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只是一掃而過,亦足夠許長安看清黑線的模樣了。
——不是畫上去的那般,可輕易拭去。黑線牢牢盤臥在副隊的後頸處,猙獰凶狠,且帶著不詳的氣息。
它就像21世紀的手術縫合線,經由醫術精湛的外科大夫,分毫不差地將副隊原本一分為二的肌膚,縫合到了一處。
許長安總覺得副隊皮囊底下,還藏著別的東西。
這個認知甫一出現,便在許長安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更糟糕的是,他微微凝滯的呼吸幾不可察,卻依舊引起了副隊的注意。
背對許長安的副隊,向領隊投去了遲疑不決的眼神。領隊沒說話,只是牽扯韁繩的動作大了許多,好巧不巧地露出了腰間封在刀鞘裡的彎刀。
收到示意的副隊,知道此事無法挽回,神態有一瞬間的不忍。但很快,所有情緒都被他抹得乾乾淨淨。
帶著同之前無任何差別的笑容,副隊回頭,對許長安道:「隊長著我有事處理,公子您請便吧。」
「那便不叨擾了。」許長安客客氣氣地拱了拱手。
恰好這當口,等得越發不耐煩的薛雲深開始明目張膽地喊「夫人」了,許長安只好頗為無奈地笑了笑,順勢無知無覺地轉了個身,將後背空門大喇喇地送到了副隊跟前。
副隊略顯渾濁的瞳孔倏地一縮。
緊接著許長安聽見耳邊傳來凌厲的風聲,他眉心的花劍尚未來得及完全抽出,便先讓一個人擄到了懷裡。
與蜂擁而至的熟悉香氣同時襲來的,還有頗為不滿的哼聲。
薛雲深豎掌輕輕一拍,將許長安抽至中途的花劍推了回去,而後展臂一撈,把許長安整個人圈了進來。
准許王妃同那個長相醜陋,愚笨不堪的副隊交談了這麼久,薛雲深自覺已經很是深明大義了。他心底本就憋著股悶氣,礙於許長安的殷殷叮嚀不好發作,眼下見了主動送上門來的副隊,哪裡還肯手下留情。
削鐵如泥的利器刺入骨肉的噗嗤聲響起,副隊幾乎是眨眼間就讓薛雲深拿花瓣削去了腦袋。
張開獰惡大嘴的腦袋骨碌碌地滾開了,預料中的滾燙鮮血卻並沒有灑出來,少了顆腦袋的副隊仍然直挺挺地站立著。
搭在薛雲深肩頭的許長安,匆忙之中回頭看了眼,發現副隊的軀體竟然只剩下一具空殼子了。
血肉白骨,全被掏得乾乾淨淨,唯獨留下栩栩如生的鮮活皮囊,偽裝出原主尚在人世的光景。
與此同時,被砍飛的腦袋裡,連滾帶爬地滾出來一團白花花的圓形物。
那東西似乎還是活的,才從腦袋裡爬出來,就先急著呵哧呵哧地舔吃著身上摻雜紅色棉絮的白糊狀物。它吃東西的速度十分驚人,約莫是半息的功夫就舔完了所有的白糊狀物。
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圓形物在眾目睽睽之下上演了一出大變活人的戲碼。
那團露出青灰色原貌的東西,不斷扭動著拉長,變寬,最終蛻變成了高近一丈、面目醜惡的男人。
「可憋死老子了!」
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小巧玲瓏的許長安一行人,男人打雷般唾了聲,唾沫星子落下來,直接下了場腥臭的雨。
唯恐殃及池魚的薛雲深見狀,搶先一步攬著許長安,退離了臭雨的範圍。
而目睹了這一切,自詡見多識廣,無堅不摧的許長安,終於無法控制地泛起了噁心,當場乾嘔一聲。
「長安!」
「公子!」
著急又擔憂的嗓音紛紛傳來,許長安單手握著薛雲深堅實有力的臂膀,另外隻手朝眾人擺了擺,示意並無大礙。
「怎麼了?可是傷到了哪裡?」薛雲深焦急地問。
許長安攢住薛雲深的手指,搖了搖頭,道:「沒傷著,只是有些噁心。」
薛雲深整個人先是鬆了口氣,過了會兒,不知聯想到了什麼,又猛地倒吸口冷氣。
「長安你你你,你該不會是——」
懷了兩字即將脫口而出的緊要關頭,睃見薛雲深手中牡丹花瓣的其他騎兵,在乍然的呆愣過後,終於回過神地大叫起來。
「牡丹花!」
「是大周朝皇室!」
「說不定是個皇子!」
先前薛雲深渾身裹在玄黑大氅裡,又總與許長安廝混,身上免不了沾染了許多仙人球的氣息。再加上他自與許長安廝磨歡好後,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仙人球的看家本領——假裝自己是一肧抷球形的黃沙。
是以混淆視聽的結果,便是騎兵直到這個時候,才驚覺一行人裡頭有位皇室。
恰好此刻事情業已敗露,副隊亦現了原貌,無路可退的領隊面目一獰,當即打著呼哨,招呼餘下的騎兵從四面八方圍上去:「兄弟們!抓住那個皇室!」
大戰一觸即發。
薛雲深不得不暫時捺下其他,他原本躊躇滿志地想大展神威,讓柔弱的王妃刮目相看,卻發現一晃神的功夫,王妃連花劍都抽了出來。
薛雲深:「……」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有些挫敗呢。
經此一役,清楚瞭解到王妃實力有多強橫的墨王殿下,為了避免成為吃軟飯的小相公,立志發憤圖強,好早日實現與王妃並肩而立,交相輝映的人生大志。
咳扯遠了,說回現在。
早在薛雲深出手時,散落四周的段慈玨幾人已紛紛停下了打情罵俏,各自以一種看似放鬆,實則蓄勢待發的姿勢,護衛在許長安與薛雲深兩人周圍。
因而當二十之多的騎兵接連攻上來時,一行八人足有七人遊刃有餘,僅剩下一位左支右絀,噼噼啪啪鬧得不可開交。
那位宛如孤軍奮戰的勇士,正是前朝僅剩的唯一一位後人,遲硯閣下。
遲硯簡直快鬱悶死了。
這一行人,不是食人花這樣的大殺器,就是霸王花捕蠅草魔鬼仙人球一類本身就十分強悍的存在。要說牡丹看似美麗可欺,但偏偏他是皇室,惹急了還能拿出皇室的祭天術。
剩下一位刺軟趴趴的准王妃,遲硯原本還欣喜於有人同自己一起拖後腿了。片刻後,他看著許長安紫光傾蕩的一劍以身化億,好懸沒掉下兩顆金豆豆。
一邊暗暗發誓此生再不以貌取人了,遲硯一邊將目光投向了薄暮。
這位原身是稻穀的隨從,總該除了燒飯並多大作用了吧。
哪料到薄暮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擁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箭術,不僅能輕而易舉地取走對方項上人頭,還能以箭對箭,對穿對方飛速射來的箭矢後,順便射中對方眼珠子。
「一圈看下來,竟然還是自己最沒用。」遲硯吃力地抗住騎兵氣勢洶洶砍來的一刀,幾乎快被內心的絕望淹沒了。
兵器交戈聲持續不斷,戰局即將明了的瞬間,遲硯忽然覺得後頸炸開似的疼。
「啊……」控制不住的痛呼溢出唇齒,冷汗幾乎是立竿見影地滲滿了遲硯額頭。他拚命克制住整個人死死蜷了起來的慾望,伸長了手企圖去抓後頸處的東西。
「遲公子?」
距離最近的薄暮聽見動靜,匆忙射出最後一箭,扭頭看了過來。
卻不想看見了此生最難以忘懷的一幕。
一隻先前見過灰色的圓形物,扒住了遲硯的後頸,正掙脫他手指,拚命往裡頭鑽。
薄暮顧不得心中發涼,下意識回手就去摸箭筒。
不料卻摸了個空的薄暮恍然想起,方才最後一支箭,已經讓他射了出去。
千鈞一發之刻,聞聲望來的許長安厲聲喝道:「扯開他的手!」
薄暮連忙照做。
扯開痛到恨不得變形的遲硯手指,並不是件容易事,但是事情再拖延半息,那個青灰色的東西就要鑽進他身體裡去了。
「遲公子,您鬆一鬆手,我家王妃一定能替您除了這玩意,您聽我的暫時先放開……」
「不我不放,一放,一放它就要鑽進去了。」遲硯滿頭冷汗地拒絕。
薄暮好懸被這寧死不放的語氣氣了個坐地升天,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終又哄又騙地拉開了遲硯曲指成爪的手指。
許長安提劍一橫,墨紫色光波蕩漾,鋒利劍鋒險而又險地擦著遲硯後頸處的皮,削了過去。
青灰色的東西觸到墨紫色光劍,只來得發出一聲短促又尖利的叫聲,便被削離了遲硯的身體,落在不遠處的雪地上,一動不動了。
「遲公子你怎樣?」薄暮急忙扶起頃刻間臉色就頹唐下去的遲硯。
遲硯蒼白著臉,嘴唇哆嗦道:「不怎樣,它還在我身體裡。」
薄暮聞言一凜,當即借了段慈玨的劍,抬手就要劃開遲硯的衣裳。
「場面太血腥,我們還是不要看了。」
「楚玉乖,我們去看看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公子,你忘了見血就暈嗎?」
大同小異的話,分別出自不同人之口。
許長安、許道宣及楚玉三人,紛紛被打著各種幌子,實際上就是不想他們看見其他男人身體的自家那位拖走了,僅剩下薄暮一人處理遲硯後頸裡的東西。
在薄暮剜出遲硯體內殘存的東西時,許長安和薛雲深兩人也查探完了所有騎兵屍體。
無一例外,每位騎兵後頸處都有道黑線。
「這究竟是什麼植物?」薛雲深盯著地上青灰色東西,神情十分厭惡地自言自語道:「怎麼從未見過?」
「是生石花。」旁邊的許長安語氣沉重地回答道。
21世紀的生石花是極具觀賞性的小型多肉,到了彩雲間,卻變成了手段殘忍的窮凶極惡之徒。
「生石花?」薛雲深忍不住重複了一遍,心裡隱隱覺得對這三個字似曾相識。
等他終於記起哪裡見過這三字時,臉色頓時變了:「生石花不是早在三百年前就被滅了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