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道君的清晨

「神仙,我進來咯?」

景善若說著,笑眯眯地推門進屋內。

這棟小樓是作藏書樓用的,二樓置有一人高的書櫃十數座,皆是鏤空雕花櫃門,用黑漆刷得

油亮亮地。

把手上的燈火安放穩妥,景善若輕手輕腳地來到一個書櫃前,摘下掛鉤,開啟門扇。

她伸手在其中某格內捧出一個小花籃,將之放於桌面。

籃子細細的提手上,掛著好幾件複雜的小衣服,旁邊還插著道君的小玉劍。

隨著她的動作,花籃蓋子微微動了動,隨即被頂開一道小縫,內中傳出人聲:「眼下是什麼時辰?」

「你不是說雞鳴時候便喚你起身麼?」景善若笑道,「若是仙都內有蓄養雞禽,這會兒應當打鳴了。」

「唔……」

花籃的蓋子被完全頂開,啪嗒一聲滑落在桌面上。

越百川裹著幾層羅帕,揉著眼睛坐起,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他趴在花籃邊緣,睡眼惺忪地看著景善若往茶杯蓋子裡倒水調溫,問:「怎麼是你來做,丫鬟呢?」

「領著小仙童去晨練了。」景善若微笑道,「小草晨讀,小虎打拳,小道也有她自個兒的早課要做。阿梅這做姐姐的,要將幾個小的都顧好,可真是辛苦呢!」

越百川撐著腮幫子,喃喃道:「你才是,把小童教導得挺不錯……」

他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突然眼睛一睜,隨後終於清醒過來。

「嗯?景夫人?」他驚訝地叫了聲,隨即飛速捲起帕子。

「現在才睡醒麼?」景善若笑著,執起鑷子,將一張指甲蓋大小的面巾從溫水裡夾起,往竹紙上放了放以吸去過余的水分,然後拈到越百川眼前。

越百川瞪了她一會兒,還是伸手接過面巾,擦擦臉。

他說:「景夫人,不必如此。本道君習慣自己來,休養期間也並不需要他人照顧。」

「平時在崑崙,也是自己打水洗臉的?」景善若問。

越百川點頭,用力抹臉,不再看她。

景善若笑笑,轉身出去了。

待她離開,越百川呼地一下站起身,飛快疊好以羅帕暫代的小被子,放在一旁。他一個縱身,往花籃頂跳去,落在提柄上,撈起外衣和配飾披戴整齊,然後佩上劍。

打點完畢,他隨手起了一朵雲,爬上去坐好,越過高大的書架,朝門口進發。

到門外,越百川一眼就看見景善若與關游在談話。

關游發現越百川出來了,便徑直上前,道:「道君,今日可有空閒了?」

「何事?」越百川負手。

關游盯著這個一兩寸高的臨淵道君,笑笑說:「昨日不是問過,想請道君指點一下我的劍法麼?」

越百川道:「你自有數名師長指點,何必前來找我?」

「博采眾家之長嘛!再說,道君你與景夫人熟識,便也是我的長輩之一,請你指點一二,當真不能允得?」關游笑嘻嘻地跟他打商量。

越百川瞥了景善若一眼。

後者為難地回望他,趁關游沒留意時候,飛快地搖搖頭。

越百川會意,依然勸關游回去自家師父身邊,好生循序漸進地修行。

關游並不洩氣,精神勁兒十足地又說道:「道君,你的法術好厲害,我看得十分歡喜,就是想學你的本事啊!若可以拜你做師父,那也極好!我已經有七名老師了,再多出一名師父,相信我那大師父他老人家是不會在意的!」

看景善若一眼,越百川對關遊說:「不是嫌棄你,只是我四處奔忙,哪有空閒授徒?此事恐怕行不通。」

「若道君只在意授徒之事,」關游道,「真公多次提到,我天賦是極佳的。道君,你只需要給我本門秘籍之類的東西,讓我自行研習即可!」

「呵,景夫人,」越百川駕著雲,飄飄悠悠地飛到景善若跟前,笑說,「你瞧這小仙,志氣真是不小呢!若非實在不方便,我或許就答應了也不一定。」

關游上前一步,說:「不可指點也沒關係。道君,我早就聽聞,你著有太息元經十二卷,卷卷都是上等功法……」

聽見這久違的書名,景善若頓時愣了愣神。

嗖地一聲,越百川駕著雲轉過身,背對關游,面對景善若。

他對她做了個無奈的苦瓜臉,話音倒是格外嚴肅:「這十二卷經是我自創心法,輕易練不得。凡間凡品之物,往往要求修習者根基出奇,與功法有所相契——我這十二卷經文,則恰好相反。」

「咦?」關游驚疑,「道君,你是指……」

越百川轉過頭去,答說:「你根骨清奇,已不在太息元經教習範圍之內,故而,我無能為力!」

說完,他駕著雲慢悠悠地離開了。

景善若見狀,上前輕輕拍關游的肩頭,勸說:「豆芽別難過,真公的仙法也是很厲害的喔!」

關游突然一閃身,讓過了她的手。

景善若吃驚:「豆芽?」

「莫要再那樣叫我!」關游狀甚不滿地瞪她一眼,扭頭咚咚咚地下樓去了。

「……他那麼討厭這小名?」景善若費解地看看自己的手,跟著往書樓外走,等她出了門,關游已經不見蹤影了。

「唉呀!」

到這時候,景善若才想起,自己又忘記與道君提和離手書的事兒。

有玄洲雅士在前,她本以為越百川一定知曉此事的。

不過,玄洲雅士的來歷和去向蹊蹺,尤其是似乎還狠狠地作了一把惡……怎麼看,他也不應該是越百川,或者說,至少,他沒有與越百川通過氣……

無論從誰口中詢問,哪怕是問明相這般的敵人,眾人的答案都是同樣——臨淵道君是多麼剛硬耿直的神仙啊!

幹出竊走靈鑰、宰殺異獸之事的,怎麼可能是他呢?

景善若低頭,自語道:「唉,到正午時候再去尋他吧。不問個清楚,總是心中難安……」

卻說此時,關游離開了書樓,在不遠處停下腳步。

他臉上儘是怒意,早就不見嬉皮笑臉的模樣。

「哼,說什麼根基不合,不過推托之辭而已!哪有這般詭奇的心法?臨淵道君,你當做我是三歲小孩般好騙?」他慍道,「早就知道他並非好人,如今一試,當真虛偽可惡!」

說完,他沿著石牆慢慢走動,一面走,一面回想剛才情景。

「道君不時窺視景夫人神色,想必兩人之間果然有異。」抬手扶牆,關游狠狠地說,「雖不曾見得景夫人神情,但細細琢磨其話語,可知其必不贊同我修習道君之心法……故而,景夫人當是在示意道君拒絕的了!」

他憤恨地嘖了一聲,抬首望見太陽已從海面上升起。

想到今日與仙草童子有約,關游轉身,往蓬萊洲眾的居處趕去。

與此同時,越百川到了仙伯真公住持的仙宮之中,與主人打聲招呼,隨後便跳到香鼎上,開始早課。

他的早課與修道人有所不同。

別人是誦經,他是習劍。

臨淵道君本是上古時候玄色正氣凝結而成的神靈,他成型之時,這世上的人尚未開化,更別提作出各類經文修身養性、指導德性之方向。

道君的修行,便是以氣脈修煉身心,到這一世飛昇之後,更是幾乎全然依賴了劍氣之能。

真公也剛起床沒多久,胡亂抹了把臉,頂著條白色長巾,先去照看一下丹爐,再回來燃香九炷,運氣修行。

他老人家一面打著拳運氣周身,一面悠哉地偷閒瞧著香爐上的小小貴客。

越百川抽出如今跟牙籤差不多大小的玉劍,沿著鼎的邊沿一路演著劍譜,劍式行雲流水,下足穩如泰山,運步卻輕靈似羽。

隨著劍光流轉,他身上不時激出一陣陣氣勁的漣漪,撞擊於香鼎內側,嗡嗡作響。再練一刻鐘,柔和的劍意漾出更遠,凡是仙宮內的鐘鼎玉石,皆發出共鳴,嚶嚶嗡聲不絕人耳。

仙宮中伺候真公的島民都驚得不輕,紛紛出來查看。

見真公示意安靜,眾人才納悶地靜下來觀看神仙舞劍。

越百川潛心以劍路通暢經脈氣脈,半個時辰之後,身側已是孕出數朵小小的祥雲,兼有不絕於耳的仙樂之聲相伴。

「瞧見沒有,這才是大神仙!」真公樂呵呵地對島民說。

眾人正咋咋稱奇,突然聽見一聲細長的鳴叫「噫呀——」,轉眼黑影掠過,香鼎上一兩寸高的那個神仙就不見了。

「啊?」

大夥兒順著黑影奔逃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原來是那小風生獸溜躂到此,瞧見鼎上有異物,遂飛身撲將上前,叼了越百川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