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再次見到駱航時,陳盛良暗自感到有些訝異。

  也許是上次駱航給他的感覺太瘋狂了,於是當眼前出現一位戴著無框眼鏡、穿著乾淨整齊的俊美大男孩正靦腆地微笑望著他時,陳盛良不禁有些困惑。

  「嗨!」駱航笑著走上前對他打招呼。

  「真的是你啊。」

  「當然是我啊!難道我還有手下可以來接你嗎?」

  「你今天看來正常多了。」

  「什麼話,我每天都很正常好不好。」

  駱航哈哈大笑,陳盛良則是笑而不語。學藝術的人說自己天天都很正常?誰信啊。

  笑聲停了後,駱航盯著陳盛良的眼睛發愣。他本想不著痕跡的打量眼前的異國男人,卻被那對綠色的眼珠吸引,不小心呆了兩秒。

  那是很美的綠色,男人的黒髮和象牙白的皮膚襯得綠色更加顯眼,但也許是因為性情的關係,綠色眼瞳看來深沉而不鮮艷,乍看之下像是墨綠色。

  實際上應該是哪一種綠呢?駱航正想再看清楚時,就驚覺自己直盯著對方的舉動有些失禮,立刻收回目光。

  「呃……我的車停在對面,你等我一下。」

  駱航比了比對街,正要跨步過街時陳盛良也跟著他一起移動。

  「我一起過去。」

  「停!你在這裡就好,腳有傷不要亂動!」生怕陳盛良多走一步路,駱航一邊說話一邊立刻衝過街去開車。就算這時間路上的車不多,這看也不看拔腿就跑的舉動還是讓陳盛良捏了把冷汗。

  沒多久,一台銀灰色的房車就停在陳盛良的面前。駱航還體貼的從車內幫陳盛良開了車門,這讓陳盛良有些不習慣。好像被當成女孩子呵護似的,好怪……

  「一點點路而已,走一下沒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小時候傷到膝蓋,到現在天氣變換時就會痛咧,身體要好好照顧老了才不會這邊痛、那邊痛。」

  陳盛良忍不住笑了。駱航明明就是個大男孩,卻像上了年紀的人一樣對他碎碎唸著要好好照顧身體,這種落差還挺有趣的。

  「從這裡到我住的地方大概要十五分鐘左右,你吃飯了吧?」駱航開口問道。

  「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你的中文真的說得很好呢。」

  陳盛良扯開嘴角微笑,淡淡說道:「我直接跟你說清楚吧,我是道地的台灣人,沒有出國過,只聽得懂中文,所以別把我當外國人看。」

  駱航聞言愣了幾秒,許多疑惑在心頭掠過,但他回過神來後只笑笑地說:「我知道了,不好意思之前誤會了。對了,我想順路去買飲料和點心,等一下可以讓你填肚子,你有想吃什麼嗎?」

  話題轉得太快,陳盛良反而不知該如何反應,而他也很老實地說:

  「你什麼都沒問,這樣更奇怪。」

  「哇靠——」駱航苦笑道:「我這麼體貼你還嫌我怪?我懂我懂啦,人生嘛,每個人多少都有難以解釋的事情,我也有啊,所以才沒多嘴問什麼。」

  陳盛良忍不住轉頭看了駱航一眼。日光照耀下的駱航更顯俊朗,這樣的青年看似人見人愛、無憂無慮,會有什麼難以向旁人道盡的事情?

  不過自身的經驗也讓陳盛良很清楚,凡事不可膚淺的只看表相,所以他也很識趣,不在這話題上多做兜轉,只回答他不需要吃點心。

  「不行,其實做模特兒是很累的,一旦擺好姿勢後你要維持二十分鐘都不能動,休息十分鐘後又要擺完全一樣的姿勢再維持二十分鐘。中間你一定要吃點東西比較好,我怕第一次太折磨你,下次你就不敢來了!」

  駱航說到最後還半開玩笑的話讓陳盛良忍不住也笑了,對於這份打工開始感到有些好奇。

  「那就便利商店隨便買個飯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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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不好意思,我先說哦,屋子裡很亂,我沒什麼時間整理。」

  帶陳盛良進屋前,駱航非常害羞地搔頭說道。

  陳盛良只是笑了笑沒特別在意,再髒亂的地方他都看過。所以當駱航開門後,陳盛良對眼前的狀況並不意外。而當兩個身高超過一八○的男人一進屋,屋內空間就顯得更擁擠了。

  為客人倒了杯水後,駱航帶著陳盛良在屋裡繞一圈讓他先熟悉環境。

  「這是我的畫室,等一下我們就在這邊畫圖。」駱航指著屋裡最裡頭的房間說道。

  從房裡有衛浴看來那原本應該是主臥室,不過現在裡頭沒有擺床,只有放置整齊的畫具及桌椅,還有一張三人座的大沙發。

  「你把主臥拿來當畫室用?」

  「這間空間最大,而且在房間裡面就可以洗筆,很方便啊。你看,我還把大沙發拖進來了哦,要坐要躺隨便你。」駱航笑嘻嘻地答道。

  陳盛良這才注意到駱航笑的時候右邊臉頰會有小小的酒渦,看來很可愛,為他的笑容更添了幾分魅力。

  把畫室、廚房、客廳和洗手間這些陳盛良可能會使用到的空間大概繞了一遍後,兩人再走回畫室裡。駱航按了音響的PLAY鍵,柔和的鋼琴聲流泄而出。

  「待會聽這個可以嗎?還是你有習慣聽的音樂?」

  「沒有,這個就好了。你畫畫的時候會聽音樂?」

  「是放給你聽的,想聽什麼就說一聲,客廳櫃子裡的CD你也可以自己拿來放。」

  在琴聲裡,陳盛良覺得駱航的笑容看來更加溫柔無害,原本心裡對他的防備也不自覺少了些。難怪他要放音樂,聲音對空間氣氛的影響還真大。

  駱航指了指大沙發說:「坐一下吧,等你比較熟悉這個空間後我們再開始。想喝咖啡或茶嗎?」

  「不了,謝謝。現在就可以開始了,我想脫掉襯衫,可以吧?」

  「你要脫光我也不反對。」這口氣活像急色鬼。

  「那個改天再說。」陳盛良忍笑說道。

  「好吧……我們之前說好了。」

  駱航露出非常遺憾的表情,讓陳盛良真的笑了。他邊笑邊脫掉了身上穿的短袖格子襯衫,裡頭還有一件灰色無袖汗衫。陳盛良將過肩的頭髮紮在腦後,露出的寬厚肩膀和結實手臂讓駱航雙眼閃閃發亮看得目不轉睛。

  「無袖的好耶嘿嘿嘿……你喜歡這樣穿?上次遇見你好像也穿類似的衣服。」

  「不要笑得像個色老頭。」陳盛良哭笑不得,說:「習慣而已,這樣穿比較涼。」

  雖然中秋節已過,但高雄的天氣仍像夏天一般的酷熱,只是早晚溫差大了點。工作以外的場合為圖涼快及活動方便,陳盛良都習慣穿無袖的汗衫,頂多帶件襯衫隨著溫差而穿脫。

  「嗯,高雄真的好熱。」駱航點頭附和,自動忽略對方說他笑得個像色老頭。

  陳盛良不喜歡拖拖拉拉,閒聊沒幾句便直接走進畫室裡坐在那張大沙發上,等待著駱航給他進一步的指示。駱航則是聳聳肩笑笑,有種拿他沒辦法的感覺。

  他們並不只單純在閒聊,駱航要求陳盛良先坐一下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如果模特兒對不熟悉的空間有戒心就會反應在肢體上,如此一來作畫時會變得比較麻煩。

  駱航先向陳盛良說了些該注意的事,陳盛良是新手,還拿捏不好怎麼維持姿勢又對身體較沒負擔,駱航要他覺得累了一定要說,不要硬撐。還有如果需要陳盛良調整姿勢時,駱航一定會用口頭要求,絶對不會碰觸他。

  「這點很重要?」見駱航表情如此慎重,陳盛良不禁感到困惑。

  「是啊,摸著摸著很容易就出問題,我聽過不少。」

  話說完後,見陳盛良眯著深綠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駱航才意識到剛才的回話很有想像空間。他們兩個都是人高馬大的男人,又不是畫家和柔軟的女性模特兒的組合,怎麼會「很容易就出問題」?

  再說,駱航雖然男女通吃,但作畫用的模特兒他可不想沾。難得遇到了一個讓他見幾眼就衝動上前搭訕的人,駱航認為陳盛良一定能激發出他更多的靈感與能量,畫圖可是遠比一夜情重要多了。

  「呃——這真的都是從老師那邊聽來的規矩,你別誤會!」

  駱航慌張地想解釋又怕愈描愈黒,陳盛良哈哈笑了幾聲後擺擺手,表示他沒有多作聯想,別那麼緊張,駱航這才鬆了口氣。

  後來顧及陳盛良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工作,駱航並沒有要求陳盛良做到在車上所說的——二十分鐘都要維持同一個姿勢。

  一開始他們先用速寫的方式,每隔一到三分鐘,陳盛良就能活動一下身體再換另一種姿勢讓駱航速寫。

  讓人看著畫圖真的是一件很彆扭的事。

  儘管陳盛良是個我行我素、不太管旁人眼光的人,也忍不住因為駱航投射在他身上的鋭利目光而感到四肢有些僵硬。

  「剛開始都會這樣啦,習慣就好了。」似乎知道陳盛良心裡在想什麼,駱航笑著對他說道。

  你說得倒簡單。陳盛良在內心咕噥。如果是攝影,被注視也僅只是幾秒鐘的時間,繪圖卻是幾秒鐘的好幾十倍……

  陳盛良忍不住望向眼睛正盯著他的身體、手上快速描繪的駱航。此刻的駱航眼神鋭利,像是渴望能肢解眼前這副軀體似的,讓陳盛良反射性地繃緊了背。

  察覺到陳盛良的反應,駱航停筆歪頭看著他問道:「累了?」

  「還好。是你畫圖時的眼神……有點恐怖。」

  「什麼?怎麼會?」駱航看來有點受到打擊。

  「很像恐怖片裡的殺人魔。」而且還是殺人無數的那種。

  「我明明就是含情脈脈的看著你!」

  「……」好深的情意,讓他不寒而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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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進駱航的畫室時,陳盛良把上半身的衣物都脫了,那完全沒有刺青的背部讓駱航非常滿意、開心地盯著陳盛良的裸背狂畫。

  第三次進畫室,陳盛良就乾脆全裸了。

  「唉唉……你脫得這麼豪爽,我好害羞。」

  陳盛良斜睨了駱航一眼,這個眼神正閃閃發亮的人,實在看不出來他哪裡害羞。而且,駱航其實在一秒內就確認了兩件重要的事情:一,陳盛良全身都沒刺青。二,他的身材比例真的很好!

  「反正遲早都要脫。」望著被關上、甚至拉緊窗簾的窗戶,陳盛良淡淡說道。

  「這麼無奈啊……」

  「不是無奈。」陳盛良皺了眉,不知該怎麼解釋這種無所謂的心情。

  一開始,陳盛良的確不太想做這樣的工作,但進了畫室後,駱航從不曾讓他感到不愉快。即使駱航看著他的眼神飽含慾望,但那並非性慾,而是想肢解他的身體後將血肉化為創作養份的饑渴。

  陳盛良以前從未見過這樣鋒利的眼神,雖然露骨卻不讓他感到噁心黏膩,反而覺得有些新奇,倒也不排斥在駱航面前展現赤裸的身體了。

  「好、好,不是無奈就太好了。」駱航笑嘻嘻地接話:「你大概也快習慣了,今天來試試時間較長的靜態素描吧?我有準備計時器,你擺幾個姿勢試試,找個自己覺得可以的就定住別動。」

  「計時器?」

  「嗯,設定二十分鐘到了就會嗶嗶叫,每二十分鐘休息十分鐘。」晃了晃手上的計時器,駱航想想又笑著說:「下次再幫你準備紙膠帶,那個可以貼在任何地方做記號,幫你記得上一次擺了什麼姿勢。」

  稍有接觸這一行的人都知道模特兒會自己準備這些小工具,但陳盛良完全是個門外漢,聘他來畫室的駱航自然該幫他設想到這些細節。

  陳盛良為眼前的計時器感到有些困惑,不過當他擺好姿勢後停止動作時,就覺得計時器真是必備物品。

  不同於前兩次的速寫,這次他得像個人偶般凍結著肢體和表情,讓駱航盯著畫上二十分鐘。聽到嗶嗶聲時,就表示陳盛良能活動一下固定了二十分鍾不動而開始僵化、甚至疼痛的身體了。

  嗶嗶聲一響,駱航會露出受到打擾而有些不滿的表情,陳盛良則是像聽到下課鐘的孩子般快樂。

  兩種完全不同的心情,想來真是件有趣的事。陳盛良開始覺得當人體模特兒也不輕鬆簡單,不只是脫光了擺姿勢讓人作畫而已。

  兩週下來,陳盛良進過駱航的畫室四次了,卻不曾要求看駱航的圖。

  每次畫完後,駱航都會主動將圖遞給陳盛良看,但他卻總是興趣缺缺的樣子。照常理說,每個模特兒應該都會好奇畫家把自己畫成什麼樣子才對啊……

  駱航困惑地問道:「你不想看自己被畫成什麼樣子?自己看自己,和別人看你可是不太一樣的喔。」

  「不想。」

  陳盛良毫不猶豫的答話讓駱航愣了一下,突然不知該說什麼。他歪頭打量正伸懶腰舒展著身體的陳盛良,想了想後說道:

  「你有好好觀察過自己的身體嗎?你的身體很好看,我特別喜歡你的手和背部。啊,還有眼睛也很漂亮!」

  陳盛良聞言只是扯了嘴角笑笑,一副「那又怎麼樣」的表情。

  「你知道你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嗎?」

  這問題簡直是廢話,陳盛良歪了歪頭,懶得回答。

  「很像普魯士綠哦。」駱航笑了笑,轉身從油畫箱裡挖出一條顏料,直接用指尖沾了點顏色後抹在白紙上遞給陳盛良。

  綠色就是綠色,還有個奇怪的名字叫普魯士綠?陳盛良挑了挑眉,原本興趣缺缺,看到畫紙時卻忍不住發愣——

  油畫顏料直接塗在紙上,有種厚稠油潤的感覺,米白色的畫紙將這種綠色襯得濃艷又有些深沉……

  陳盛良突然覺得很困惑,這真是他眼瞳的顏色嗎?他竟然無法判斷是不是,他有多久沒有仔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了?

  「好好再觀察一下自己的身體,有時候還滿有趣的。」駱航別有用心地勸誘道。

  如果陳盛良對身體有更深入的知覺,想必在展現裸體時會有另一番不同的模樣,駱航很期待……

  「再說。」陳盛良只是聳了聳肩答道。

  「你不喜歡自己的身體?」

  「沒有喜不喜歡,反正我就是這樣。」

  「所以你也不在意別人怎麼看你?」

  「那不關我的事,別來煩我就好。」陳盛良早已習慣被當異類看了。

  「啊~真好。」駱航忍不住嘆息。

  真好?陳盛良挑眉看了駱航一眼。

  他還以為駱航也不太在意別人怎麼看他呢,不然第一次見面時應該不會那麼瘋狂才對吧?

  接收到陳盛良的眼神,駱航語焉不詳地哈哈笑著說:「人生嘛!」然後立刻找別的話題帶過。

  漸漸的,兩人也大概摸清了彼此的個性。

  駱航雖然看來有些無厘頭但實則心思細膩,他不太喜歡露出自己的負面情緒,一直都是溫和或笑嘻嘻的模樣,除了所讀的科系外也不曾提過自己的私事。駱航非常會察言觀色,待人也很體貼,陳盛良有時會因駱航細微的觀察力而暗自感到驚訝。

  而只大了駱航兩歲的陳盛良,混血兒的外表和性情都讓他看來比實際年齡成熟。陳盛良的性子不冷不熱,應對間基本的禮貌他會做到,但他只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物有所回應。陳盛良討厭麻煩別人,也討厭被別人煩,所以當他只用淡淡的幾個字應答時,駱航就知道該轉移話題了。

  但兩人相處時,大多數的時間都是不太說話的。

  素描時,駱航盯著燈光下的陳盛良,專注地補捉他每一寸肌理的光影。休息時,陳盛良披上大衣後就會自己去倒水、吃點心,或是看看駱航隨手四處亂放的書籍。

  在別人的空間裡,陳盛良在主人允他「自便」的範圍內隨性自在又不失禮,這種個性讓駱航感到有些羡慕。

  如果他和母親相處時能有這種姿態就好了,想必心裡的壓力會小一點。不過他居然想這樣對待母親,想想真是悲哀。

  「嗶嗶——嗶嗶——嗶嗶——」

  定時器的聲音響起,畫得正投入的駱航恍若未聞,陳盛良直接說「我要起來了」後便從沙發上站起身,活動一下靜止了二十分鐘的身體。

  「啊靠北!」駱航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隨即又立刻說:「抱歉!」

  陳盛良聳了聳肩並不在意,圍上浴巾後自己去廚房倒水、拿點心吃。過幾分鐘後陳盛良拎了片CD回畫室,看見駱航仍凝視著畫紙,忍不住說:「你真的很愛畫畫。」

  駱航聞言,扯開嘴角笑著說:「最喜歡了。」

  看著駱航燦爛的笑臉,陳盛良不禁有些困惑。

  他很難理解這種心情,因為他並沒有什麼嗜好,感興趣的事物雖然很多,但都是三分鐘熱度而已。這麼投入某件事物的熱情到底是如何開始的?怎麼能一直維持下去?到底能得到什麼樂趣?

  「畫圖的時候很快樂,什麼煩惱都能忘記。」好像讀出了陳盛良眼裡的疑惑,駱航笑著補充。

  「那我就更不懂了。」

  不是成就感會驅使他想一直畫下去,而是畫圖時的快樂?陳盛良很難想像拿著筆勾勒線條、塗色的樂趣何在……

  「你小時候會塗鴉嗎?小孩子不是都很喜歡到處亂畫?」

  駱航試圖讓陳盛良回想起童年時隨手塗鴉的樂趣,卻不知這問題勾起了他不甚愉快的回憶。

  小時候?他的童年回想起來一點都不有趣。祖父母不願幫母親養他這個混血的「小雜種」,陳盛良打從有記憶開始就是跟著母親在包養她的男人間流轉。

  無法選擇的外表和這樣的經歷讓陳盛良在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他不該奢求會有人無條件對他好,而刻意討好別人也不一定能得到對方的疼惜。在不傷人的前提下,陳盛良漸漸變成我行我素、只在意自己的人了。

  陳盛良想起來了,小時候他的確喜歡塗鴉。他曾從床板裡掏出一本簿子,開心的在上頭亂畫,然後被某個背上佈滿刺青的男人揍到差點斷氣,母親為了保護他也跟著被打得鼻青臉腫。

  陳盛良長大以後才意識到,藏在床板中的簿子,裡頭記的大概是見不得光的買賣。那個刺青滿背的男人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幸好母親和他分得早。

  真是不愉快的回憶……陳盛良皺了皺眉,沒有回答駱航的問題。

  「以前在學校上美術課時,你都不覺得有趣?」很懂得看人臉色的駱航這次卻忽略了他臉上的不快,繼續問道。

  「沒什麼好玩的,老師要我們畫什麼就畫什麼。」

  駱航聞言笑了笑,那表情似乎在說「傷腦筋啊……」

  「嗯?你好像讀師大?」

  「什麼好像,我就是啊!」駱航失笑:「喂喂,我絶對不會變成那種讓你對美術沒興趣的老師!」

  陳盛良聳聳肩笑了笑,那可不關他的事,他並不在乎駱航會變成什麼樣的老師。

  會這麼問只是因為突然想到第一次遇到駱航時,他自稱是師大美術系的學生而已。當初駱航要是沒有祭出這個身份又一直糾纏的話,陳盛良可能真的會揍他幾拳。

  「除了人體,你還有別的喜歡畫的東西吧?」

  「我也喜歡畫動物,反正活的東西我都喜歡。」駱航笑咪咪地答道。

  活的東西都喜歡?想到駱航作畫時的鋭利眼神,陳盛良又想調侃他真的很像電影裡的殺人魔了。

  「人體很美啊,肌肉,關節,皮膚的光澤,還有神態啊……怎樣都畫不膩。」

  根本不知道陳盛良在想什麼,駱航用迷戀的語氣繼續說道。

  眯著眼的駱航看來帶點孩子氣,這模樣讓陳盛良不自覺彎揚了嘴角,突然有些羡慕講到自己的嗜好時會雙眼發亮的駱航。

  「嗶嗶——」

  計時器盡責的提醒十分鐘休息時間已到,陳盛良將音響裡的CD換了另一片後,回到沙發上凝固著肢體繼續當活雕像。

  他正成就著別人的嗜好與執著,但他自己的呢?

  陳盛良突然覺得有股莫名的空虛感正啃蝕著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