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眾人散去之後,關游繞過大路,翻過幾道圍牆,偷偷地,又回到了法壇。
——他方才就發現玄洲雅士神情有異,且落在了最後。現在回頭一看,對方果然還留在此地,未曾回仙宮去歇下。
關游悄悄躲在樹後,看雅士要做什麼。
只見玄洲雅士坐在祭壇邊緣,遠遠地望著祭台,似是神魂出竅一般,半晌不見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關游已是等得耐性全無,兼及衣衫被露水給浸潤得難受了,玄洲雅士才突然站起,到神壇中央去,撥了撥篝火餘燼。
他似是在其中翻找什麼東西。
關游暗忖:「莫非是想拿到景夫人放入火堆之中的經書?不對啊,經書不燃,還是師尊自個兒從火中取出,交還給景夫人的。難道他都忘記了?」
越想越覺古怪,關游又伏得低了些,小心窺視。
卻見,玄洲雅士將那余火翻得復又星星點點地燃了起來,映得他顏面時明時暗。
「咦,什麼在燒著?」關游察覺有異,凝神一看。
——似是玄洲雅士將自己的羽扇放入篝火餘燼中,任由其被烘烤得啪啪作響,繼而轟地一聲,燃著了,瞬間燒得乾乾淨淨。
「他到底在做什麼?」
關游正納悶,突然又見其抬手撐住額頭,神情痛苦,隨後身子一斜,整個人倒入了半熄的火堆中,頓時灰燼四揚。
「師尊!」關游一看這還了得,不顧隱蔽匆匆躍出,奔上神壇。
只見玄洲雅士躺在灰燼之中,緊緊抱住頭部,一聲不吭。即使是關游上前將他扶起,他也依然雙目緊閉,口中似乎緊張地唸著什麼,卻並未出聲。
見其衣料已有焦黑痕跡,雙手的手背也儘是黑痕,關游連忙將他移到祭壇邊上:「師尊,你怎麼了?是哪裡不適?」
玄洲雅士反覆默默自語著些咒文般的東西,約莫過了一刻鐘,才睜開眼,虛弱地望著關游。
「……少主,為何返回?」
「發覺師尊神色有異,特來關切。」關游道,「師尊現在覺著如何了?」
玄洲雅士扶額道:「仍是頭痛欲裂,不知何因。」
「……」關游也不多問,勸說,「師尊,徒兒送你回宮。」
「嗯。」
扶其回居處途中,雖已夜深,無人跡,但沿路燈籠挑得並不高,可清晰照得人影。
關游攙著雅士,低聲道:「師尊方才是否被篝火灼傷?」
「……不曾。」玄洲雅士面色灰敗,似是不願開口言語。
關游見其如此回答,便也不再做聲。
他只是默默地再看了看對方手腕與頸項,凡是偶爾被衣料遮擋之處,玄洲雅士的皮膚上幾乎都是焦黑痕跡,甚至正在滲出黑黃的水珠。水珠浸入衣料之中,形成一片觸目驚心的暗黃。
關游再不動聲色打量一番,發現玄洲雅士衣上多處顯露出如此的暗色。
——他方才不是和衣倒入餘燼中的麼,為何衣料沒燃,體膚卻灼傷得如此嚴重?
暗暗狐疑,關游開口道:「師尊,是否請大夫前來診治?或者告知師父一聲,問他要些靈丹妙藥?」
「不妨事,明日便好了。」玄洲雅士輕聲道。
關游半信半疑,但考慮到雅士雖然是人,卻也有神通,便不再言語。
到第二日,玄洲雅士並未現身。
入其仙宮求見,侍者告知雅士閉關了,出關之期未定,或許數月之後得見,或許數百年,也未可知。
關游心中生疑,但並未將此事透露給真公或景善若知道。
再說景善若,他們是來參加關游成人大典的,冠禮之後,又再待三日,是其御射禮。景善若預備等關游御射禮成之後,便與眾仙一道告辭,打道回府。
得知玄洲雅士在此時閉關,景善若只是笑了笑。
她認為這是越百川在表明態度。
他的表態,便是迴避。
可是躲就能躲得過麼?景善若心道,暫且給他三日時間思考。若再開壇召他,依舊不來,她便要請各位神仙幫忙,上崑崙去逮人了。
她一旦做下決定,便不允許對方拖延。
※※※
三日後,是關游的御射禮。
「豆芽,真的沒關係麼?」景善若倒是有些擔心的,「聽說,是要放出玄洲島鎮島猛獸來,令其認可你的少島主之位?真是太大膽了,你不過是個小孩而已……」
關游不滿道:「景夫人,莫要再喚我小名,好不好?按人間歲數,我已滿二十了,哪裡還是小童?」
道童在側涼涼道:「仙豆芽兄長你才降世百日。」
「是啊,豆芽少主。」虎妖故意加重了豆芽兩字的發音。
「哼。」
關游不與他們計較。
他原本是很喜歡爭辯的,但像這樣毫無辯說必要的胡鬧,他現在不屑參與了。
沖景善若撇撇嘴,關游道:「景夫人,你便在席間好生看著罷!」
景善若只得點點頭。
關游所要見的,是玄洲島的異獸之王。
據說這異獸剛誕生之時,翻江倒海,兇猛無比,連崑崙上的數位帝君聯手,都拿它沒有辦法。當年還是臨淵道君與鼎王公等眾龍族聯手,將此物砍去雙角鎮下,鎖在玄洲島底部。
異獸失了一雙神角,戰力大減。後經多年教化,此獸得以開啟智識,通得人事,便不再為惡,安心在玄洲島深處過活。
據說其全身上下皆是魔道寶物,通得人性之後,曾主動折得一趾,贈與遊歷至此的王虎大妖。王虎服用其趾,立刻光華萬丈,得到大神通,驚動崑崙眾仙,遂得以迎入崑崙外界第二層,封號西王母。
自此以後,異獸聲名大噪,雖然仙家修行正派,不會將主意打到異獸身上。可邪魔外道便蠢蠢欲動,多次襲擊玄洲島,試圖宰殺玄洲異獸,取得其半鱗片爪以助精進。
仙家便將異獸層層保護起來,不使其為外人所見。
想來,欲入玄洲島底,那鑰匙得從島主身上取了。
不過,眾仙家是將鑰匙分為七份的。每位島主攜帶一塊在身,加上皆是喜愛四處雲遊的主兒,所以若誰出了事,眾人便會回來守島。若有人主動離開玄洲、不再主持玄洲七仙宮,那他的鑰匙便會交由鄰近島主保管,直到接任的新島主出現。
真公到這時候才想起:「啊,壞了,雅士道友正在閉關!他那份靈鑰……」
六位島主聚在一起,商議半晌,決定先試著把玄洲雅士從閉關狀態拖出來,索要鑰匙。
眾人浩浩蕩蕩地開赴雅士仙宮,在靜室外詳呈緣由,詢問玄洲雅士是否願意出關。
景善若抱著小風生獸也來湊熱鬧。
她好奇地四處張望著,發現這靜室之外的佈置,頗有些書院情調。
再往偏僻處走,不出十丈,竟然就出了城。拐過洞門小巷,遠遠見得對面山腰上有石雕的草廬小屋,與當初她和越百川「私奔」後居住的小屋十分相似。
更遠處,生著幾縷炊煙,或許有人居住。
侍者攔住景善若,不許她再往前去了。
景善若一問,對方就說:這處庭院風格獨特,是雅士入住之後,自行施法雕琢而成。可是建成之後,玄洲雅士不許任何人進入,也並不曾入住,只是偶爾過來坐坐而已,想是另有妙用的。
景善若聽得如此,便停步,懷念地遙望著那小屋,片刻之後,默默地嘆了一聲,返回前院。
此時眾仙家島主還在靜室外議論。
景善若問了問,才知道無論眾人如何勸說,靜室之中並無回音。
「莫不是還在睡?」真公道。
「應是正到緊要關頭,不可開口?」
「難道走火入魔,昏死在內了?」
「呿,越說越不吉利!」
眾仙商議一番,決定悄悄開了靜室之門,看能不能在不驚動玄洲雅士的情況下,取了鑰匙返回。
說做便做,一群人遣走侍從,關閉院門。
景善若苦笑不得地看著他們這群老頑童,見其放風的放風,說笑掩飾的說笑掩飾,餘者圍在靜室門外,搗鼓著開門的仙法。
沒一會兒,玄洲雅士佈置下的護衛之術便給清除乾淨了。
真公悄悄推門,露出一道門縫,便謹慎地趴在門板上,朝內窺視。
「如何?如何?」
「莫推我!」
他伏在門縫上,左左右右地查看一番,轉頭來,露出了疑惑之色。
眾人忙問:「看見雅士道友了麼?」
「奇怪……」真公不答,唇間蠕蠕,眉頭糾結,直扯著長壽眉犯嘀咕。
有人便耐不住性子,伸手推門了。
卻見靜室兩扇門朝內開去,一股腥臭邪風迎面而出,漆黑如墨霧,寒氣刺骨!
眾仙驚呼著逃離,關游也急忙抱起景善若,躍出院落去。待得靜室內邪氣散盡,眾人才小心翼翼地開了院門,重新入內。
卻見靜室之中空無一人,地下與四面壁上,皆是油煙一般□黑異物,散發著怪異刺鼻的氣味。
「怎麼回事?」眾人驚疑,「雅士道友呢?」
關游四下搜索,在室內床鋪上發現了玄洲雅士的那片靈鑰。
眾仙趕緊取出自己那份,先去玄洲島城池地下,開啟鎖住異獸的大門。
此時,各位島主才發現,自己手上的那份靈鑰,竟然早早已被調包,大門無法開啟。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