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石花,天生擅長偽裝,一旦鑽進其他植物體內,就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將原植物人啃掉,只留下一個殼子,好用來冒名頂替。
由生石花偽裝的植物人,後頸處的那道黑線是唯一一處破綻,除此之外,幾乎露不出任何馬腳。
生性殘忍的生石花,好以其他植物人為食,這與魔物無異的行徑,終究引來了眾怒——三百年前彩雲間所有國家,對疆域內的生石花下了滅族令。
現在,這早被滅族,理應銷聲匿跡的生石花,卻再次出現了。
「當年有人暗中幫助生石花躲過了一劫。」許長安用異常篤定的口吻道,他聯想到蕪城那位參將,再想到遠在簌都的三叔一家子,忍不住有些提心吊膽。
「不僅如此,當年幫助生石花的人,即便不是如今的大梁皇室,也與他們脫不了干係。」薛雲深說到一半,敏銳地察覺到了許長安情緒變化。
就此截住話頭,薛雲深抬手攬住了許長安的肩膀,邊安撫地拍了拍,邊寬慰道:「別擔心,三叔不會出事的。」
話雖如此,但要許長安完全不擔心,也是不可能的。
薛雲深對此心知肚明,他見許長安臉色好了些,便揚聲喊來薄暮。
「回王爺,遲公子體內的東西都清理乾淨了,」說到這裡,薄暮欲言又止地頓了頓,才接著道:「只是隨身攜帶的止血藥怕不夠用……」
「夠撐幾日?」薛雲深問。
薄暮深深彎下腰,低聲回道:「五日不到。」
五日不到,那就是要在四日內趕到距離最近的小鎮,好補充藥物為遲硯續命。
好在大梁雖然地廣人稀,經濟不甚繁華,散落在城池與城池之間的小鎮倒佈置地合情合理。故而四日內無法趕不到最近的城池風都,趕到下一個小鎮卻是可以的。
可是這是在不考慮蕪城的情況下。
退一萬步講,哪怕現今蕪城城內僅僅只有那株占據了參將身體的生石花,亦足夠引來大患了——一座城池裡頭的最高將領是敵人派來的細作,光是想想,就十分毛骨悚然了。
更何況,蕪城背後就是萬重深山,只要有一株生石花隱進其中,薛雲深他爹敬宗皇帝就夜夜不能安睡。
因為永遠預測不到,生石花盯上的下一位會是誰。
這也就意味著,必須在最短時間內趕至風都請救兵了。
許長安前後串聯,將所有細枝末節都想了個清清楚楚。
那廂,薛雲深已經快刀斬亂麻地做了決定:「你去告訴許道宣他們,處理完這群生石花的屍體,立馬出發去風都。」
「另外,除開長安,所有人,包括我在內,輪流趕車,務必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豐都。」
「是!」
得到交代的薄暮,當即挺胸收腹地大聲應了個是,自去傳話不提。
等薄暮走遠,許長安才斜斜掃了薛雲深一眼,刨根問底道:「為什麼要除開我?」
薛雲深忍不住嘿嘿笑了幾聲,而後笑容一收,煞有其事道:「不告訴你。」
許長安:「……」
在「他竟然有事瞞我」和「要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之間,許長安毫不猶豫地選了另外一個。他眉峰一剔,蕩蕩笑了起來,眸中蘊含的澄澈眼波,流光四溢般盈盈欲下。
故意將音調拉得又綿又長,許長安凝視著薛雲深的眼睛道:「不告訴我便算了。」
薛雲深渾身一鬆,剛想講兩句別的,就又聽見許長安道:「你一個人憋著吧。」
薛雲深:「……」
薛雲深不說心中的猜測,其實是有道理的。
在還沒有經過確定診斷之前,若是提前告訴了王妃,萬一到時又診出來不是懷孕,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自認銅牆鐵壁、無堅不摧的薛雲深表示,如果真是空歡喜,還是讓他一個默默承擔罷。
許長安沒捺住戲謔了薛雲深一把,幸而他頗懂見好就收的道理,謔完就算,沒再乘勝追擊,只施施然地在楚玉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留在原地的薛雲深,沉默著思索了好一會兒,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家王妃是個伶牙俐齒又小心眼的人物。
「輕易惹不得啊。」薛雲深忍不住喟嘆出聲。
不遠處,不小心將對話聽了個全的許道宣,登時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日夜兼程,披星戴月,互相換著趕了整整四天四夜的路,終於在第四天深夜趕到了風都。
此時早過了夜禁時分,城門緊閉。夜深霜寒,薄暮與楚玉兩人在城下喊了半天門,沒得到絲毫回應,無奈之下,只得抬出了薛雲深的身份。
手上執著薛雲深的信物,薄暮提氣揚聲道:「城上將士聽令,我乃墨王殿下隨從,王爺親臨風都,還不快快開門迎駕!」
***
作為風都守將,連著忙了兩天兩夜,好不容易瞇了會兒眼的宮將軍,大半夜被僕從自床上挖起來,委實是很有怨言的。
這怨言等他聽了通報,說城外來人自稱是三皇子時,倏地變成了火冒三丈。
「好啊,」宮將軍咬牙切齒地罵道,「才殺了一批,又來一批冒充的。」
「林副將何在!」宮將軍氣勢洶洶地點兵點將。
「將軍,您忘啦?您昨兒晚上為了犒勞林副將,將您珍藏多年的釀豆腐拿了出來,結果惹得林副將腸胃不適,這會兒正在醫館裡躺著呢。」
宮將軍一哽,立馬換了個副將:「曹副將何在!」
「這個……」僕從小心翼翼地覷了自家將軍的臉色,儘量委婉地提示道:「曹副將日前為國捐軀了。」
聽到這個,睡眼惺忪的宮將軍登時神清志醒。
曹副將原名曹大旺,是宮將軍直系,一手提拔出來的副將,好不容易看著他成了家立了業,兩日前一家老小,連同才三歲的嬰孩都被那遭瘟的畜生給害了。
慘失左膀,宮將軍大慟,與另外一位林副將,連著追查了兩天兩夜,才把那混進人堆裡的生石花給找了出來。
宮將軍抹了把臉,疲憊道:「去牽馬來,我上城牆看看去。」
「哎!」僕從應了聲,走了沒兩步,又轉回來,遲疑不決道:「將軍您不帶人跟著嗎?」
宮將軍忍不住沉沉嘆了口氣,低聲道:「不了。」
等僕從牽馬過來,老當益壯的宮將軍動作敏捷地翻身上了馬,而後輕輕叱了聲,飛快消失在夜色中了。
另一頭,薄暮喊得口乾舌燥,半晌沒見城門打開,正有些惴惴不安時,忽然聽得城牆上傳來句聲若洪鐘的叱罵:「兀那小兒,竟敢假扮三皇子!今兒就教你嘗嘗爺爺的厲害!」
薄暮以及馬車裡其他人:「……」
「這個將軍實在勇猛。」
薄暮與楚玉不約而同地想道。
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胖墩墩的宮將軍站在牆頭,口若懸河辭不帶重地將薛雲深罵了個狗血淋頭。薄暮幾次意欲強行插嘴,屢屢因為嗓門不夠大而敗下陣來。
好不容易等宮將軍停歇下來,薄暮正要一鼓作氣,卻遙遙望見宮將軍大手一揮。
緊接著,兩個硬邦邦的字音隨風傳了過來:「放箭!」
訓練有素的將士得了指令,當即拉弓如滿月。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低沉嗓音,挾著與生俱來的天然威勢,怒喝道:「放肆!」
將士手中淬了寒光的箭矢,險險停住了。
宮將軍耳朵被震得生疼,一時之間竟然什麼都聽不見了,只模模糊糊地看見一道墨紫色的身影從馬車裡出來。
「宮燈長壽花,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本王究竟是誰。」
平心而論,為了避免吵醒淺眠的許長安,薛雲深聲音的確不算很大,但足夠耳目素來靈敏的植物人聽見了。
前提是,他剛剛沒有束聲成線地對著宮將軍的耳朵。
於是聽又聽不見,看又看不清的宮將軍,急得銅鈴大的眼睛更大了,他揮手招來最近的士兵,讓人大聲將紫袍男人的話重複一遍。
「將軍!下面真是三皇子殿下啊!您下令開城門吧!」
宮將軍什麼都沒聽清,以自以為小的嗓門回道:「我聽不清!你再說一遍!」
耳朵險些被震聾的可憐士兵:「……」
迫於將軍淫威,士兵不得不壯著膽子,再次重複咆哮了一遍,這回用足了吃奶力氣,連城下的薛雲深頭聽了個清清楚楚。
奈何宮將軍還是沒聽清。
眼見宮將軍又要自以為小聲地說話,士兵萬念俱灰地閉上了眼睛。
不過預想中的打雷聲並沒有想起。
沒聽見聲音但是看懂了嘴唇動作的宮將軍,慌忙提著他那沒穿齊整的官服,邊屁滾尿流地從城牆上滾下去,邊聲若雷霆道:「迎駕!迎駕!快開城門!」
等宮將軍滿頭大汗地率領著一干士兵,以蝗蟲過境之勢滾到薛雲深腳邊時,好巧不巧地將許長安吵醒了。
「怎麼這麼大的轟隆聲?」許長安揉按著額角,從馬車裡探出半邊身子。
夜幕濃稠,狐裘勝雪的青年,猶如盈盈皎月,自漆黑的車內露出身形。夜風輕柔拂過他仍帶有睡意的精緻眉目,只在懸著玲瓏明珠的額間略一停留,便煙消雲散似的吹遠了。
這一刻,斗膽抬起頭來的風都士兵,都以為自己見到了月中仙。
然而下一刻,月中仙忽地被人推進去了。
「仔細受了風著涼。」薛雲深找了個光明正大的藉口,將許長安按回了馬車。
聽見墨王殿下聲音而回過神來的士兵們,紛紛將腦袋垂得更低了,唯恐沒人發現自己直視了王妃容顏。
薛雲深原本想,那句話怎麼說著,好好讓宮將軍嘗嘗他的厲害,但不巧許長安已經醒了。為了王妃的身體考慮,薛雲深不得不先放過了耳聾眼花的宮將軍。
「起來吧。」薛雲深抬了抬手。
宮將軍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嘴裡道:「夜深不便,還請王爺暫時到寒舍將就一晚,明早起來,待下官收拾了城內原巡按的府邸,再請王爺……」
「免了,這幾日就住你那兒。」薛雲深打斷了宮將軍,冠冕堂皇道:「免得興師動眾,又勞民傷財。」
耳朵嗡嗡響完的宮將軍,聽見此話,只得陪笑道:「謝王爺體恤,王爺愛民如子,乃是我大周之幸。」
十分擅於見風使舵的宮將軍,絕口不提方才自己口出狂言,痛罵了這位大周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