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顫慄吧,凡人!(囧)

景善若悄悄地轉眼瞧著越百川。

兩三個時辰了,天色已晚,各路神仙與神龍什麼的,還在陸續駕到之中——道君卻是第一個到的,不知他有沒有後悔來得這般早?

大夥兒都活得太長,對時日的觀念,大概也不太靈敏。

神仙來簽個到之後,便四處尋著熟面孔,三三兩兩坐一起嘮嗑去了。那些龍神,則一個個都自帶著簾戶遮擋視線,又用屏風彼此隔絕著,將暫時安置龍族的廳堂分割成一塊一塊的小空間,各人安安靜靜地呆在自己的地盤裡,不見走動。

越百川本是陪景善若坐著的,但兩人並不說話。

沒一會兒,他起身,到幾位武將打扮的神仙那兒說了幾句,接下來便是閉口聽別人閒談。

景善若注意了他一陣,發覺他看東看西,就是不往這邊掃上一眼。

她也覺著沒趣,自己低首發愣。

目前為止,龍神來了六位,神仙人數則多得多,景善若用名冊做記載,越百川過來查看的時候,發覺名冊都已經翻過幾頁了。

「嘖。」他低聲慍怒道,「偏遠處的仙人便是如此。不遞帖子罷,便要到帝君面前說三道四;礙於情面遞了罷,又當真要腆著面來——戰事幾時與他們相干過?真是給臉不要臉。」

「神仙?」景善若提醒地輕喚他一聲,微笑道,「只要是神仙做主即可了,再來多少人,也是替神仙助威而來的啊?」

「這般想法,是自欺欺人。」越百川道,「仙界之事,諸多無奈。本道君也不過說說而已,景夫人你不用放在心上,更無必要勸解。」

景善若輕笑,說:「無事便好。說起來,好些仙家人敬畏神仙你,一旦提及,就全是仰望之色啊!」

越百川坦然回答道:「那是應該的。」一點謙讓的心思都沒。

此時有方丈洲人進來,低聲同景善若道:「景夫人,又有仙家之人到來,但並無名帖遞出。」

景善若說:「此次和談是大事,未得歸墟或崑崙邀請之人,便不在與會名單之上。」

「是,可……」方丈洲修者似有疑慮。

「有話直說。」

那人聞言,便轉頭看向越百川,道:「來者自稱臨淵道君隨邑。」

「哦?」越百川想了想,負手道,「本道君知是何人了,且放其入內罷,不必以上賓之禮相待。」

方丈洲的修者並不搭理他,只又回頭看景善若的意思。

見景善若頷首,修者才領命告退。

「且慢,」越百川叫住對方,問,「鼎王公之子幾時才能抵達景府?」

修者沒好氣地回答說:「已到蓬萊洲了,應是還在路上。」

「眼下眾仙群龍皆已列席,就等著他這名後生晚輩了。呵,好大的面子。」越百川笑道。

方丈洲人拱手,不動聲色回答說:「確實,公子出身非比尋常,只能是眾人翹首相候,卻絕無提早現身之理。景夫人、道君,學生告退了。」

「請。」景善若應了聲,偷眼看越百川。

那修者暗含的奚落之意,他沒理由聽不懂,不過要是在會場外與對方一名小小下屬爭執起來,未免有失仙家顏面。

只能裝作沒聽見了吧?

景善若正想著,突然就聽得越百川道:「景夫人,既然鼎王公之子即將駕到,那夫人你,或許該是迴避的時候了。」

「咦?」這就迴避了?

景善若想著,自己跟龍公子算是熟人了呢,至少要先問個好,寒暄幾句再走開,如此才算得上禮數吧?

越百川說:「待鼎王公之子駕臨,眾仙家與龍族之人也將入場了。今日有勞景夫人在此應酬,真是過意不去,餘下的,暫且交予本道君即可。時候不早,景夫人可以先行歇下了。」

景善若道:「神仙哪裡的話,今日我得幸躬逢其盛,景府應是蓬蓽生輝才對。我這便回去歇一歇,若是還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神仙可以差遣石僕或請眾修士傳話於我。」

「嗯,景夫人請。」

越百川送景善若出了大廳側門,又在原地立了片刻,才轉身入內。

此時景善若並不想走,但對方都在趕人了,自己還留在那兒,未免討得沒趣。於是她出了廳,沿著迴廊轉了轉,便到外邊的小涼亭裡坐坐,歇歇腳。

曲山長帶人巡視會所,見景善若逗留在此,便詢問緣由,然後派人送了茶水和香爐過來。

景善若遠遠地望瞭望燈火通明的大廳,索性倚在欄杆上,悠閒地一面曬月亮,一面等待和談進展的消息。

不過龍公子還不知要磨蹭到什麼時候,以他的性子,一定是等所有人都入場,在萬眾矚目萬眾期盼的情況下,才姍姍現身的(而且還遮著臉面,不讓任何人看見)。

今次景府裡不能用術法了,不知龍公子會採取怎樣的登場方式呢?

景善若正猜想著,突然隱約聽見一陣轟隆隆的聲響,轉瞬即逝,稍靜片刻之後,那聲響再次出現,而且變得清晰了些,更近了些,然後立刻又聽不見了。

景善若納悶地左右看看,只見迴廊裡有人影走動,低聲交談,似乎也不知這響動的來歷。

約莫一炷香功夫之後,她聽見一種喀喀喀的怪音,這回的聲音是漸漸響亮起來的,像是……載著重物的車輪發出的哀鳴?

她茫然地轉頭,發現牆外的樹頂剪影之上,出現了一道懸山式殿閣的屋頂輪廓,瓦片不知是什麼材質的,在月光之下幽幽地散著螢光。

那是座建築吧?

可它還緩緩地移動著……

喀喀喀的聲響越來越大了,隨之而來的是傳報聲。

這嗓音也很熟悉,不是方丈洲的接待者,而是明相,他在主動報上來者名號:「歸墟龍潭、鼎王公之子駕臨——」

話尾還拖得老長。

沒等這唱報落地,景善若只聽得轟隆隆地又一陣響,她面前的一面花牆就驟然垮塌了!

蝦兵蟹將潮水一樣湧進來,一人拾起一塊碎磚爛瓦,飛快地轉移開去,整個地面立刻清潔溜溜。

景善若看得目瞪口呆。

待她再愣上片刻,龍公子所帶的兵將已經把牆壁的破口都修整得漂漂亮亮的了——還鑲上一圈銀磚。

然後,一座由數十人力拖動的,帶車輪的閣樓,緩緩地、不容拒絕地駛入院牆缺口之內,朝著大廳方向挺進。

景善若愣在原地。

那些蝦兵蟹將可沒閒著,金閣和大海龜一旦完整地通過了花牆缺口,它們就立刻又忙活起來。六隻手的、八隻爪子的全部開動,飛快地把花牆重新砌好,上粉、雕琢、刷漆、拼瓦等等等等,轉眼之間,那花牆就修補得跟沒遭到過滅頂之災一般好了。

「嚇……」景善若大開眼界。

大海龜在陸上爬得極慢,正好與那金閣移動的速度相配。

硃砂和明相坐在海龜背上,前者一眼就看見了涼亭裡的景善若。

可她不敢嚷嚷,便拉著明相說悄悄話,將人指給他看。

明相趕緊爬下龜背,到金閣裡去,跟龍公子說悄悄話。

沒一會兒,他就匆匆忙忙地出來,拄著枴杖,在兵將的潮水中橫著穿越人群,擠到涼亭前面去。

「景、景夫人,咳咳咳!」可算是擠出來了……

景善若這才收回視線,注意到亭子外邊的明相。

「老人家!」她趕緊出去,扶著喘個不停的明相進亭內,又倒了茶水給他喝,「你沒事吧?快請坐下歇歇。」

明相喘了半晌,這才略緩過勁,坐下道:「一把年紀了,不服老……呼……不成啊……」

景善若說:「老人家,好久不見了。既然你在這兒……那車閣裡的莫非是公子?」

「正是公子爺親臨啊。」明相抹了把汗,樂呵呵地說,「公子爺知道景夫人已使上了鎮河之鎖,便命歸墟之人貢了座寶車作代步之用,因將來或許還能派上用場,就做得結實了些。」

「喔……」景善若抬眼,再朝著那金閣大車看去。

只見那車果然有龍公子的氣勢,一路摧枯拉朽、轟隆隆地拆過去,什麼迴廊、什麼庭院,全然不放在眼裡——然後蝦兵蟹將立刻做好善後的修復工作,彷彿啥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明相喝了杯茶,這才悠悠地跟景善若說:「景夫人,其實,公子爺讓老朽過來見夫人,是有一事。」

「老人家請講。」

「是說景夫人你也算是蓬萊洲住民了,故而……」明相正要講,忽然瞟見有人趕來,便住了口,端著茶杯張望。

來的是曲山長,他手裡拎著個精美的漆木盒子,見了明相,便道:「明老相爺,公子交代之事,學生已辦妥。人在盒內了。」

景善若不解地望望明相。

後者對曲山長道:「做得好,有勞山長了,將人交予老朽即可。」

「是。」

接過木盒,明相樂呵呵地對景善若道:「景夫人,老朽要說的,便是公子爺希望和談之時,蓬萊洲住民也列席其間,無論大事是否可得共識,雙方皆可討論蓬萊立場之事。」

「蓬萊洲的住民?」景善若詫異。

「景夫人自然包括在內,另外還有……」明相打開盒子,將盒內之物展給景善若看。

只見盒子裡正坐著幾個木緣國的小人,坐在上首那位,景善若認識,正是上回逃難到景府、差點丟了王位的木緣國君主。

對方見景善若向內探看,便也起身作了一揖。

景善若回禮,再看明相:「公子爺的意思是……」

「希望蓬萊洲永為雙方不爭之地,作一個世外桃源。」明相答道,「此主張已私下與臨淵道君協商過一回,對方並無異議,想來是可以達成共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