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善若與龍公子住在景家的這段日子,景母是數著天數過的,既想女兒(和未來的)女婿多住幾天,又希望兩人早早回龍神爺的住處去完婚,莫要有什麼變故。
——如此的女婿畢竟太難得啊!
見景善若的喜服將要製成,她便趕緊催著做哥哥的景蒞去衙門告假。
景蒞的新差事挺肥缺的,平時也沒啥事兒忙,還很正規地配備得有車馬差役等等供他使喚。他春風滿面地出門,招了差役吩咐幾句,就坐著車走了。
一去好幾個時辰,天色見暗,景蒞還沒回轉家門。
景母派了幾個家僕去尋,回報說人在菜市,聽勞什子新教宣法呢,聽得入神,叫也叫不應。
景母一看這還得了,立刻催著景父出門,把兒子領了回來,好一頓訓。
景蒞回來之後人還有些恍惚,過了一刻鐘時候,方清醒了些。他說剛才聽宣法的教徒講話,條條都是道理,記起新教到縣衙裡給當官的遞過照應帖子,上頭有人,就放心地多看了會兒宣法,誰知莫名其妙就被繞進去了。
「若不是爹來拽了我就走,恐怕我這會兒真要入教去的。」景蒞後怕地撓撓頭。
景父拉長著臉,訓斥說:「少看熱鬧,禍事不擾!教了這麼些年,還是學不機靈!看你妹妹多有出息!」
景蒞拱手,無奈道:「是是,謹遵家尊教誨……」
「出了什麼事?」景善若端著一碟素果入得屋內,笑盈盈地放在父母面前,「是時候晚飯了,爹娘和哥卻都沒出來,這是怎麼了?」
「無甚麼要緊的,就是你哥貪玩,在路上耽擱而已。」景母說著,拉了景善若往前邊去,「唉呀,龍神爺怕是等急了?」
景善若道:「沒啦,公子在外等過片刻,擔心咱家另有安排被他錯過了,才讓我來問問。」
頓了頓,她又意有所指地對景母悄聲道:「公子說他不太敢與爹相處……娘,爹對公子太凶了啦!」
景母笑起來,點頭:「晚上為娘同你爹說說。讓老爺管管他那臭脾氣,莫要嚇著了女兒的寶貝夫婿,如何?」
「娘又取笑人家!」景善若不好意思地噘嘴。
龍公子候在堂外,見景家人說說笑笑地來了,便快步趕到景善若身邊,牽著她一道入內。他並未問起眾人來遲的緣由,因此,景家人很快就將那檔子意外拋在腦後了。
到更深露重之時,龍公子起身,未驚動硃砂便出了外屋,從旁側廂房內把明相叫了出來。
好夢被擾,明相併無半句抱怨,只是納悶得很:「公子爺,這樣晚了,有何事召喚老臣?」
龍公子說:「這些日子遊玩得開心,但終究是要走的。」
明相點頭,靜待下文。
「明相,還記得景夫人那塊傳家玉麼?」公子昱問。
那塊玉目前還在景善若身上,她第二次從母親那兒接過之後,便遵從祖訓,一直佩戴著,不再取下了。
龍公子稍微有點怨念這事兒(明明已經送我了!),不過要緊的在後面。
「上回那玉中脫出些靈物,入了我身。」龍公子道,「雖未覺察有害,可腦中似有怪異印象浮現,且一直盤踞不去。」
「哦?公子爺,是何等印象?」明相嚴肅地問。
龍公子面露尷尬之色,將景善若交給他的道經取出,道:「這經書,我不齒一讀,可自從那靈物入體之後,經文要義,莫名地就瞭然於心?」
「啊?」
「更有那崑崙地形、上下三層,一清二楚……」龍公子恍惚道,「我甚至還知道……先父鼎王公的相貌!」
明相愣在當場。
龍公子繼續吩咐道:「明相,你立刻回歸墟王城,查找龍族經典之中是否有關於此玉的記載。」
「公子爺,獄王爺布下重兵把守,那王城非是輕易進得去的啊!」
「鼎龍族住島地下,不是有秘道通往王城的麼?」龍公子問。
明相震驚,腿一軟,竟然險些往後一坐癱倒在地。
龍公子見狀,急忙扶住他,奇怪道:「明相,有就有,沒就沒,為何如此一驚一乍?」
明相全身都在抖,不敢看龍公子的臉,低頭戰戰兢兢地問:「公、公子爺……你是如何知曉……」
「我說了。我從那莫名闖入我體內之物處,擴展了許多見識啊!」龍公子不解地扶著明相到一旁坐下,「明相,你怎麼了?為何仿若突發惡疾一般,連面色都轉青了?」
「無、無事……」
明相打著擺子,驚魂未定地說:「老臣、老臣這就啟程,前往歸墟一查那玉石來歷。」
龍公子瞧瞧他的神色,心中擔憂,卻又不便明言,遂起身負手:「罷了,不急一時,你且先回去歇著。」
「是,公子爺!」明相應過,跌跌撞撞地回房去了。
對於明相的反應,龍公子疑惑得很。
翌日,他同景善若提起此事,兩人皆是一頭霧水。
不過景善若在意的是另一樁。
「唉,公子,你為何在這節骨眼上將明相老人家給遣走了呢?」於此,她倒是要責備龍公子的。
「節骨眼?」
景善若嗔怪地剜他一眼,轉身道:「希望明相老人家能盡快回蓬萊,缺了他,這親事就辦得不熱鬧了。」
「蓬萊?」龍公子愣了愣,隨即瞭然,「喜服制好,可以回蓬萊成親了?」
景善若回眸,笑吟吟地點頭。
「當真?」龍公子雙眼都亮了起來,急忙上前摟住她,「可否先穿給我看看?」
「不成的,哪有成親前就穿出來見你的道理?」
「遲早都是要見的,我想看嘛!」
「不給。」
景善若笑嘻嘻地掙開他的手臂,繞到桌子對面去。
「就看一眼!」龍公子認真地要求。
景善若搖頭。
「那你只戴上鳳冠就好,如何?如何?」龍公子說。
景善若笑道:「無論你如何討價還價,都是不成的。」
「我是龍神,幾時與你一介凡女討價還價來著?」龍公子佯怒道,「還不趕緊妝扮整齊,乖乖給龍神爺看個周全!」
景善若噗嗤笑道:「哎呀呀,這一出,莫非唱的是龍王搶親?」
「就是搶你這門親!」
龍公子說著,伸手去抱她,卻被她給一扭腰逃開了。
兩人索性圍著桌子嬉鬧起來,一個逃,一個堵,追來閃去。
龍公子與景善若玩耍,必然多多地讓著她,否則,哪裡還有她頑皮的份兒?可是教這女子得意過了頭,也是不行的。只見他突然一個傾身,就越過桌子,把景善若給撈起來了,長臂一收,便把人帶回懷裡,牢牢地抱住。
「啊!」
追逐一番,景善若已是鬧至面色紅潤、嬌喘微微,在龍公子懷中略作掙扎,再抬首可憐兮兮地瞧著對方,顯得更是嬌豔可人。
龍公子只覺自己被勾撩得腦中轟轟地響,不假思索地低頭,吻了上去。
這回窗外沒人偷窺。
可是,微風、樹梢和飛過的小鳥,都看著呢。
※※※
約莫七天之後,小夥子載著景家人,龍公子載著景善若,一齊飛回了蓬萊洲。
原本,龍公子是想乾脆就把景家眾人接到蓬萊洲去居住的。
可是景父景母都不答應,景蒞也有自己的官職要做,將來還要討房媳婦兒傳宗接代,他們更願意生活在人世間。
「龍神姑爺,你時常帶若兒回家門看看,那就已是比什麼都妥當了。」景母如是說。
龍公子只得作罷。
他先請景家眾人到蓬萊洲小住,如此,成親時候,景善若還可以同娘家人哭一哭的。
景家人坐在金閣車裡,被送進景府,一路上嘴巴就沒合攏過。
尤其是瞧見路旁前來迎接的木緣國民時,連景父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景善若頑皮地拉著父親,說這是女兒的好鄰居,千萬不能照書裡寫的那樣,捉來吃掉。此時景家人全都只能愣愣地點頭,回不過神了。
到景府大門時,只見早已經得知消息的阿梅領著虎妖、道童和石僕立在門內,方丈洲人皆在門外列隊相迎,氣派非凡。
景善若將兩個小仙喚到身前,向家人一一作介紹。
道童頓時換了副乖巧模樣,對景母是奶奶、奶奶地叫個不停,聽得景母心花怒放。
景善若又瞧瞧門內,詫異道:「小草呢?」
虎妖說:「小草啊,他在看護病人,說等會再來跟景夫人你賠罪!」
「病人?」景善若不解。
待她安頓好家裡人,到小仙住處去看望的時候,才發現,仙草童子的床鋪上,躺著金翅鶴。
那仙鶴個頭生得大,一雙細長的鳥腿橫在床鋪外邊,搭著仙草的小被子。
仙草見景善若到來,匆匆起身給她倒茶:「景夫人你來了,快坐下,來喝茶。」
景善若見他懂事許多,遂欣慰地接過茶杯,問:「這鶴鳥怎麼了?」
「不知,就是那日從天上下來開始,懨懨地,不飛也不叫,整天伏在地上,摸著身上都是涼的。」仙草童子擔憂地說著,轉頭看了看金翅鶴。
景善若也上前去查看。
她伸手輕輕撫摸仙鶴的長喙,對方似是感覺到她的關切,也微微睜眼,只仍不動彈。
「它吃了東西麼?」
「阿梅姐姐餵過魚肉,它不吃。」仙草束手無策,「阿梅姐姐說,再這麼三五天,它恐怕就要死了。」
景善若安撫仙草道:「小草,金鶴大仙怎麼會死呢,它只是需要時候調養一番而已。我會請藥王司的修士來給仙鶴診病,你放心好了。」
仙草點頭。
金翅鶴默默地躺著,似乎連氣息也收斂起來了。
※※※
越百川睜開眼。
他現在只覺著周身乏力,傷處盡如蟻蟲齧咬一般難受,至於所處之地的陰冷潮濕,則顯得無關緊要。
瞧著落在不遠處的冠帽,他暗暗嘆了口氣,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多虧了把他掛在石壁上的這兩道鎖鏈,他居然連整一整儀容也做不到。
正恍恍惚惚地想著,越百川突然聽見牢門傳來噹啷聲,隨後,一盞油燈移了進來。
「道君,冷麼?」竹簪女冠小心地走入牢房之中,儘量不讓自己的裙角沾染污跡,「這囚室甚少使用,疏於打掃,還請道君忍耐了。」
「好說。」越百川應道。
雖然虛弱,卻並不示弱。
竹簪女冠將油燈舉得高了些,掛在道君身後的牆上,隨後捏著他的下巴,端詳片刻,微笑道:「道君面色不佳呢,真令人心疼。」
說完,她用指甲往越百川頸部劃了一道血痕,後者閉目,不作掙扎,由著那血線流入衣襟之內。
拭掉指尖的血珠,竹簪女冠從袖袋裡取出一個小盅,拈出其中的一條小蛇,將其放在越百川的傷口旁邊。那毒蟲並不動彈,竹簪嘖了一聲,把蛇頭硬埋入道君的傷口中。
不一會兒,她放開手,任那蛇落下,只見其全身染血,在地上彈了幾彈,竟化作一灘血水。
越百川痛得唇色全失,卻一聲不吭。
「試過多少種秘法,仍是老樣子……即便是龍,也不敢輕易食你。」竹簪女冠望著他,輕笑道,「真是傷腦筋……」
越百川冷然道:「我既已落在你手裡了,你何不換出真身來試上一試?」
「竹簪不敢啊!」女冠呵呵呵地笑了起來,「道君你向來狡黠,萬一是使了何等伎倆,故意騙我顯出真身來,那人家隱藏於崑崙這麼多時日,豈不都是白費了麼?這可就不划算了呀!」
言罷,那道姑尖聲而放肆地笑了起來,笑聲刺得越百川耳中一陣陣地痛。
他冷冷瞧著對方——這四十九世之前結下的血海深仇,無論是替舊部,或是替自個兒,仇都必定要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