景善若吃驚地抱住仙草童子(老仙人羨慕嫉妒恨ing),同時看向虎妖。
後者叉起腰道:「誰咬他了,我碰也沒碰他一下好不好!」
「景夫人你看!」仙草童子撤開手,把臉頰上的傷處給景善若和眾仙看。
他臉上果然有一處紅彤彤的傷口,卻不像是牙印。
「唉呀,痛麼?」女仙見狀,急忙摸出藥囊來,用指尖取了點藥膏,替仙草童子抹上,「這傷處好生奇怪……」
眾仙望向虎妖童子,後者頓覺受挫,小吼一聲:「說了不是我!我的牙齒是很整齊的!」
道童悠閒地轉頭,看看仙豆芽:「似乎是被仙豆芽兄長的葉片鉤掛著了。」
「不可能的!」仙草童子一面哭一面道,「兄長從來不會傷著我!」
「不信?」道童伸出手,往葉片上摸了摸,隨即如同被蛇咬一般,立刻收了回來。
她亮出指頭,只見指尖上已經被劃破,血珠一滴滴地往外冒。
景善若道:「既然如此,小虎、小道,你倆都出來,莫要再給傷著了!」
道童依言鑽出籬笆,虎妖童子卻轉頭,不甚相信地也去抓了一把圓葉。他隨即哀叫一聲,展開手掌細看,果然滿手都是小口子。
「仙、仙豆芽兄長是怎麼了,不認得我等了麼?」仙草童子抽泣道。
「好了好了,小草莫要哭。或許是仙豆芽剛剛被救回來,還沒睡醒,不經意就傷著人了。」景善若哄著他,道,「來,先回去休息,再給小虎上藥,好不好?」
道童舉起指頭:「我也有傷。」
阿梅牽過她的手,說:「是啊,都成傷患了,還不趕緊回了?」
眾仙再看了看仙豆芽,不見異狀,便也跟著景善若一行人往花苑外走去。
就在此時,大夥突然感到足下所立之地猛然一顫!
景善若沒防著地動,當即就跌了一跤,因護著臂間的小仙草,側身滾了半圈,硌磨得手肘與肩頭生痛。
「少夫人,沒事吧?要不要緊?」阿梅急忙上前,將仙草童子接過,放在一旁站好,再扶景善若起來。
「怎麼回事……」
眾仙四下里張望,繼而發現是花苑內的地面、硬生生地凸出來了一塊!最高處正是仙豆芽的籬笆!
仙豆芽的圓葉不知何時變得巨大了——竟有數尺之寬,即使是在十丈開外,也能清晰地瞧見葉面上的紅色脈絡,以及幾位小童落在上面的血色。
老仙人見狀,驚呼:「莫非是妖孽?」
「啊?」
「妖、妖孽?」
「諸位勿亂。」女仙急道,「老仙家是降妖伏魔的能手,此物不足為懼!」
話音未落,老仙人已經抽出一柄桃木劍,疾步趕往仙豆芽所在之處。
仙草童子愣愣地看著這一切,根本就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倒是道童與虎妖都立刻奔了出去,追向老仙人。
虎妖大叫:「不許碰兄長!」
道童亦高聲喊道:「老爺爺,稍安勿躁!先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句話太長了——
還沒等她講完道理,老仙人手裡的劍就已經出手,衝著仙豆芽的根部,如閃電般疾掠而去!
眨眼間,正中目標!
仙豆芽的細莖應聲折斷,帶著幾對圓葉,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