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往後我小兒子就交給你了

  因為冊立太子與成婚是同一日,薛雲深得先去祭宗廟,加上許長安又不是需要梳妝打扮的姑娘家,故而沒人催他早起。

  由於緊張,許長安昨夜輾轉發側,折騰到天色微明才勉強闔眼,徹夜難眠的後果,便是他醒的比平日裡還遲了些。

  許長安睡眼惺忪地醒過神,發現外頭天光大亮,沒來得及著急,楚玉已經適時推門而入了。

  「公子醒了?」楚玉道。

  為了配合今日的喜慶,楚玉特意穿了身新衣裳,臉上團著兩坨顯而易見的興奮酡紅。見許長安已經醒了,他招來伺候的僕從,服侍著許長安洗漱。

  等洗漱好,便該穿衣了。

  大周朝不崇尚龍鳳,皇服為紅,喪服為白,婚服卻是赭黃色。

  許長安的婚服,早就送來了。交襟衣領,攢珠寬袖,巴掌寬的腰封異常簡潔,僅用銀線隱繡一圈牡丹花紋。而赭黃色的婚服,則從腰部往下,包括蔽膝在內幾乎都是青龍臥墨池的花朵。

  王妃的婚服,畢竟要比百姓的多上幾重。許長安在楚玉的協助下,一層層穿好。穿到最外也是最重的那層時,許長安在袖子裡摸到凸起的花紋。

  他把袖子捋了捋,瞧見左袖裡頭繡著是胭脂色的仙人毬果,右邊的是小小的牡丹幼苗。

  「這是殿下特地讓繡娘繡上去的,聽說是含著兒孫滿堂的好兆頭。」見楚玉摸著繡紋,楚玉主動將從薄暮那兒聽到的消息講了出來。

  許長安哭笑不得,仔細想想,又覺得的確像是薛雲深會做的事情。

  穿完婚服,算著時辰的許慎與柳綿也到了。

  柳綿將許長安按在梳台前,親自拿起玉梳,細緻又認真地替他挽髮。

  長長的青絲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然後一絲不苟地束進紫金髮冠。柳綿不捨地順了順許長安潔淨鬢角,輕聲祝福:「願我兒此後夫夫同心,恩愛兩不疑。」

  柳綿賀詞說完,便輪到許慎了。許慎轉身從奴僕手中的黑布托盤內,取過鑲嵌明珠的橫笄,分別從兩端插入許長安髮髻。

  鏡中青年烏髮胭唇,凝脂肌膚,眉目雅緻天然,眼波稍稍婉轉便是極其自然的風情凝聚——分明都快是當父親的人,卻還有點男生女相的意思。

  端詳著銅鏡內眉眼與夫人相似的小兒子,許慎先前準備的話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了。他對兩位孩子教養嚴格,向來都是言傳身教,以身作則。在過去的十八年裡,他教過小兒子如何做一個好人,如何當一代賢臣,卻唯獨沒教過怎麼當好太子妃。

  原本小兒子不過是嫁給閒散王爺,哪成想世事多變,矜貴王爺儼然已是太子。而出了司馬府的門,許長安便是毋庸置疑的太子妃了。

  許慎重重拍了兩下許長安的肩膀,最終只簡簡單單地說了句:「不要怕,大膽朝前走,爹在後頭扶著你。」

  許長安等了許久,以為許慎會老生常談說些訓誡「新婦」的訓詞,完全沒想到會等來這麼句話。

  「大好的日子,可不能見淚光。」柳綿看清許長安的眼底,嚇得趕緊抬高了他的下巴,生怕裡頭蘊藏的眼淚滴出來。

  許長安嘴唇動了動,企圖死鴨子嘴硬地反駁幾句,他目光無意間掃過柳綿的眉眼,卻發現她眼瞼微微有些腫脹。

  是前夜裡哭多而遺留下來的痕跡。

  許長安心裡微微嘆了口氣,知道此時安撫無用,索性把辯解的話吞回腹中,轉移話題道:「娘,小銀龍呢?」

  今日大司馬小公子出嫁,遠的近的平素裡不常來往的賓客通通到了,整個司馬府忙得不可開交,僕從奔走不停。小銀龍被吵嚷聲擾得東跑西躥,好不容易尋個清淨地好好吃糖,脊背就讓人捏住了。

  纖塵不染的玄月靴率先映入眼簾,上方是沒有半點紋路的雪白衣角,攏得嚴嚴實實的領口,唇線分明的淡色薄唇……小銀龍看到這裡,想起袋子裡的粉色糖果,下意識伸出舌頭舔了舔佈滿鱗片的嘴角。

  揪住小銀龍的來人,凌霜君謝山姿,還是幾日前的裝扮,額間透煙羅墜著的黑色寶石,神色卻難得有些疲憊。他盯著掌心裡的小銀龍,聲調平穩地宣佈道:「我想你了。」

  顯而易見,這句話是得不到回應的。

  小銀龍半點體會謝山姿「幾日不見甚是想念」的情意,它見謝山姿沒有強奪糖果的意圖,早嚼吧嚼吧地吃糖去了。聽見熟悉聲音,也僅僅只是略晃了晃龍角,準確無誤地傳遞出了糖果是天底下最美好東西的意思。

  謝山姿對此毫無辦法,只好將吃得口水黏答答的小銀龍放回肩頭,帶著剛煉化的轉丹丸去找許長安。

  許長安滿院子尋小銀龍,翻遍花花草草都沒見到銀色蹤影,正有些焦急,就看見雪白人影輕車熟路地踏進了院門。

  以往在白玉京,謝山姿無論去哪兒,總容易因為容貌而引來旁人注目。原以為到了遍地都是美人的彩雲間之後,能輕鬆些,卻不想眾人還是目光發直地盯著他看。

  殊不知這點其實是謝山姿誤會了,無論是許長安院子裡的僕從,還是他來時路過的那些賓客,看的壓根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肩上的小銀龍。

  許長安乍見來人,難免有些錯愕。他沒見過凌霜君,但這並不妨礙他自楚玉嘴中得知凌霜君長相。

  上前兩步,許長安堪堪要開口說話之時,旁邊從花叢中鑽出,尚未來及拍打身上泥土的僕從,大喜過望地叫道:「公子!您的小銀龍在這兒!」

  那位年紀不大的僕從說完,徑直爬起來從謝山姿肩頭捧走了小銀龍。

  誰也沒預料到事情會如此發展,連備受尊崇,去哪兒都前呼後擁的凌霜君謝山姿,都沒想到弱不禁風的植物人會如此膽大包天,一時不察,居然還讓僕從得手了。

  小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僕從興高采烈地攏著小銀龍,等著許長安伸手來接。

  與小銀龍大眼瞪小眼的許長安,在心裡將沒有眼力勁的僕從狠狠削了頓,面上卻一派沉穩鎮定地接過小銀龍,緊接著向前走了幾步,將它送回謝山姿肩頭。

  小銀龍約莫看出謝山姿此刻很有些危險,為了避免殃及池魚,忙不迭親暱地蹭了蹭他頸窩。

  險些出手搶龍的謝山姿勉強被安撫住了,他面色不愉地掏出只沉香木匣,遞給許長安:「轉丹丸,三日一粒,可慢慢去除妖丹上頭的鐵樹精氣息,使其轉化成你自己的內丹。」

  「妖丹一旦轉化,你就只能和普通植物人一樣,活個幾十年,然後壽終就寢。」

  「鴛鴦纏,半粒兌水內服。」謝山姿又摸出個玲瓏瓷瓶,「你懷有身孕,這東西本不該給你。但你既然喊沈煉一聲師父,今日又大婚,我少不得得代他賀你新婚大喜。」

  不等許長安道謝,謝山姿接著道:「數日前受人之托,治你痊癒,現今諸事既盡,那便就此告辭了。」

  手裡捧著沉香木匣與瓷瓶,許長安見謝山姿轉身就走,忙出聲挽留:「今日既然碰上,凌霜君和師父不妨飲杯薄酒再走?」

  謝山姿沒再應聲,只擺手謝絕。他肩上的小銀龍聞聲扭過頭,沖許長安的方向略略眨了眨眼睛。

  距離太遠,許長安無法看清藤黃豎瞳內,有位身量瘦削的男人,帶著斜肆不經的笑容,悄然浮現。

  而肩上窩著小銀龍的謝山姿,則一步一步地縮地成寸。眨眼間,一人一龍就從司馬府出去,又離了皇城,穿過彩雲間的界壁,回到白玉京去了。

  日頭在眾人翹首盼望中漸漸西斜,傍晚姍姍來臨。

  隨著圍觀百姓熙熙攘攘的吵鬧聲,裝飾肅穆沉穩的玄色輦車,抵達了大司馬府。

  大周朝的婚嫁,除新婚夫婦的婚服外,皆用顏色深沉的玄色。故而無論是前方舉旗搧開道的儀仗,還是跟在後頭的宮侍,甚至牽馬馬伕,俱都是一水兒玄色長袍。

  而輦車原是宮用便車,許長安身為男人,理所應當不能用花轎迎娶,加之他肚裡懷有孩子,怕騎馬不夠穩妥,於是薛雲深便用了宮中代步的輦車。

  祭完宗廟又趕去換了婚服的薛雲深,探身從輦車上下來。他穿著與許長安款式相同的婚服,只不過繡紋由牡丹花換成了仙人球花,腰封用赤線繡著牡丹,此外也就冠冕不同了。

  脫下慣穿墨紫色親王服的薛雲深,頭上束著象徵太子的十一旒冕旒,赤色絲質充耳墜著明玉垂落兩側,胭脂色結繩穿過他耳後,繫於下巴處。

  等薛雲深站穩,薄暮端著敞開的玄色匣子上前半步,嘴中道:「殿下,婚書。」

  薛雲深取了匣中封好的婚書,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司馬府。

  許長安被許道宣幾人簇擁著來到廳堂時,薛雲深的婚書已念至尾聲:「……攜君終老,此生白頭共度,不負兩心相惜。」

  頓了頓,薛雲深忽然朝座首的許慎柳綿,深深彎腰行了個禮。柳綿與許慎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趕緊來扶他。

  「殿下。」許慎招來許長安,親自將小兒子的手,交到了薛雲深手裡,「祝太子與太子妃,白頭偕老,子孫昌隆。」

  彷彿一聲令下,堂內的許道寧殷如雪,許道宜許長喜,安子晏孟銜,楚玉如意,還有那些前來賀喜的官員,以及許長安沒見過幾次面的遠方表親,異口齊聲地恭賀道:「祝太子與太子妃,白頭偕老,子孫昌隆。」

  在眾人的祝賀聲中,薛雲深打橫抱起許長安,一步步走向了府外的輦車。

  許慎與柳綿送到府邸門口,便不再前行。

  馬蹄踩踏青石街道的聲音同車軸轉動的響聲,同時響起。許長安沒忍住從輦車裡回過頭,看見他娘正殷切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