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同性沒什麼大不了的,比那更加亂七八糟的事陳盛良從小就看多了,他真的認為這種小事一點都不令人驚奇。
但是對於駱航……陳盛良竟有些在意。
雖然阿軍並無惡意,也不是故意把別人的隱私拿出來嚼舌根,只是因為太過意外自己曾經想搭訕的對象居然和同事相識,而忍不住將駱航的性向抖出來而已,但……從旁人口中知道這件事的感覺真差。
駱航不斷地讚美他的身體,一直用熱情但鋭利的眼神望著他,但那眼神看來比較像是渴望能肢解他——所以駱航真的只把他當個模特兒看待?
陳盛良糊塗了,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好或不好?重點是為什麼他反而覺得有些失落?
面對會讓自己在意又困擾的疑惑,陳盛良的處理方式向來就是直接解決他。
再次到駱航家中,進浴室脫衣服前,陳盛良便看著駱航說:
「我想問你,你喜歡男人嗎?」
駱航聞言愣住,好幾秒都沒反應。
這問題實在太直接了,讓他連打哈哈帶過的餘地都沒有,總不能開玩笑地反問「難道你愛上我了嗎」?駱航腦中飛快地想著,到底是怎麼被發現的?一抬眼,望進那雙深綠色的眼眸裡,一時失神便脫口說:
「不,男的女的我都喜歡。」
陳盛良挑了挑眉,駱航這才驚覺自己剛剛說了什麼。這下可好了,對普通人來說應該更勁爆了。駱航連忙補充說道:
「我是很博愛沒錯,但是你放心,你是我很重要的模特兒,我知道分寸。」
那有些慌亂的表情看來很可愛,陳盛良揚起了嘴角,淡淡地說:「駱航,我一點都不在意。」
「啊?」
「我只是好奇而已。」
「喔。」
其實駱航根本就是反應不過來,所以才一直以單音回應。陳盛良明白,便笑著說「那我去脫衣服了」後就直接走進浴室,留下還在發愣的駱航站著發呆。
+++++
然後,陳盛良全身赤裸地只圍著浴巾走出來時,仍然用平常的口吻問道:「今天想要我站著還是坐著?」
駱航這才清醒過來,驚奇地盯著陳盛良看了許久。
「幹嘛?」
「為什麼只有我被嚇到?」
「我怎麼知道?」
陳盛良這句話讓駱航實在很想吐血,一時之間他連剛才那一絲尷尬的情緒都忘了,憤憤不平地說:「可惡,我超羡慕你的!你好歹也驚訝一下啊,不怕我上了你?」
陳盛良歪頭看著駱航,他對別人在床上的事沒興趣,卻也忍不住想,原來駱航是壓人的那一方?也對,駱航的身高超過一八○,雖然瘦了點卻不弱,身材看來大概是精瘦結實型的。不過陳盛良可比他更高壯,誰上誰還不知道呢……
陳盛良沒有回話,只是將嘴角微抿著,綠色眼眸透出一股促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讓駱航見了又是一愣。
他總覺得,陳盛良似乎有些改變了?
呆了幾秒後,駱航終於回過神,為了掩飾剛才的失神便隨口問道:「你這樣的朋友很多嗎?因為你沒什麼反應……呃,我只是單純好奇,不方便的話可以不用回答我。」
「不多吧。」陳盛良聳聳肩,疑惑地反問:「不然我應該要有什麼反應?」
「……我終於知道你以前為什麼老是不回我話了。」原來無言以對就是這種感覺。
陳盛良聞言笑了,眼睛微微眯起的模樣讓駱航忍不住又多瞧了幾眼。
然後駱航學著他那一副就算外星人入侵地球都沒什麼大不了的精神,勉強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今天坐在地上吧?我想畫你盤腿的樣子。」
+++++
當某些原本不打算說的秘密被朋友發現後,人通常會有兩種反應:一是縮進殻裡默默疏遠這個朋友,二是兩人會開始漸漸更加親密,也許不知不覺間還會分享更多秘密。
駱航和陳盛良之間的關係比較像是後者,但還沒有分享秘密。
在那之後,六月來臨,期末地獄讓駱航不得不請陳盛良暫時別過來了,他真的忙到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接著而來的暑假也無法讓他積鬱許久的心情好轉。時間一步一步前進,想必眨眼間大四也很快就過了、他就要畢業了,但未來該怎麼走卻仍然很茫然。
父親那邊肯定是百分之百支持駱航走自己想走的路。駱航的爺爺漸漸老了,對於談家下一代接班人的寶座,駱航的父親談能已可說是十拿九穩。也許是一直遺憾著自己年輕時無法追求的夢想,談能一直很鼓勵駱航逐夢、也不從逼他做不喜歡的事。
但駱航不太想再靠父親養他,因為這樣他就無法脫離母親的掌控。
放暑假後駱航馬上回家一趟,和抽空見他的父親說了畢業後的計劃——駱航打算放棄實習,但要服兵役,然後他想去西班牙唸書,用從小父親為他定期購買的基金和股票去支付留學費用。
駱航和父親和樂地談了許久,卻和母親起了爭執。
「去西班牙念藝術創作!?我不準!」
「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媽咪的話?你的頭腦又不差,念商不好嗎?媽咪會害你嗎?當初填志願也是,居然只和你爹地偷偷商量……」
「念什麼藝術,能當飯吃嗎?你以為你爹地能養你一輩子嗎?」
「賣畫?賣畫能賺得了什麼錢?比當美術老師還不如!你居然還想放棄實習……」
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擔心兒子將來供不起她繼續過貴婦生活罷了。駱航不禁偏激地腹誹著自己的母親。
母親最後甚至是歇斯底里地說出惡毒的話——談家絶對不可能認他這個私生子,他的歸屬永遠只有駱家,如果駱航一意孤行,最後變成落魄畫家,是不會有人向他伸出援手的……
私生子還不是拜你所賜?——駱航差一點就讓內心的怒吼脫口而出了。
他一直都心裡有數,父親那邊的家庭是容不下他的,但他也不想和母親相依為命。
駱航曾經試圖想要做乖兒子,他也盡最大努力企圖討好每一個人。他想讀美術系,只有師大這塊招牌能入長輩的眼,所以他選了師大。逢年過節,即使再痛苦他也會努力爬回去陪母親。即使覺得很痛苦,他還是把自己最滿意的畫作送給母親去做人情了……他努力過了,真的。
駱航試圖勸自己,不要長這麼大了還怨恨自己的父母,不要說當初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這種氣話,這樣很可悲又幼稚。
他沒有辦法改變母親,所以只能不斷的迴避,不斷的先斬後奏、陽奉陰違。
駱航覺得好孤獨,父系是複雜的豪門,他只是在外頭的私生子;母親對他的控制慾則是比愛更強烈……他沒有能夠和他互相扶持、支撐他的對象。
當晚,駱航就連夜搭車回高雄了。
然後他隨便找了間夜店就進去,放縱自己喝到神智不清。
+++++
凌晨兩點多,陳盛良被電話吵醒時,實在很想宰了打電話來擾人清夢的同事。
但電話裡的內容很快便讓他整個人都清醒了——
喜歡泡夜店的同事小冠告訴陳盛良,在夜店裡看見那個曾經到咖啡館找過他的朋友自己一個人已經喝到快茫了,也許等一下就會被人撿走了吧?陳盛良很少有朋友會到工作的場合找他,於是小冠心想兩人也許是好朋友吧?好心提醒一點總是好的。
於是,當陳盛良凌晨三點踏進音樂震耳欲聾的夜店時,則是很想宰了整個人癱坐在陌生女人懷裡的駱航。
把喝到茫茫然的駱航從女人懷裡用力扯過來後,陳盛良隨即感受到好幾道刺人的目光。被當肥羊盯上了嗎?他下意識地用雙臂護住駱航,繃著臉、仗著身高將近一九○的氣勢,趁對方怔愣間便直接拖著駱航走出去,邊走還邊向店裡的圍事點頭示意這個醉鬼是他的朋友。
外頭正好有警察巡邏車經過,或許是這原因,他們好運地搭上計程車順利離開了。
回到駱航的住家大門外,陳盛良難得臭臉對著駱航說:「鑰匙!」
「口袋裏。」駱航看似稍微酒醒了,口齒清晰地回話。
「拿出來!」
「你幫我拿啊。」駱航笑嘻嘻地說道,沒有感受到陳盛良非常想掐死他的怒氣。
「哪個口袋?」不想跟醉鬼認真吵架,陳盛良邊說邊逕自往他褲子摸去。
「好癢哈哈哈……不要吃我豆腐……」
誰要吃你豆腐?酒臭味薰死人了。陳盛良咬牙,一手繞過駱航的肩膀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把怕癢而不停扭動的駱航固定在自己胸前以便搜出鑰匙。
兩人上身因此貼得極近,陳盛良感覺到駱航因酒精而偏高的體溫,他下意識低頭看向懷中的人,這才發現駱航的脖子上有數個明顯的紅痕……
有股怒氣瞬間在陳盛良腦中炸開,於是他胡亂輕拍著駱航,終於摸到外套口袋裏的鑰匙。陳盛良將它用力抽出,鏗鏘金屬聲刺耳地迴蕩在公共走廊上,讓駱航皺了眉頭。
沒空注意到駱航臉上的表情,陳盛良拿著鑰匙不習慣地打開自己第一次開的門鎖,然後用力將駱航推了進去。
+++++
駱航踉蹌了一下,隨即站穩腳步將屋裡的燈一一打開,接著往臥房走去。動作流暢看似清醒,但陳盛良總覺得駱航哪裡不太對勁?
他擔心地探頭看了一下臥房,卻正好瞧見駱航脫下上衣T恤裸露出上半身。他愣了一下,不太明白自己為何突然屏息?
白色燈光下,駱航的膚色看來均勻,不算健康但也不蒼白,體格清瘦勻稱卻不文弱,陳盛良發現自己竟無法將視線從駱航身上移開。
但脖子上的口紅印讓陳盛良看了實在很火大,他去浴室擰了條毛巾,直接走進駱航的臥房靠近正坐在床上發呆的駱航,然後拔下駱航的眼鏡後用力為他擦臉、擦脖子。
「好癢哦,會痛啦,走開……」原來還在醉的駱航呵呵傻笑、一直扭動著想逃。
「少囉嗦。」陳盛良壓著駱航的肩膀不許他閃躲,半強迫地幫他把脖子擦乾淨了。
乾淨的脖子……陳盛良眯了眯眼,忍不住用手指輕摸了一下。溫熱的光潔肌膚有種誘惑力,讓人見了很想將嘴唇湊上去。
直到有這股衝動時,陳盛良才隱約察覺出自己是怎麼回事。
他想在駱航的脖子上狠狠地,用自己的嘴唇烙出比剛才擦掉的還要多的記號。屬於陳盛良自己的記號。
「好癢……」駱航仍然笑嘻嘻地想閃躲觸碰自己的手指,絲毫沒感覺到哪裡不對。
「駱航……」陳盛良收回手指,轉而輕輕地摸著他的頭髮問道:「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耶。」
「那男朋友呢?」
「也沒有啊……幹嘛?你想當我男朋友?」
「男朋友?」陳盛良愣了一下,反覆咀嚼著這個陌生的詞彙。他原本只是想確認一下駱航的感情狀態,其實還沒深思熟慮到這階段來,但這三個字聽來感覺真好……
「我想。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陳盛良向來直接,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為何之前會問駱航是否喜歡男人。
原來他不是不在意。如果真的不在意,他才不會想知道駱航喜歡的對象是男或女、才不會開口問個清楚。
他根本就在意斃了!尤其看到駱航靠在女人胸前時。原來妒火中燒就是那種感覺。
「嗯……怎麼樣啊……」
駱航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眯著眼睛像是在找尋什麼東西,陳盛良著迷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後才意識到駱航應該是在找眼鏡,連忙拿起剛才隨手擱在一旁的眼鏡為他戴上。
視力恢復清晰後,駱航盯著陳盛良發呆了好一陣子。為了配合駱航的視線,陳盛良還蹲跪在他的雙膝前,讓駱航不用抬頭就能看著他。
陳盛良很緊張。一句簡單的問句,駱航給的答案想必也不會太複雜,不是好就是壞,但他就是覺得心臟莫名跳得好快,又期待又害怕他給的答案。
駱航抬手撫摸陳盛良的臉頰,那長期接觸顏料的手指,粗糙得讓陳盛良有些驚訝。他忍住想拉下那隻手仔細察看的衝動,讓駱航沿著下巴慢慢撫上他的眼角……
駱航的眼裡只有那對綠色眼珠。他慢慢傾身,看來像是想親吻陳盛良的眼睛,陳盛良分不清楚是濃重的酒味或是緊張讓他屏住了呼息,望著那張離自己只有一點點距離的臉孔……
「阿良?」
「嗯?」
「喔,你是阿良耶。」
說了這句意義不明的話之後,駱航的手便離開陳盛良的臉,然後輕輕推開了他。
這是拒絶嗎?陳盛良覺得心像是被抽了一下,又疼痛又失落。
「所以呢?」
「你是我很重要的MODEL啊。」駱航微笑看著陳盛良,迷濛的眼神看來清醒了些。這句話像是某種聲明,在兩人間築了一道無形牆。
「除了這個以外呢?」陳盛良不放棄地追問。
但駱航只回以有些憨傻可愛的笑臉,隨即爬上床看似準備睡覺。陳盛良只好站起身拉著駱航的手臂,接著另一隻手掌貼在他的背上硬是把他拉扶起來坐著。
儘量不去想自己的手掌觸摸到的是駱航背部光裸的肌膚,陳盛良耐著性子說:「起來,至少去洗個澡、上完廁所刷牙再睡。」
「不要,我現在就想睡。」
「你想明天醒來臭死自己嗎?」現在是夏天耶!
「不會啦……我趕圖時常常都嘛不洗澡,習慣就好。」
陳盛良哭笑不得。這個俊美的大男孩知不知道自己講了什麼讓人幻滅的話?
「乖,一下下而已,快點洗完再回來睡。」
「不要逼我嘛,我心情已經很不好了。」
有點撒嬌,又有點脆弱的語氣讓陳盛良覺得胸口有些疼痛,他忍不住伸手輕摸駱航的頭髮問道:「怎麼了?」
駱航抿著唇,呆了一會兒後才悶悶地說:「不想講。」
再次被拒絶了嗎?陳盛良覺得自己的胸口也悶悶的。他只能輕嘆口氣往後退一步。
「好吧,你好好睡吧。」
「晚安!」駱航火速倒回床上。
「晚安。」陳盛良則是輕聲應答,為他關了燈然後離開。
+++++
駱航醒來時,真的覺得快被自己臭死了。
痛苦地爬下床去浴室去盥洗,直到一身乾淨、徹底清醒後,駱航才開始回想自己睡前是怎麼回到家的?
努力思索了許久,終於想起了一些奇怪的片段。駱航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喝太多了?他的酒量其實很好,因為從小母親就訓練他品酒。
那個忍著怒氣把他帶回家、又輕聲細語地哄他的人,真的是陳盛良嗎?
他不太記得陳盛良說了些什麼話,但對兩人肢體接觸時那股若有似無的曖昧仍依稀有印象……
糟糕!他該不會把持不住把對方推倒了吧?
駱航臉色發白地捂著嘴,隨即想想不對,房裡沒有任何疑似的味道或痕跡,應該沒發展到那一步。
那到底是到哪一步啊?他該不會壓著陳盛良大摸特摸吧?還是大親特親?或者更過份的又摸又親?駱航真想抱頭大叫。
掙扎糾結了許久後,駱航終於鼓起勇氣,在隔天中午陳盛良上班前打電話給他。
如果陳盛良的口氣態度很正常,駱航心想,那他就裝作沒這回事,以平常的樣子應對即可。但不幸的是——陳盛良的語氣有一絲僵硬。
駱航沒聽過陳盛良這種語氣,有些生硬、似乎不知道下一句該接什麼話……陳盛良除了第一次進畫室被盯著畫圖外,向來都是一副很自在隨性的模樣不是嗎?所以駱航也有些不知所措了,為酒醉的事道完謝後,兩人在電話裡實在不知該聊什麼。
「你還需要我過去當MODEL嗎?」最後是陳盛良打破僵局詢問。
「要啊,當然要!我很需要你!」駱航急忙連點了好幾次頭,忘了對方看不到。
「我是你很重要的MODEL,對吧?」
這句略帶苦澀的話點醒了駱航。
他大概想起來了。原來他沒做什麼,原來是陳盛良——
腦袋一片混亂,駱航只能在電話裡淡淡答道:「是啊……」
你是我很重要的MODEL,重要到讓我連喝茫想抱個人發洩時,一意識到是你都會剎車。
駱航覺得頭疼的同時,也自豪自己原來還是有自製力的。
+++++
再次見到陳盛良,因為先前已經隔了一個月不見,又加上幾天前的事,駱航總覺得有些尷尬。
這幾天裡,駱航有時會懷疑是否自己會錯意、甚至太自我感覺良好了?也許失禮,但他很難想像陳盛良對人動心的模樣,更何況對象還是他自己。
可是那話裡的苦澀絶對不是駱航的幻覺。說來沒什麼好自豪的,但駱航傷過不少人的心,那種口氣他再熟悉不過了。
只能說,這一切實在太超出駱航的預料了。他真的沒打算招惹陳盛良,不然剛認識時早就把他拐上床了,哪會等到現在?
為陳盛良開門時,駱航感覺到他的視線穿過外頭那道鐵門的隙縫膠著在自己臉上,灼熱到讓人一時之間會心慌得不敢抬頭直視。
駱航鎮定微笑,巧妙地藉由側身退後讓客人進屋的動作,避開與陳盛良視線相交。
沒想到陳盛良進屋後仍然與往常一般,先點頭打招呼,然後直接向畫室走去,放下隨身的包包後先伸展身體暖身,接著拿出裡頭自備的浴巾進浴室脫衣服……
每一個舉動,都與之前無異。
駱航呆呆地站著,他的臉頰因為剛才的視線還有些發熱,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自己無法思考任何事情,連要擺畫具的事都忘了。
陳盛良脫下全身衣物圍著浴巾走出浴室時,看到的就是站在門口發呆的駱航。那一臉呆愣的表情看來可愛,讓他忍不住嘴角微揚。
「怎麼了?」
「……沒事。」駱航抬頭看了陳盛良一眼,隨即清醒過來,立刻去準備畫具。
陳盛良走到瑜伽墊上坐下,看著駱航有些心不在焉的,連動作都比之前慢了許多,便關心問道:「你有好一點了嗎?」
「嗯?」駱航頓了一下,反問他:「我那晚有講到什麼事嗎?」
「沒有,你只說你心情不好。」
很好,看來酒醉得沒有很厲害,至少沒亂性也沒有胡亂說話。駱航滿意地點點頭,沒發現陳盛良的綠眸因此幽暗了些。
「謝謝啦……總是會好的。」意思就是現在還很不好,但他不想談。
陳盛良沒有回話,只是笑了笑。這麼表面的客套話,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駱航想必是記得那晚的事,才會顯得對他突然生疏了起來。這算是沉默的拒絶嗎?陳盛良感到有些無措。
他喜歡駱航是無庸置疑的。不論是先前單純友情層面的喜歡,或是萌生了情愫後的戀慕,他對駱航一直都非常有好感……但陳盛良自己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像這樣對一個人懷有遠多於朋友的在乎與衝動,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時都是對方主動來接近他的。
發現自己喜歡上一個人以後要做些什麼事?告白嗎?那如果已經被拒絶了呢?莫非是再接再厲、死纏爛打?
不行,如果是這樣,駱航應該會很抓狂吧?雖然他看來一副好脾氣,但陳盛良知道駱航其實很易怒,只要不順他的意,他的心情就會起伏不定,接著就很容易生氣。
陳盛良不自覺揚起嘴角笑了。猜得到駱航的反應,當然是因為駱航在相處時漸漸對他露出本性的關係,一思及此,陳盛良竟莫名覺得有些甜意滲入心頭……
駱航抬頭時正好瞧見他微笑的表情。那有些溫柔的笑容讓駱航看呆了,心跳突然亂了拍。
又是那種很少出現在陳盛良臉上的笑容。陳盛良為何而笑?為什麼感覺這麼溫柔?
一想到也許是因為自己的關係,駱航差點撞翻畫架。
穩下心神後抽出炭筆,他突然想畫陳盛良的臉。試試用不是那麼細膩的線條,描繪那張看似平靜無波、卻又有微妙變化的面容。
「坐椅子上吧,我今天想畫你的臉,不過還是麻煩你解下浴巾。」
「臉?」陳盛良有些愣住。他還以為當模特兒,被注視的焦點應該是肢體才對。
「嗯,畫臉沒錯。其實臉很難畫哦,我還聽過有老師找的MODEL是只露臉不脫衣服的呢。不過你不用看我,像以前一樣把焦點放遠就好了。」
陳盛良知道,這樣長時間的靜態動作,視線本來就不要放在畫家身上比較好。但這種時候聽到駱航這麼說,他很難不胡思亂想……
垂下眼,他坐上木椅,將視線焦點凝聚在駱航身後的牆壁上。那裡掛了一幅畫,是駱航照他趴跪在地上時拍的照片畫的,畫完後駱航很喜歡就裱框掛上牆了。
如同往常,當駱航開始繪畫時,陳盛良則是盯著那幅畫開始神遊發呆。
他的影像留在駱航的屋子裡……這是陳盛良早就知道的事,但又一次意會到時,心頭卻有了之前不曾有過的感覺。微甜又酸……
喜歡一個人時,原來是這種感受。
陳盛良的表情不變,但眼神無法遮掩地變得柔和了些,駱航鋭利的眼全看見了。
+++++
計時器嗶嗶作響,代表二十分鐘已過,陳盛良的休息時間到了。
駱航常常畫到恍若未聞,陳盛良也習慣了,照樣一句「我要起來了」後就直接起身伸展身體。
駱航輕嘆了一聲,然後繼續盯著畫紙發呆——這也是他常有的反應。
陳盛良只看了他一眼,接著就圍著浴巾自己走向廚房倒水喝、找書看。
仍然是那麼自然的態度,駱航心想,反而是他因為在意陳盛良而想太多了嗎?但是陳盛良也太自在了吧?一絲絲尷尬或害羞的情緒也沒有,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像他這樣不被別人影響?
發呆了好一陣子,直到陳盛良走回畫室時駱航才再度回神。他抬眼看著陳盛良,發現陳盛良也看著他……沒有人願意先把視線移開,彷彿這樣就代表認輸了。
「你最近怪怪的。」終於還是陳盛良先打破僵局。
「哇靠,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我覺得你最近怪怪的!」
駱航沒好氣地回嘴,接著便愣住了,糟糕,這樣根本就是不打自招。
他的表情讓陳盛良笑了,又是一個之前少見的笑容,駱航眯了眯眼,為這笑容有些失神。
「嗯,我最近怪怪的。」陳盛良點頭,毫不閃躲地說:「我發現我很喜歡你。」
駱航又是一陣發愣。那雙綠色的眼眸好美,讓駱航暫時喪失了思考能力。
大概沒有人能像陳盛良這樣,全身光裸只圍著浴巾站著,還能毫不扭捏的表白吧?眼前的景象要是換做別人也許看來好笑,但陳盛良就是能這麼自在。駱航真的很羡慕。
「我現在沒心情想這種事,對不起。」他撇開視線,看向正在進行中的畫像。
他沒有騙陳盛良,目前他真的沒什麼心情想戀愛這種問題,用這理由並沒有說謊。
但完整的實情是,駱航其實也可以和陳盛良談場戀愛,甜甜蜜蜜、如膠似漆一陣子,可是他們一定很快就玩完了。
駱航很清楚自己是什麼德性。他對擁抱過的肉體膩得很快,厭煩了就直接甩了。認真談感情嘛……其實他沒有對任何人認真動情過。他不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的,他並不懂愛。
駱航只知道大概就像交普通朋友一樣,感情也會有個磨合期。但那讓駱航覺得很不耐煩,他不想讓某個特定對象把他搞得又哭又笑的,畫畫就能讓他的心情愉快,母親則能讓他瞬間心情變差,既然如此,他又何需再多加一位情人?
更重要的是,駱航還想把陳盛良留著當畢展作品的模特兒,他實在不想因為這件事而搞砸兩人的關係。
「我可以問嗎?你怎麼了?」
陳盛良沒有逼問「那什麼時候有心情」,而是關心他,這讓駱航覺得溫暖,心情也隨之放鬆了一些,警戒心也變弱了。
「好煩,不知道要怎麼講,又複雜又簡單……人生嘛,這就是人生啊。」駱航輕嘆了一口氣,有些不知所云。
計時器再度嗶嗶作響,十分鐘的休息時間結束了。
陳盛良按掉計時器,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拍了拍駱航的肩膀,然後坐回椅子上。
駱航愣了一下,覺得肩膀有點發熱。這是在安慰他吧?又是一個讓他覺得溫暖的安慰,可是以現在這種情況,駱航很難不覺得曖昧……
但接下來的休息時間裡,陳盛良的態度仍然與之前無異,甚至更有著難以察覺的溫柔。當駱航不說話時,陳盛良也就不說話吵他,但駱航開口時,他一定會用言語或行動回應。不論如何,陳盛良的態度總是很自然的,不因為被拒絶就顯得彆扭尷尬。
於是當駱航畫完三個小時後,也很自然的像以前一樣,拿出DVD留陳盛良看了兩集再向他告別。
送陳盛良離開以後,駱航在關上門時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麼說都是當朋友比較好,沒意外的話朋友是一輩子的事,他也喜歡陳盛良,所以當然想和他保持朋友關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