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童子與仙豆芽鴻雁往來,自然不會瞞著景善若。
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不要被金翅鶴叼走丟掉,他還很熱心地主動勾著鶴大爺的脖子,將之介紹給景夫人。
他用眼神對景善若說:「若是我突然不見了,夫人一定找大神仙要人啊!」
景善若倒是沒猜著他的這番心思。
她對金翅鶴道聲謝,金翅鶴便收起了橫行霸道的神色,默默瞧她一眼,然後將腦袋羞澀地藏進翅膀底下。
景善若笑笑。
她的賬冊上,仙豆芽是最後一個離開蓬萊洲的仙童,卻也會是最早行冠禮的。她不擔心仙豆芽的健康問題,因為真公自然知道照顧,她只覺著,那孩子長得這麼快,心智什麼的,真能跟得上麼?
仙草童子知道她這層顧慮之後,便很大方地將兄長的書信借給景夫人過目。
景善若看完,總算放心,微笑著摸摸仙草童子的頭:「小草真乖。」
於是仙草得意了,趁景善若與眾仙童一齊看虎妖練拳的機會,挽著金翅鶴,拿著信紙,去向虎妖和道童炫耀。
道童跟景夫人一樣笑而不語。
「比起小草,仙豆芽兄長的字兒寫得好太多了!」虎妖童子脫口而出。
仙草決定,以後再也不借給別人看了。
他正鬱悶著,方丈洲人卻飛奔而至,口稱「景夫人,大事不妙啊」。
人人轉過臉來,都是茫然無辜的神色。
「發生何事?」景善若問。
「景夫人,趕緊將仙童藏起來!」方丈洲人急得很,「曲山長在前面攔著,可是快攔不住了!」
「啊?」阿梅一聽,立刻護住身側的兩個孩子,「有、有海獸?」
修者道:「比海獸更可怕!是歸墟龍潭的大人物來了!別教他們瞧見小仙!」
事態緊急,景善若立刻吩咐阿梅將孩子們帶進屋,隨後自己懷揣臨淵道君那卷經,趕去接待來客。
仙草童子望向金翅鶴,後者只展開羽翼,一聲不吭地飛走,根本不理會他。
※※※
據說,龍族之人剛一登上耳島,方丈洲人就發現了。
得到傳報,曲山長立刻迎出去,在半道上截住來者。本想請對方打道回府的,可是他一看,這來頭不小啊!惹不起!
他只得先與其周旋著,試圖拖延時間。
這回龍族之人突然殺過來,到底是為何事,曲山長並不清楚。
但他想來想去,唯有替仙家栽培小仙之事,蓬萊洲是公然與龍族作對的,對方或許就是要借此發難?於是曲山長暗中遣人回報景善若,讓先藏起仙童,再考慮怎樣應對。
景善若得了消息,一路上忐忑得很。
議和那次就不提了,她住在蓬萊這麼久,除了龍公子偶爾來一兩回,還真沒見龍族的誰平日露過面。
景善若能感覺到,龍公子與歸墟眾龍的關係不太妙。
那這回,是不是誰有意來找茬的?
眼看著已到大門口,她就在此停下,舒了口氣,放鬆心情,整理著裝嚴陣以待。
景府之門開啟,留守的修者列隊兩側,恭迎來客。石僕則立於大門內側,安靜地聽候差遣。
景善若在門內,不時朝著來路張望。
沒多久,扛著旗的兵將就出現在大道上,分四路,整整齊齊地朝景府挺進。一眼望去,人頭之上只能看到旗子攢動,不見它物。
「來了。」
景府眾人警惕地彼此望望。
景善若站到門前等候,只見那兵將多是披甲帶鱗的,唇邊有須,眼大如牛,乍看比蝦兵蟹將更嚇人。她鎮定地將視線抬高,不去留意那些怪狀。
將士湧到景府門外的廣壩上,分左右排開,高聲道:「鐘王爺聖駕御臨,蓬萊景府中人速速迎接,不得延誤——」
鐘王爺?
景善若回憶議和之時,似乎確實聽過這個名號。
只是那當口,所有龍神都遮著擋著,不給人看見長相,所以她一點都記不起鐘王爺是什麼模樣。
記不起也不要緊,這回來的人,依然是藏在轎子裡,誰也瞧不見。
「恭迎鐘王爺。」
鐘王爺比龍公子排場小很多,但依然不能輕視。景善若帶人迎接,將之請入廳內,待屏風擋結實了,才見其屬下把空轎子用八人抬著,退了出去。
屏風前立著一名矮小老兒,戴了紅色高帽,斜著眼瞥景善若。
他抽著嗓子開口道:「那名女子,你便是景府主人?老奴且代我家王爺問你,姓甚名誰,何方人氏啊?」
曲山長立在她身側,見對方侍從居高臨下發話,口氣可說是盤問了,便自行出言代答:「鐘王爺,這位便是景夫人了。」
說完,他謹慎地窺了景善若一眼。
景善若抬袖掩口,略略點頭,授意曲山長繼續應對。
「景夫人?」老奴擠著眼睛道,「那便是許過人家的了?夫家為誰啊?」
曲山長道:「此言有差。景府主人是本家姓景,兼為蓬萊島主,故眾人皆尊稱為景夫人。」
「島主?」老奴笑了兩聲,側首對屏風內道,「王爺,咱可不曾將蓬萊洲贈予誰人了啊?」
「稟王爺,您家奴才貴人多忘事呢。」曲山長笑道,「此是鼎王公之子安排的,更在和談之時,已與仙家達成共識。王爺威名四海,那時,應當也有出席宴會才是。」
此時屏風內傳來人聲:「鼎王公之子准的呵……當真是好大顏面……」
——這嗓音拖沓,聽著蒼老無力,沒有一點中氣。若不曾是早知其為龍神之一,景善若真要以為面對的是一名病入膏肓的老人了。
聽其話意,鐘王爺或許的確與龍公子交惡。
景善若看看曲山長,後者也是神色凝重,雙唇緊閉。
鐘王爺拖聲杳杳道:「景夫人,你一介凡人,觀顏貌……不過中人之資,有何能耐與歸墟龍神論交?」
「論交不敢。」景善若抬頭回答,「只是受公子多番照顧,時時感銘於心而已。」
曲山長見她主動搭話,便退到其後側,專心聆聽,只是提防著那老奴再發難。
屏風內之人咳嗽一般笑了兩聲,道:「不曾交好麼?那為何……本王聽聞景夫人你善修狐媚之法,迷得公子昱神魂顛倒……咳,連親長之話都聽不進,一心只想娶景夫人你為妃?」
「嗯?」景善若哪裡聽過這些話,一時愣住,臉也燙了起來。
待反應過來,她立刻道:「此等謠傳,我實在沒有聽說過。王爺德高望重,怎麼也會聽信無根風聞呢?」
「景夫人之意,是並無此事?」
「正是如此。」景善若道,「若公子真有此意,難道我不應當是第一個得知的麼?王爺若是愛惜公子名譽,應當立即追查此事,找到究竟是誰造謠生事。」
「呵呵呵呵……」鐘王爺獨自發笑一陣,道,「景夫人,若其並非謠言呢?」
景善若毫不退讓,答說:「本就荒謬之事,何來若果?」
鐘王爺不理會她的迴避,只繼續道:「若是公子昱當真……向景夫人你求親,作為一介凡人,你應當有自知之明才是!」
景善若聽得心中不悅,便道:「我不過是山野粗人,目光淺薄,從來不曾想過此等大事。」
「如今便要你想了!」
鐘王爺突然變了聲氣,平地裡拔高去,頓時震得大廳抖了幾抖,揚塵自牆角紛紛落地。
曲山長一驚,趕緊上前護住景善若:「王爺!你這是——」
那老奴蹦跳起來,得意萬分地奸笑說:「唉呀,凡人何等愚笨!還不速速答覆王爺!發個毒誓,言說你絕不嫁與公子昱,此事便罷了!遲疑片刻,作生作死,可都在王爺一念之間哪!」
曲山長聽了,立刻氣憤地上前,指著老奴喝問:「公子婚事與你有什麼相干!為何突然將此事威逼景夫人?」
「後生學子,趁早退下,免得憑白送命!」老奴才嘎嘎嘎地大笑起來。
景善若一手按住衣袋內的道經,緊張地盯住那屏風。
她暗忖:若那老龍王再有動作,便是再令仙家與龍族翻臉,她也要立刻把道君給招來!性命要緊啊!
此時,廳堂再次猛烈晃動,連那狐假虎威的老奴僕也給震得摔了一跤。
老奴大叫:「瞧見了沒,王爺之威,誰人敢敵!勸你家主子早些服軟,免得王爺不慎起了風暴海嘯,將整個蓬萊洲都給滅了!」
話音剛落,那屏風裡傳來幽幽的低語聲:「……這一震,非是本王所為。」
「嗄?」老奴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就見那大廳天頂上像是被什麼擊中一般,轟地巨響,木材碎裂,瓦片嘩啦啦地飛得到處都是!
「哇啊!」
景善若嚇得抱住腦袋。
曲山長反應也很快。他不顧冒犯龍顏,立刻就一個箭步上前,拽了屏風過來,翻轉微疊,把景善若扣在內中,自己半跪於屏風之外,兩手撐住其邊緣。
景善若聽得頭頂上辟辟啪啪地響,不斷有碎木或是房瓦垮下來,只是都被屏風擋住了,沒一樣砸到她身上。
「啊——啊——」那老奴在尖叫,不知出了什麼事。
景善若睜眼,瞧見曲山長正撐著屏風,他的臉上有血線蜿蜒而下,看不出傷口在何處。
「山長,你別管我……」
景善若剛說半句,就見對方突然一抬頭,然後道:「是明老相爺!」
「咦?」明相?
景善若朝屏風外邊看,恰好見那老奴才尖叫著,打她視野左側出現,連滾帶爬地往右逃。
——明相揮舞著枴杖,勁頭十足地追在他後邊,背上還綁著一大塊小夥子的龜殼。
眼見得頭頂上沒怎麼落碎材了,曲山長這才將屏風推正,把景善若扶起來。
「……多謝。」景善若驚魂未定,朝那龍王爺所在之處看。
只見沒了屏風的遮擋,那處蜷著一個乾癟的小老頭兒,頭頂上光禿禿地,只剩下枯瘦如柴的十指護著腦門,身子抖個不停。
「龍王爺!」景善若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查看,「老王爺,你沒事吧?」
那小老頭怯生生地睜開眼,見著景善若,小聲問:「無、無事了麼?」
話音剛落,眾人頭頂上響起鶴戾聲,鐘王爺頓時渾身都顫了起來,大呼:「啊啊!是鳥!有鳥來了!」
只見金翅鶴從屋頂的破口處俯衝而下,氣勢洶洶地撲棱著翅膀,落在景善若身側。
此時明相已經逮到了人。
他揮著枴杖,用力敲打那老奴,罵道:「都知鐘王爺膽小如鼠!你還敢帶著王爺出來幹壞事,欺軟怕硬的東西!若非仙家派人來告警,豈不是讓你們逞了霸道去!」
「啊呀!相爺饒命,相爺饒命!」老奴被打得滿地爬,躲也躲不掉,只得連連哀叫,「小的不敢了,小的也是受人逼迫,不得已為之啊!」
明相大怒,喝道:「說!是誰指使?是不是獄王爺!老實道來,饒你一條賤命,否則今日就餵金鶴大仙去!」
「金鶴大仙?」景善若轉眼瞧著金翅鶴。
金翅鶴引頸昂首,一副翩然自得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