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相腦子裡還琢磨著新說辭來勸景善若,冷不防給人打擾了,不由得躥起怒氣來。
他扭頭望向玄洲雅士,上下打量一番,道:「來者何人,竟然偷聽?」
搖搖扇子,後者悠然地回答說:「在下玄洲雅士,乃是玄洲島住民之一。」
「從未聽過的名號。」明相慍怒道,「速速離去!莫要在旁鬼鬼祟祟,給貴寶地丟了臉面!」
「玄洲的顏面,幾時是歸墟龍潭所給?」玄洲雅士不疾不徐地應道,「倒是老先生你,大老遠地前來敵營尋求幫助,真替歸墟助了聲威呢!」
「你——」
明相拄著枴杖,猛地站起。
景善若見狀,趕緊上前扶住明相,道:「老人家莫急!這位雅士先生,乃是玄洲島七位島主之一,他路過此地,想來也並非刻意偷聽。來者是客,島主只是說笑而已,並無惡意,老人家彆氣著自個兒!」
玄洲雅士瞥景善若一眼,笑說:「是呀,老先生何必動怒?氣急敗壞,可是更失顏面的啊。」
景善若眼看著雅士又要挑起爭端,不禁無力道:「先生到此,是有事尋我麼?」
「有啊。」玄洲雅士笑道,「不過,先來後到嘛。」
景善若便轉首對明相說:「老人家,你先在此稍候,我去去便來。」
言畢,她走到玄洲雅士身側,道:「我是客人,先生若有難事,我自當解憂的。就請先生明示吧。」
「哈哈,景夫人客氣了。」雅士便羽扇略轉,指點向遠處山閣,「夫人這邊請。至於歸墟貴客,玄洲自然會好生招待,景夫人不必擔心。」
景善若先他一步往前,經過之時,不由得警示性地瞪了他兩眼。
雅士只是笑笑,並不言語。
待得二人入了閣中,景善若便興師問罪起來:「先生,你為何刻意如此?」
玄洲雅士早料到她會炸毛,老神在在地回答說:「小生不曾刻意如何,只是關心景夫人安全,故而隨行保護啊!」
「能得島主青眼有加,我實在受寵若驚!」景善若按捺著怒氣,扭頭道,「說罷,先生還有別的事務不?若無,就請莫要再來打擾我與明相老人家說話了。」
玄洲雅士晃晃扇子,道:「它務是無,只是……歸墟之人拜託之事,豈不難為景夫人了?與其再同對方周旋,何不借此機會推辭,直接回宴席上去呢?」
他說著,又露出了「我是來解救你的」這樣的臉。
「先生,你當真都聽見了?」景善若問。
玄洲雅士略一點頭。
景善若真是不知道他的自信打哪裡來的。
她沉聲問:「那先生意下如何?」
「何等意下?」玄洲雅士還有些吃驚了起來,不知景善若所問何事。
景善若直截了當地指出:「明相老人家所托之事,於我,只是修書一封而已。可是,我實在不清楚,臨淵道君會否樂意出具同樣的書信呢?」
玄洲雅士怔了怔。
他眉眼一挑,道:「那景夫人可得問過道君的意思了。畢竟這人間和離之事,非是女子一方點頭便能成事的,如若道君不答應,恐怕此事難辦哪。」
景善若並不聽他的「如若」「畢竟」,她咄咄相逼道:「那以先生猜想,道君會不會答應呢?」
玄洲雅士不動聲色地敷衍道:「啊……小生從未見過臨淵道君,怎知他會是個什麼想法?」
景善若只不滿地看著他。
明知他十有八九就是越百川,可他使的這是什麼仙法?長相全然不同,且連玄洲的這些仙家都認不出他來。
此時若指出他便是臨淵道君,他必定抵死不認的。
眼見玄洲雅士打算裝傻到底,景善若知道問他也沒用,便道:「既然先生不知,那我還是麻煩一下仙伯真公,讓他召請臨淵道君下凡來,替我解決這一疑難吧!」
「景夫人,」玄洲雅士遲疑一刻,略試探著問,「難道夫人你真正希望與道君決離?」
景善若道:「對!他修他的神仙道,自然應當放我自由。」
玄洲雅士唇邊的笑意凝固了。
「此是真心話?」他追問。
「是真心話。」景善若正色回覆。
她挑釁一般看著對方,見其臉色有異,心中不免覺著爽快。
但末了,她又察覺,自己竟然是因對方的受挫而暗暗得意的——她未免有些可悲了。
她說:「既然夫君已經不在,我理當為自己的歸宿著想。龍公子身世,我不算瞭解,但亦是一時之選,無可挑剔。論及品行,應並不在百川之下。觀其心意,日後當也是對我極好的。有夫如此,更復何求?」
玄洲雅士點點頭,道:「若沒偶然聽得景夫人與歸墟之人言談,小生也不知那臨淵道君便是景夫人的夫婿。景夫人,既然已經有良人,何不好生過活,非得聽信歸墟那方蠱惑,將好好的姻緣斷送呢?」
「好好的姻緣?」景善若失笑,「棄我而去,得道成仙,背離夫妻之義的,可不是我啊!」
玄洲雅士斟酌著言辭,勸道:「景夫人,你又怎知他當真棄你而去了?莫非此後你二人不曾見面?」
面對他的明知故問,景善若已無耐心。
「見過又如何?」她反問一句,旋即指責道,「一臉生疏形同陌路,每回相見,皆是我有求於他,或者他虛張聲勢威嚇於我!從無一句親暱,甚至根本不承認他便是越百川,須得百般哄著,才能見得他的好臉色!先生你說,此等良人,怎能再全心託付?如何再仰望終身?」
玄洲雅士被她詰問得語塞,退了半步。
他細細思來,略顯愧疚之色,少頃,抬首道:「許是道君有難言之隱,無法與夫人分擔,不得不如此為之。」
景善若說:「我曾如此作想,可我無法不上心。」
尤其是,見著越百川與竹簪女冠打情罵俏,眾仙家也一副習以為常之態……
靜靜觀望,不多言語,景善若是如此對待那二人的。
可這並不代表她過目即忘,她自有算總賬的時候。
玄洲雅士見她氣憤難平,急忙分辯道:「景夫人,多多顧念往日恩情罷,莫要被一時鬱結蒙了心神!」
「我已有解除鬱結之法,一勞永逸。」景善若說著,抬眼直直地望向玄洲雅士的眼睛,「單看越百川他答應不答應了!」
雅士搖搖頭,用力攥緊了扇柄:「若是不答應呢?」
「我會上告天庭,訴其罪過,請天帝替凡間女子做主!」景善若道。
「你……」玄洲雅士定了定神,道,「景夫人,你先冷靜,回居處好生休養半日,再做決定如何?」
景善若深深地看他一眼,點頭:「嗯,多謝先生關心。我還要再與明相談談,詢問公子近況。」
說完,拂袖出閣。
玄洲雅士默默地跟在她後面,若有所思。
景善若聽得身後腳步聲,放任其跟隨了一段路程,隨後旋身抬手:「先生請留步,不必送了。」
玄洲雅士微笑著說:「只是同路。」
「那好罷。」景善若暗哼一聲,轉首往亭中去。
玄洲雅士在岔道口處站定,不再跟著她向前。
他的臉上,笑意漸漸苦澀起來,如同失去了極為重要的寶物一般。低下頭,他沉默片刻,繼而自嘲地搖首,轉身往仙宮大廳去。
景善若回頭,見那岔道處已無人影,便再四下里找了找他的蹤跡。
雖然尋不著,但他八成還在附近吧?
她想著,對明相道:「老人家,公子處於如此境況,不知會否一怒而起?要是他等不及你老人家帶回我已與越百川和離的消息,便已與獄王爺等人……」
明相撓著前額不多的毛髮,說:「是啊,老夫也是如此擔憂。以公子爺的性子,那真是一刻都不能等!目前只能期望對方陣勢尚未做大,各龍族並未到齊,公子爺懶得與三三兩兩的龍王爺糾纏……」
嗯,是龍公子的話,真有這個可能。
按兵不動,並非出於對敵人的懼意,而是因為那幾個敵對者的實力,根本就入不了龍公子的眼。
景善若覺著好笑,可是她一轉念,又想起越百川,便笑不出來了。
「老人家,事不宜遲,我預備今夜便召請臨淵道君下凡,與其商議和離之事。」她對明相道。
明相嘆氣。
「若拆了你倆的姻緣是作惡,那便都算在老夫身上好了。」他喃喃道,「景夫人你是善心人,是被老夫所逼的啊。」
景善若寬慰他說:「老人家,別如此作想。即便是沒有公子之危,我與道君,遲早也是不成了的。」說到後面,她難免悵然起來。
——可是,這話由自己明白地講出來,竟然並沒有想像中那樣難。景善若又莫名地覺著輕鬆了許多。
是夜,景善若邀真公起法壇,召請臨淵道君降世。
真公並不知道為何她執意要見臨淵道君,但既然她請求,他便照辦了。
眾人等待許久,不見道君顯靈。
玄洲雅士也在場,此時掐指一算,說近日正是臨淵道君預備飛昇入崑崙第三層的關口了,他八成是不會下凡來的。
景善若看他一眼,隨即將道經取出,擲於火中。
玄洲雅士神色不改。
熊熊大火燃了一刻鐘,依然不能傷及道經分毫。
自始至終,臨淵道君沒有出現。
「本來,便應是如此。」玄洲雅士輕聲道。無人聽清他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