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當習慣被迫中斷時,陳盛良才發現自己已經養成某些習慣。

  原來,在這幾個月裡,他已經習慣每週要去找一次駱航,然後工作結束時在駱航家中看兩集「歡樂畫室」DVD。還有,他也開始觀察週遭的人事物,並且能在其中得到小小的樂趣。

  駱航放寒假回台北了,休假日裡不再需要去找駱航,陳盛良只好找些事情做。

  他把租屋處好好打掃了一遍,挪動了許多擺設,也學著像駱航那樣掛了一些裝飾在牆上,原本因為陰暗而便宜的小房間因此稍微明亮了起來。清新的環境讓他心情大好,接著又把自己買的素描簿拿出來,盯著窗外的景象學駱航素描……不過他很快就膩了,因為不得要領,而且畫得實在很醜。

  丟下素描本,陳盛良把駱航送他的染料拿出來調色,隨興的混著各種顏色玩,然後畫了好幾件衣服。接著,朋友打電話邀他一起去打球,他便出門了。

  出門運動,閒晃,看看戶外的景象,找點有興趣的事情做,要是覺得無趣了就再換別的……

  就像駱航說的,換點花樣,大體上不變的事物也會覺得有趣多了。

  走在寒冬的街上,陳盛良呼吸著冷冽的空氣,覺得胸口盈滿前所未有的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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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航開學後,陳盛良仍然像之前一樣,每週一次到他的畫室裡打工。

  隔了快兩個月不見,再次見面時,駱航一臉感動地說:「我好想你喔!」

  「想我的裸體嗎?」

  「對啦對啦,你還是這麼愛吐槽我!既然知道就快脫!」

  陳盛良哈哈大笑,因為一陣子沒見而有的些微生疏感也立即消散。

  駱航歪頭看著陳盛良的笑臉,說:「你好像有點變了。」

  「有嗎?」

  有。眉眼間的冷淡感少了,整個人看來很清朗。駱航點點頭,說:

  「如果以前是只自我中心的貓,現在就是有點年輕又自我中心的貓。」

  這什麼比喻?學藝術的人思考模式果然不是他能理解的。陳盛良只能笑著說道:

  「可是我不喜歡貓。」

  「什麼?貓咪超有趣的耶!舉手投足都是戲,光是看就可以看好久。」

  陳盛良仍笑著搖搖頭。雖然感謝駱航把他比喻成自己覺得有趣的小動物,但陳盛良就是不喜歡貓。貓太任性,不像狗,只要對他好就會搖尾巴、真心的感謝。不過其實不隻貓,人也是這樣。並不是對誰好,那個人就一定會牢記甚至會回報。這道理他在小時候試圖討好母親的歷任男朋友時就領悟了。

  「我超喜歡的,好想養一隻啊。」駱航嘆了口氣。

  「不能養嗎?」

  「不行,到時候如果要離開,說不定不好帶走。」

  所謂的「離開」是指搬回台北嗎?那有什麼不好帶走的?陳盛良困惑地看了駱航一眼,他露出了苦笑,似乎有什麼不想說的事,陳盛良也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你不在的時候,我有學你畫素描。原來素描這麼難畫,我畫得好醜。」

  駱航有些訝異,陳盛良居然會想嘗試素描?他點點頭微笑說道:「素描真的要花時間去練習,我不會騙你那是很簡單的事。後來畫了多久?」

  「沒畫了。反正沒什麼興趣,畫得又醜。」

  「沒關係,那就不要畫具象畫嘛,改畫抽象的!畫圖也不一定要把東西畫得像真的才行。」駱航笑嘻嘻地鼓勵他。

  看著駱航的笑臉,陳盛良不禁也跟著笑了。

  「你真的很適合當老師。」

  「老師?」駱航愣了一會兒後,苦笑著說:「老實說,我沒想過要當老師耶。」

  「沒想過?你不是讀師大嗎?」這下換陳盛良愣了。

  「嗯……考得上就來讀啦,人生啊,這就是人生嘛。」

  駱航乾笑,聽到他的口頭禪,陳盛良聳聳肩,只好再找另一個話題。

  「那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畫家……唉唉唉,你的眼神有點怪怪的,難道我不適合嗎?」

  陳盛良覺得自己好無辜,他只不過挑了挑眉而已。

  「我又不懂藝術。」言下之意是,問我就不對了。

  不過駱航對他的回話更有意見,搖搖頭笑著說:「所謂的藝術沒有你想像中的高不可攀哦,只要你會評論美醜、看電影會覺得好看或難看,就可以和任何人討論藝術。」

  陳盛良忍不住嘴角微揚,因為這樣的駱航讓他覺得好可愛。

  雖然偶爾會冒出讓人聽不太懂的專業術語,但駱航大部份的時候都是這樣的,用簡單的詞彙、親和的態度誘導他去接觸陌生的事物。

  他忍不住又重複了一次:「你真的很適合當老師,不考慮當老師實在太可惜了。」

  駱航卻再次露出複雜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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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盛良覺得駱航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寒假過後,駱航變得有些浮躁,喜怒無常。

  陳盛良不太明白,到底是駱航在他面前漸漸露出本性,還是有事讓他心煩不已?

  一週一次,每次來找駱航時,陳盛良總能感受到他漸漸加劇的變化。

  在駱航的屋子裡時,陳盛良不太能感覺到季節流轉,只能從「每週來一次」這點上感受到日期的變動。

  一來是和駱航在一起時會莫名的對時間變得很沒概念,陳盛良總覺得時間好像過得比平常快;二來是因為他要全裸的關係,所有的窗戶和窗簾都是緊閉的,駱航會為他開空調。溫度固定又看不見外頭,也難怪他在駱航的屋內時總搞不太清楚現在的時節。

  當時間一點一點往前推進,在暑假來臨前陳盛良才察覺出,他感受的,其實是駱航隱忍著尚未爆發的躁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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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月相處下來,駱航開始偶爾會邀陳盛良一起去看展覽。

  因為陳盛良假日要工作的關係,他們有時會選在陳盛良下午上班前抽空去看展覽,有時是陳盛良在休假日時先到駱航家中,由駱航開車兩人一起出門,看完展後再回駱航的住處畫圖。

  那些展覽有的很有趣,有的陳盛良則完全看不懂。不過就算看不懂也沒關係,就當是出來走走、開開眼界。

  陳盛良喜歡和駱航相處,駱航會和他聊看展的心得,聽駱航講話感覺很輕鬆愉快。陳盛良更喜歡看駱航在看展覽時的表情,駱航的嘴角會含著淡淡的笑容,很專注地看著那些作品,好像在看情人一樣。

  但今天和駱航一起去看版畫展時,陳盛良明顯覺得駱航非常沒精神而且不太對勁。當駱航看著牆上那些作品時,眼裡甚至沒有往常的光芒。

  時序一轉眼已經到了五月底,高雄的太陽毒辣,室外溫度炎熱到讓人會覺得自己快脫水。陳盛良以為駱航是因為太熱而覺得不舒服,便催促駱航還是早點回去好了。

  坐在駱航的車上,陳盛良忍不住冷汗直流。駱航煩躁到連開車都變得恐怖極了,和鄰車還有機車爭道得非常兇狠,就算待會真的發生車禍陳盛良也不意外。他忍不住開口問道:「駱航,你怎麼了?要不要換我開?」

  駱航抿著唇沒答話,但踩著油門的力道明顯鬆了些。

  氣氛有點沉悶,一點都不輕鬆愉快。陳盛良困惑地轉頭看著駱航,想關心他也不知該從何詢問起,只好挑了最老套的問法:「你心情不好?」

  「阿良,你在咖啡館裡工作?」

  駱航沒回答問題,反而開口問他的事。陳盛良愣了一下後才答道:「嗯,我負責飲料吧檯。」

  「當初怎麼會想做這份工作?」

  「朋友介紹的。他們那時候缺一個臨時代班,問我能不能去頂兩個禮拜。後來老闆就問我要不要做正職。」

  駱航聽得有些糊塗。陳盛良似乎沒有回答到他的問題,他是問陳盛良為什麼當初會想找這份工作做,而不是他得到工作的契機。所以陳盛良當初並不是因為想在咖啡館裡工作而去應徵的?

  駱航還不明白這其中的微妙之處。很多人在踏入社會後,有沒有工作可以做、能不能勝任這份工作,遠比「找到預設中那份理想的工作」或「知道自己真正想做什麼」來的重要多了。

  「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

  「不討厭,算是喜歡吧。我最近在練咖啡拉花,滿有趣的。你才大三就已經在想工作的事情了?」

  「我不想,也會有人逼我想啊。」駱航苦笑。

  「哦?你爸媽?」

  發覺自己不小心把話題扯到不太想回答的家庭背景上,駱航抿著唇,只輕輕「嗯」了一聲。但陳盛良並未察覺,仍繼續問道:

  「家裡需要你出來工作養家?」應該不是。雖然駱航不招搖也不愛用名牌,但依他的食衣住行推測,他的家境應該不錯,為何看來如此焦躁?父母希望他不要畫畫,乖乖回家繼承家業?

  「不是。人生嘛……很多問題啦。」駱航又是一陣苦笑。

  「喔。不過你畢業後還要去當兵,所以應該可以再好好思考個一兩年吧?」明白他不想說,陳盛良就不追問了,只能儘量安慰他。

  駱航點點頭,內心裡仍然是苦笑。

  寒假回家時,駱航的母親向他提起畢業後要把他送出國唸書的事。兵役完全不是問題,如果駱航不想浪費時間服兵役,以他父親的人脈有得是方法能為他處理。但是她希望駱航改為攻讀企業管理或設計類,讓駱航非常反彈。

  其實駱航並不在意能不能出國唸書,母親那種「元配的小孩有,我的小孩當然也要有,反正孩子的爸又不是供不起」的想法讓駱航很受不了。

  駱航的兄姊——父親元配所生的孩子們,各個都是在年紀還小時就送出國當小留學生了,當年是駱航的母親想將孩子留在身邊當籌碼,才沒有吵著將駱航也送出去留學。現在駱航已經大到有些綁不住了,又該是讓他出國深造的時候,駱航的母親便向他提起這些事。

  不想讀書?也行,那就要工作了。母親心中想必已經打好算盤,她一定會要求談能——駱航的父親,在他掌管的談家企業中,為駱航安插個頭銜和收入都頗高的職位。

  眾多子女中,談能最疼愛的其實就是這個私生子,一來是因為他欣賞駱航有才華,二來是駱航不會恃寵而驕、對談家的龐大事業沒興趣,因此不會威脅到正妻生的孩子。儘管那女人需索無度,但他也一定會盡其所能為駱航做到父親該做的事……

  光想就無法忍受,駱航實在受夠了這樣被母親操控,他開始想著該如何脫離父母獨立生活。但可悲的是,很現實的問題擺在眼前:他該以何維生?

  當畫家?要在畫廊裡售畫為生並非不可能,但在那之前他得先磨練個幾年,還要同時累積好的作品。

  當美術老師?但他的夢想藍圖裡沒有這一項規劃哪。

  所以現實就是,他其實是個依賴父親的米蟲,和母親沒什麼兩樣——這樣的認知讓駱航又羞又怒,每次想到都覺得沮喪不已。

  寒假過後,他很努力地思索自己將來能做的工作,也更努力地開始累積作品,但那讓他墜入另一個情緒低谷。

  他想當個畫家,既然以此為標的,就該用更高標準要求自己。但當達不到自己希望的目標時,也因此感到加倍灰心無力。

  隱約覺得,再畫也只是如此而已了。

  駱航仍然很喜歡畫畫,但也開始覺得迷惘、痛苦又自信漸失。尤其是每次看完展覽後,那些精湛的作品總會讓他更沮喪,因為他忍不住認為那是他無法到達的境界。

  簡單的說,就是低潮。這幾個月裡他陷入了低潮,難以自拔,甚至原本已經很差的睡眠品質也比之前更糟。

  看著陳盛良光裸的身體作畫時,能讓駱航感覺好一點。陳盛良的背部寬厚健美,弓起背時突出的肩胛骨讓人看了容易有種錯覺,以為那是翅膀翼骨,所以駱航特別喜歡畫他的背。

  還有他有力卻不過份糾結的手臂肌肉、線條緊實又看來柔韌的腰腹、結實俏挺的臀部以及修長的雙腿……無一不勾引駱航衝動地立刻握筆畫下。

  其實仔細想來,最吸引駱航的應該是陳盛良的個性吧?那種什麼事情都不太在乎、除非是他自己願意,不然沒有人能讓他心情不好的性格讓駱航非常羡慕。駱航常會找機會接近陳盛良,總覺得只要看著他,似乎也能沾染上一點點那種率性而不會再輕易受別人影響……

  也許哪一天連畫陳盛良都覺得沒勁時,就表示他真的完蛋了吧?

  駱航不自覺的嘆了一口氣,讓陳盛良又轉頭看他一眼。

  當初見到駱航時,陳盛良以為他無憂無慮、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但現在看來似乎有頗煩心的私事?連常常微笑的嘴角都緊緊抿著,陳盛良也不自覺地跟著擰了眉頭。

  陳盛良想說些話讓駱航開心,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擔心要是挑錯話題反而讓對方心情更差,反覆猶豫間,已經回到駱航的住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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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航今天的精神狀況真的很差,尤其是回到家後疲態盡現,畫圖時一直呵欠連連。

  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一到,陳盛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很想睡嗎?」

  「呃……不好意思。兩天沒睡了,突然真的好想睡。」駱航抱歉地笑著說道。

  「你熬太久了吧?既然這樣,剛才為什麼還要出門去看展?」

  陳盛良皺眉說道,語氣也比平常冷冽許多。他知道駱航常常在熬夜,二三十個小時不睡覺拚命做作業或報告是常有的事,駱航告訴他,這在設計或藝術類的科系是常態,但整整兩天沒睡實在太誇張了。陳盛良莫名的感到生氣,氣駱航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

  駱航愣了一下,聽出他是在關心自己,只能更不好意思地搔著頭說:「我有點失眠,而且我真的很想看版畫展嘛。」

  陳盛良發現駱航的臉色比平常蒼白些,鏡片下睏倦的眼睛看來更迷濛……一時之間,他竟無法將視線從那帶著些病氣的容貌上移開。

  駱航沒發覺那可以說是灼熱的目光,因為他又打了一個呵欠。

  明明這兩天裡在床上輾轉反側都睡不著,怎麼會突然那麼想睡?好像見到陳盛良以後身體就放鬆了,所以疲倦感便湧上了?駱航覺得好睏,只想好好大睡一覺。

  「想睡的話去睡吧?」

  駱航聞言瞪大眼睛,似乎想假裝「我不想睡我一點都不想睡!」——但隨即忍不住又眯起來了。他沒發現陳盛良笑了,因為對方覺得他這樣子很可愛。

  「可是我才畫了二十分鐘……」駱航實在很想畫完三個小時,看著陳盛良的身體畫圖是目前讓他最輕鬆愉悅的事了。而且才畫了二十分鐘,酬勞該怎麼算給陳盛良也是個問題。

  「睡覺比較重要。」看見駱航又打了個呵欠,陳盛良不自覺地把語調放軟說道:「下次再繼續吧?下次讓你畫久一點。」

  駱航笑了,這口氣聽來好像在哄小孩?他很難想像陳盛良表情柔和地哄人的模樣。轉頭看向陳盛良時,才發現他已經按掉計時器、披上浴巾,似乎打算穿衣服了?駱航搔了搔頭,決定聽話去睡覺。

  「好吧,我去睡一下。你要看DVD嗎?」

  這是陳盛良每回到駱航家的慣例,他總會看兩集駱航推薦的「歡樂畫室」再回家。駱航有時會和他一起看,不過通常都是陳盛良自己在客廳看DVD、駱航則在書房專心做作業或報告。

  「不了,你要睡了。」

  「沒關係,我會關門,而且我平常睡覺就會戴耳塞,除非手機響,不然不會聽到聲音的。」

  原來駱航要沒有聲音才睡得著。如果他是這麼敏感的人,有個人在家中會不會讓他睡不好?想了想,陳盛良還是搖頭。

  「你專心睡覺吧。我先走了,今天不到一小時,不要算錢了。」

  「不行,怎麼可以不算?不然我改天請你吃飯?」

  「好吧。」知道駱航很堅持,陳盛良露出「拿你沒辦法」的笑容點頭答應。

  看著那樣的微笑,駱航突然覺得身體更放鬆更想睡了。送走陳盛良後,他迫不及待躺上床迅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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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駱航突然心血來潮,上完課後去了一趟陳盛良工作的咖啡館。

  駱航從沒去過,但那間咖啡館他曾聽同學說過,裡頭的服務生個個都是俊男美女。駱航聽了忍不住吐槽「是去喝咖啡還是看服務生啊?」同學則笑嘻嘻地說:「喝咖啡配服務生啊。」

  又不是吃飯配小菜。那時駱航又回了這句話,不過當踏進店裡後,他大概能明白同學話裡的意思了。

  環顧了一下咖啡館四周,駱航在入口斜對角看見了飲料吧檯內的陳盛良。

  陳盛良似乎正忙,駱航也沒打算打擾他,直接向帶位的服務生指定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點了習慣喝的熱拿鐵後,駱航便無聊又好奇地觀察著四周。

  在柔和的黃光照明下,陳盛良那象牙白的膚色和深邃的五官看來不會太醒目,再加上他旁邊那位一起負責吧檯的同事及外場服務生們的容貌都很俊美,初進店裡時,第一眼反而不太會注意到他。

  陳盛良搖晃雪克杯的樣子很好看,不花俏,也不是隨便晃個兩下就好,每一個動作都有他自己的節奏。他將制服長袖捲到肘關節上,看來更是俐落帥氣。駱航忍不住想,難道他的手臂線條是這樣來的嗎?

  盯著他好一會兒後,也許是感受到這股視線,陳盛良往駱航的方向看了過來,然後整個人頓了一秒,看來有些驚訝。

  駱航咧嘴笑了,對他的反應感到很滿意,朝他輕輕揮了揮手。陳盛良也向駱航點了個頭當作打招呼。

  過了許久,終於消化完服務生送來的點單後,陳盛良走出吧檯去找駱航。

  「你怎麼有時間來?」陳盛良真的很訝異。他知道駱航的時間很滿,有做不完的作業和報告,而且他還要讀書又要畫畫……

  「呃——就想來看看啊。」一位服務生剛好經過,讓駱航硬生生吞下「時間就像乳溝,擠一擠還是有的」這種玩笑話,在陳盛良工作的地方裝做一副斯文靦腆的模樣。

  不過陳盛良大概也猜得出來,於是露出「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的笑容,帶點揶揄,微妙得可能也只有駱航才懂。

  「你只有點拿鐵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了,我不餓,我想去附近逛逛,喝完咖啡就要走了。」猜出陳盛良想請他吃店裡的餐點,駱航連忙搖頭。

  「嗯,好吧。」陳盛良覺得可惜,他難得有機會能請駱航吃東西。知道自己穿著制服站著和客人聊天很顯眼,於是他客套地對駱航說「你慢坐」以後便回到吧檯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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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航要結帳時,看陳盛良又開始忙碌了,於是他揮手打個招呼後就直接離開。

  和陳盛良一起搭擋負責飲料吧檯的阿軍好奇地問陳盛良:「你怎麼認識那個人?」

  聽起來像是很意外的樣子?陳盛良困惑地看了阿軍一眼,莫非是駱航一身的書卷氣讓旁人覺得他和駱航看來有些不搭?一聯想到這點,陳盛良突然覺得胸口很悶。

  「他就是我之前說的,找我去當人體模特兒的那個美術系學生。」

  「什麼?是他?那他一定是憤青,而且是神經質的憤青。」

  「蛤?」陳盛良一臉困惑。搞不懂阿軍怎麼會突然這麼說?而且看來很驚訝的樣子,鬆餅糊還因此差點倒太多。

  「憤青不一定文藝,但這種學藝術的文藝青年通常都是憤青。而且畫家都很神經質啊,就像梵谷。虧我之前還覺得他看起來脾氣很好,超想搭訕他——啊糟糕……」

  又不是全天下的畫家都像梵谷那樣……陳盛良擰起了眉,突然發現重點其實是在後面突然停住的那句話。

  陳盛良一直都知道負責教導他的這位前輩喜歡的是同性,因為他剛到職時就不小心撞見阿軍和店裡的男服務生在休息室裡親熱的畫面。但那對陳盛良來說沒有什麼影響,不管是什麼樣的肉體關係,兩情相悅或是各取所需都好,只要沒有人被強迫,那就是當事人的私事而已,不容旁人置喙。但阿軍說他「之前」就想搭訕駱航……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認識他嗎?」

  「呃……原來你不知道?看你們好像還不錯,我以為他應該知道你不介意這種事。而且你都脫光給他畫了……」

  「到底要知道什麼?」

  陳盛良困惑地問道,沒想到阿軍意味深長地盯著他許久後,拍拍他的肩膀說:「是阿良的話,應該沒關係吧。」

  陳盛良眯了眯眼,表示他對這種一直聽不懂的話已經感到不耐煩了。但阿軍接下來的話讓他愣住了——

  「我前一陣子在常去的店裡看過他幾次,他笑起來很好看,我本來想搭訕他的。」

  「……什麼意思?」

  「就是你聽到的那個意思啦。」所謂「常去的店」當然不是指像他們工作的這種咖啡館。

  阿軍也知道陳盛良對這種事情沒什麼感覺。當初被撞見尷尬場面時,阿軍還以為陳盛良不會想再被這樣的前輩教導、甚至不想做這份工作了,沒想到陳盛良淡淡地說他不介意,甚至反而對忐忑不安又有些懷疑的阿軍說:「你喜歡男的關我什麼事?」讓阿軍傻眼得說不出話來。

  所以,阿軍才會說如果是陳盛良的話應該沒關係——讓他知道無妨,因為他大概又是「原來如此,但是關我什麼事?」這一類的反應。

  果然,陳盛良沉默了一陣子後,開口說的是:「休息時間到了,我要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