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揮手告別歡樂和無奈,光陰好像流水飛快,日日夜夜也將我們的青春灌溉。——何炅《梔子花開》
沈寧夏最近總是覺得有輛熟悉的車子在自己身邊出現,但那個人識相得很,再沒有跟她打過照面。日子如流水般地滑過,漸漸恢復如初。
在這段時間裡,唯一算得上大事的是班主任某天找她談了獎學金和留學一事,她毫不猶豫地直接拒絕了。後來系主任、校領導分別找她談了話,但她都拒絕了。
以她在大學中等偏上的成績,怎麼可能獲得國外設計學院的全額獎學金呢?排隊也輪不到她!難道那個人真把她當傻子了不成?想到這兒,沈寧夏總忍不住想笑。只是嘴角有千斤重,無力上揚。
日子照舊,每一天她都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時。轉眼就到了鳳凰花開,一樹火焰,戴學士帽的那天。
外婆辛苦了這麼多年,如今終於如願以償地等到了她畢業的這一天。當天沈寧夏起了個大早,給外婆梳洗好後,換上了一身涼爽的真絲唐裝。然後打了車,早早地到了校園。
沈寧夏推著輪椅上的外婆,一路給她講解學校的景觀:「外婆,這是我們學校最著名的鳳凰湖……看,那裡,那個高高的建築是知恥鐘,每天九點、十二點、 三點會敲響,提醒我們學生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不要虛度光陰……還有,這裡,是我們的圖書館……漂亮不?這還是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建築,英國人留下來的……」
等蘇嘉妮到的時候,她與外婆已經把偌大的校園逛了個大半。蘇嘉妮是全家族出動,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姑姑姑丈全到了。大群穿了學士服的同學和家人,熱熱鬧鬧地把草坪擠滿了,平素安靜的校園裡閃光燈不斷。
由於天氣炎熱,蘇嘉妮他們拍好照片就撤退了。蘇母挽著皮包走了過來邀請她:「寧夏,叔叔阿姨今天難得見到你外婆,我們一起去吃個午飯吧?」沈寧夏婉拒了蘇母的邀請:「謝謝阿姨。今天是我在學校的最後一天了,所以想帶外婆嘗一嘗學校的美食。」
蘇母見沈寧夏堅持,便含笑道:「那好吧。那下次有機會阿姨再請你們吃飯。」沈寧夏道謝。
時正中午,由於炎熱,校園裡頭拍照的人已經極少了。沈寧夏一轉身,看到了不遠處某個手捧著鮮花的熟悉身影。
這麼多年,光陰簌簌而過,她從女孩長大成人,外婆白髮蒼蒼,而眼前的這個人黑髮濃眉,竟沒多少改變。
沈寧夏怔在原地,一時間心緒複雜。起初她一度以為是幻覺,然而片刻後,他並沒有在眼前消失。她抬步朝他走去,一步一步,離他越來越近,近得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人眼裡的驚喜和激動。他顫聲喚她:「寧夏……」
與記憶中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前塵往事如頭頂那火辣辣的陽光,照得人滿頭滿臉。
沈寧夏徐徐抬眼,冷漠得彷彿在瞧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請你離開。我不想讓外婆看到你。」
他訕訕地說:「寧夏,我馬上就走。今天你大學畢業,我只是想送你一束花而已。」平日裡那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此刻的姿態卻低到了極點,近乎哀求。沈寧夏直直地盯著他,而後伸出了手,直截了當地說:「給我吧。」
他大約沒想過她會接受他的花,整個人明顯又驚又喜。他討好地笑著,雙手捧著遞給了她:「寧夏,爸爸恭喜你畢業……」沈寧夏倏然抬眸,譏笑地截斷了他的話,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好了,花我已經收了,你可以走了。」
那個人臉色一白:「寧夏?」沈寧夏眉頭抽了抽,她極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方先生,請你別逼我。花我已經收下了。請你發發善心,馬上離開,不要破壞我人生中難得開心的一天。」遠處綠蔭下有幾個同學和他們家長,不想惹人側目的她已經盡量把嗓音壓低了。
「方先生……」方黎明的血色似被她這個輕飄飄的稱呼在一瞬間抽乾了。
方黎明眼睜睜地看著沈寧夏轉身離開,眼睜睜地看著她在經過垃圾桶的時候,啪地隨手一擲,將一大捧他親自挑選包紮的花兒扔進了垃圾桶。眼睜睜地看著她從包包裡取出濕紙巾,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手,連指甲縫也沒錯過,然後將濕紙巾扔進了垃圾桶。
這般的厭惡,彷彿那束花上帶了致命的鶴頂紅,沾染不得。
沈寧夏來到了蔭涼的濃蔭底下,取了紙巾替外婆擦額頭上的細汗,再開口時嗓音已溫柔如常:「外婆,我們去吃飯飯嘍。」她推著輪椅,緩緩往前走,「外婆,我們食堂的雜魚湯煮得很棒哦。你一定會喜歡的……」她的話音隨著步伐的遠去也越來越輕了。
盛夏的陽光,又毒又辣,彷彿是無數尖銳的繡花針,大把大把地往下撒。方黎明一直站在亮得刺眼的太陽光底下,眼睜睜地瞧著沈寧夏推著輪椅的身影慢慢遠去。
教學樓是用紅磚砌成的,是百年前英國人建造的,如今紅磚外已經爬滿了深綠濃翠的籐蔓,賞心悅目至極。這裡亦是七島大學最美的景色之一。
方黎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的身影消失在了紅磚牆的拐角處。籐蔓靜極了,連葉片也沒有動一下。亦如沈寧夏,自始至終,再沒有回頭看過他一眼。
畢業後,沈寧夏一直忙於找工作,晚上又要擺地攤賺生活費,還要兼顧淘寶店舖的生意,與蘇嘉妮的聯繫自然不可能像學校裡那麼頻繁。這天下午,沈寧夏主動打電話給她,蘇嘉妮倒有些受驚嚇了:「你這個大忙人居然想起了我這個人的存在。今天的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啊?」
沈寧夏在電話那頭嘿嘿嘿嘿地笑,顯然心情極佳:「蘇嘉妮,晚上來我家,我燒菜給你吃。」
蘇嘉妮剛午睡醒來,室內空調呼呼地送來涼風,她懶洋洋地窩在清涼的薄毯裡頭,翻個身都嫌麻煩:「還燒菜做飯給我吃?居然有這種好事!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快點從實招來,你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說到這裡,蘇嘉妮忽然福至心靈了起來,發出一聲驚呼,「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找到工作了?」
沈寧夏在電話那頭含笑打趣,明顯心情極佳:「哎喲,這是誰家的妞兒呢?你爸媽把你生得這麼漂亮又聰明。居然一答就答對了。」蘇嘉妮嘁了一聲:「你也不看看我是誰,我蘇嘉妮可是美貌與智慧並存的!」
沈寧夏仰天大笑:「是、是、是。美貌與智慧並存的蘇大小姐。我現在去買菜,晚上給你蒸你最喜歡的蒜蓉蝦,還有我拿手的酸辣魚片、蔥蟹年糕、涼拌黃瓜、山藥燉鴿子,好不好?」蘇嘉妮一聽就流口水了,點頭如搗蒜:「好好好,要要要。寧夏是個好人,大好人!」她一說完,又趕忙補了一句,「那我馬上過去陪外婆。」
沈寧夏「嗯」了一聲:「我做了一鍋綠豆湯,擱在冰箱裡。」蘇嘉妮笑:「放心,在吃這方面,我是不會跟你客氣的。」
半個小時後,蘇嘉妮提了一大袋水果高高興興地便來了,嘴甜地道:「孫婆婆,也不知道你跟外婆喜歡吃什麼水果,我就亂買了一些。」孫婆婆素來喜歡這個單純甜美的孩子,也不跟她客套:「那我去洗洗,切一盤出來。」
外婆坐在沙發上,正乖乖地做著手指操——握緊放鬆,握緊放鬆。蘇嘉妮湊到她耳邊喚了一聲:「外婆,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來?」
聽到有人喚,外婆緩而慢地抬頭。蘇嘉妮取出了陀螺,表演給她看:「看,好玩不?」外婆開心地笑了:「好玩,我要玩。」蘇嘉妮遞給了她,看著她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玩了起來。
孫婆婆洗了水果出來,招呼她:「嘉妮,來吃水果吧。」蘇嘉妮:「孫婆婆你吃。」她見孫婆婆瞇著眼睛瞧牆上的時鐘,便會意了,道:「孫婆婆,你有事就回去吧。有我看著外婆呢,你放心。」孫婆婆跟她也熟,便也沒客套,叮囑了兩句便回了對門自己的家。
外婆玩了半晌,也覺得乏了,把陀螺一扔:「不玩了。我要去睡覺。」蘇嘉妮也習慣了,就挨著她在躺椅上坐下,輕柔地給她揉捏脖子:「外婆,我給你捏捏背,好不好?」
今天的外婆極乖巧,合眼睡著,過了片刻,突然睜開眼,說:「謝謝你,嘉妮。」蘇嘉妮一呆,她激動萬分地捉住了外婆的手:「是,外婆,我是嘉妮。外婆,你認出我了嗎?」
外婆微笑地望著她:「嘉妮,謝謝你一直陪著我們寧夏。寧夏她很辛苦。謝謝你對她好。」蘇嘉妮眼眶一熱:「外婆,只要你快快好起來,寧夏就不覺得苦。」
外婆歎了口氣:「我好不了了。」蘇嘉妮哽咽:「外婆。」外婆捉住了她的手:「嘉妮,你跟寧夏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代替外婆好好陪她,好不好?」
蘇嘉妮含淚點頭:「好。」外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真乖!好孩子。你跟寧夏都是好孩子。」說完,她彷彿覺著疲倦,便側了頭,再度睡去。
不久,沈寧夏提了大包小包回來,一頭就扎進了廚房。盛夏的傍晚,小小的廚房,比火爐還熱幾分。蘇嘉妮偶爾探身進去,滿頭大汗的沈寧夏總是趕著她出去:「蘇大小姐,廚房又熱又油膩,去外頭待著吧。求你別給我添亂了。」
蒸炒燜煮燉,沈寧夏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沈寧夏先餵好外婆,哄她睡覺後,才與蘇嘉妮喝著啤酒,大快朵頤。
沈寧夏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幾大口冰啤酒,方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嘉妮,我們真的畢業了。我真的找到工作了。你知道嗎?我現在還感覺像做夢一樣。」
蘇嘉妮笑著探手過去,掐了掐她的臉:「疼不疼?不會一罐啤酒就喝醉了吧?」沈寧夏哇地呼痛,把手裡的抱枕扔了過去:「痛痛痛!蘇嘉妮,你想謀殺閨蜜啊!這麼用力幹嗎?痛!」蘇嘉妮咯咯直笑:「傻瓜,疼就表示你沒做夢啊。」
沈寧夏表情怔了怔,片刻,她閉上眼微笑了起來,暢快愉悅地說:「是啊,我沒做夢呢。我終於畢業了,而且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我想,我媽媽一定在天上看著我,一路保佑著我。」蘇嘉妮:「嗯。阿姨一定會一直保佑你的。」
想起早逝的母親,沈寧夏紅了眼眶沉默了半晌。蘇嘉妮見狀,便不敢提外婆方才記得她的事情了。
隔了片刻,只聽沈寧夏輕輕地問她:「嘉妮,你有什麼夢想嗎?」蘇嘉妮捧著臉,大大的眼睛眨巴了兩下,語調感性夢幻:「找一個成熟穩重有才有貌有事業,我愛又愛我的男人。哈哈,這算不算夢想呢?」
沈寧夏毫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我怎麼覺得這個夢想比世界和平還遠大?人家還只是一步之遙,你是遙不可及!這樣的男人現實中根本不存在,而你遇到的概率更是小於雷劈!」
蘇嘉妮從包裡取出了一本雜誌,憤憤不平:「怎麼會不存在呢?至少本城有個杜維安啊!看看,他又登上本城財經雜誌封面了。這是我路過報刊亭,從別人手裡活活搶來的。」
說起搶雜誌這件事,蘇嘉妮依舊火冒三丈。明明她的手已經碰到雜誌了,可有隻手居然從她身側斜斜地伸過來,一把拿起了雜誌:「老闆,我要這本。」
蘇嘉妮眼睜睜地看著雜誌從她面前消失,趕忙出聲:「老闆,我也要這本。」「不好意思,這是最後一本了。這期雜誌特別暢銷。」
最後一本!必須要到手!絕對不能讓!於是,蘇嘉妮不客氣地道:「先生,這本雜誌是我先要的。」那人是個年輕男子,聞言,懶洋洋地抬頭,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緩緩道:「這本是財經雜誌。」言下之意,是指蘇嘉妮看不懂。
蘇嘉妮取出了一張五十元:「老闆,這本雜誌我要了。錢不用找了!」胖墩墩的老闆自然瞧得出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他抓了抓頭髮,為難地對那男子道:「先生,要不你明天下午再來買?」
那男子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算了。我不要了,給她吧。好男不跟女鬥!」蘇嘉妮抱著雜誌朝他做了個鬼臉,然後揚長而去。
照片是一個抓拍,杜維安正側頭沉吟,高聳的鼻和深沉的眼,搭配出了絕佳畫面。攝影師捕捉到了他側臉的完美輪廓,連長長的睫毛都根根分明。
不得不承認,他們杜家確實基因不錯。當年的杜芳華和現在的杜維安在外貌方面都十分的出眾。
雜誌封面上打上了「方氏集團最佳接班人」幾個赫赫大字。這幾年,在方黎明的刻意栽培下,杜維安早已經是七島城眾所周知的商業新貴了。
沈寧夏只瞧了一眼便厭惡地別過了頭:「你有沒有遠大一點的抱負啊?就他!」蘇嘉妮嘁一聲:「遠大有什麼用啊?人生這麼短,我只想要我愛的人愛我就好了。那你說,你有什麼夢想?」沈寧夏:「我啊,希望有一天可以擁有自己的品牌小店,不用很大,可以維持我和外婆生活就可以了。」
蘇嘉妮討好地湊上來:「那我來給你做售貨小妹吧?」沈寧夏斜睨了她一眼,笑道:「算了吧,你可是蘇家大小姐,我可請不起。」蘇嘉妮死皮賴臉地迎難而上:「不用工資,我還包你三餐,怎麼樣?」
沈寧夏托腮做沉思狀:「讓我考慮一下?」蘇嘉妮大怒:「這麼好的條件居然還要考慮!免費售貨小妹還包你三餐,不是你包我三餐!」
沈寧夏哈哈大笑:「我必須要考慮啊。你這麼無事獻慇勤,肯定非奸即盜。」蘇嘉妮撲過來掐她的脖子,做凶神惡煞狀:「沈寧夏,你才又奸又盜呢!」
沈寧夏:「救命啊……有人要謀殺,謀殺閨蜜……」
兩人一番嬉鬧後,又繼續吃喝。蘇嘉妮酒意上來,忽然生出了感慨:「沈寧夏,以後誰娶你做老婆,可是賺到了。你看你,下得廚房,上得廳堂,燒菜做飯燉湯煮甜品,打掃衛生就不用說了,還會換燈泡修水管修桌椅,十八般武藝,無一不精,簡直比無敵小強還小強……」
沈寧夏不說話,仰頭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啤酒,方輕聲地說了一句:「嘉妮,這輩子,我是不會結婚的。」
蘇嘉妮瞪大了好看的雙眸,一副甚為奇怪的表情:「為什麼?」沈寧夏垂著眼,蘇嘉妮只看到她葉子般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她的聲音低低幽幽的,像是充滿了挫折心酸:「沒什麼。只是覺得現在這個社會啊,什麼都靠不住,特別是男人。」
蘇嘉妮抿了抿唇,反駁:「怎麼會呢,我老爸就很好。」沈寧夏緩緩微笑,扯開不想繼續下去的話題:「嘉妮,所以我一直說你福氣好。你啊,上輩子肯定做了很多好事,所以才會投這麼好的胎。」她讚歎道,「要知道投胎可是門技術活。看來你這傢伙,技術活不錯。」
蘇嘉妮得意地笑:「當然啊。本姑娘我上輩子可能是拯救了銀河系哦!所以這輩子才會長得這麼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沈寧夏哼了一聲:「給個梯子就上!給點顏色就開染坊!你上癮了,是吧?」蘇嘉妮左右張望,嘻嘻直笑:「梯子呢?梯子呢?」
沈寧夏裝怒:「得了便宜還賣乖,罰你把所有菜都吃光。」蘇嘉妮:「不要了吧?我要減肥,我要瘦成一道閃電。」沈寧夏瞄著她誘人的美胸,賊兮兮地笑:「蘇嘉妮,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就你這罩杯,就你這事業線,怎麼瘦也不可能成為一道閃電的。」
蘇嘉妮摀住自己的胸口:「喂喂喂,沈寧夏,君子非禮勿視。」沈寧夏大笑,索性湊過去大瞧特瞧:「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蘇嘉妮推著她:「我有的你都有,瞧你自己的去。」沈寧夏大笑:「有是有,不過我的沒有你的有看頭……」
蘇嘉妮大叫:「離我遠點……沈寧夏是只色狼,女色狼……」
兩人歡悅的聲音彷彿銀鈴,一串串地撒滿了整個小屋。蘇嘉妮不知道,這樣真實可愛的沈寧夏,也只有她與外婆、孫婆婆三人可以見到。
沈寧夏去了頤和珠寶公司,開始了試用設計師的生涯。
畢業後的她,也曾去幾家公司面試,但最後都沒有任何音信。某一天,她在家串首飾,中途接到了一個本市的陌生來電:「你好,請問是沈寧夏嗎?」她簡單地回了個「是」。
「這裡是頤和珠寶公司人事部,我們收到了你的求職郵件。因本公司經營需要,正準備招聘設計師,所以打電話通知你,請於明天上午九點到本公司人事部面試。」
頤和珠寶是本城小有名氣的珠寶公司,雖然不是特別大的珠寶品牌,但設計風格獨特,很受時下年輕人的追捧。廣撒網發出的求職郵件竟有如此收穫,沈寧夏自然喜出望外:「好的,謝謝你。我明天一定準時到貴公司參加面試。」
面試的時候,沈寧夏第一眼看到頤和的唐一峰,總覺得有些不敢置信,那麼年輕的一個人,居然創立了頤和珠寶,並使它在這幾年中飛快發展。如今的他已經成為珠寶設計界最年輕的傳奇人物。
但唐一峰給沈寧夏的印象是低調沉默,不苟言笑。
上班後,唐一峰對她說的第一句便是:「首飾設計師要做得了工匠,要沉得住氣,要耐得住寂寞。你能做得到嗎?」
沈寧夏堅定地點頭:「能。」唐一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幾眼,不帶一絲溫度地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助理設計師。試用期為半年。」
也沒給沈寧夏任何適應期,唐一峰直接從桌上取出了一個文件扔給了她:「公司有位客戶想為女兒設計一套首飾作為嫁妝,提供了幾種寶石,你可以選擇他提供的任何一種寶石進行設計。但是,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機會每個人都有,至於能不能把握,就要看你自己了。」
這是私人高級定制。她才一進公司,就被委派如此重要的工作?沈寧夏詫異不已。不過唐一峰既然有信心給她操作,她一定要認真對待,證明自己的實力。
於是,沈寧夏抓住了一個重點發問:「客戶有提供他女兒的喜好嗎?」唐一峰這才雙手抱胸,正眼看她:「客戶沒有提供,他表示相信我們的專業眼光。至於你到底適不適合這份工作……」他頓了頓,毫不客氣地道,「是驢是馬拉出來遛一圈就知道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會拘泥於公司半年試用期的規定,會直接升你做設計師。如果不行,你打包走人。」
唐一峰說得如此直截了當,沈寧夏自然要把神經繃緊。第二天,她便去保險庫看了那客人寄存的寶石,粉鑽、黃鑽、藍鑽皆有,其他的珍珠寶石更不用說了。其中更有好幾塊質地極佳的翡翠,瑩潤通透,碧色如凝露欲滴。她凝神瞧了片刻,便小心地合上了絲絨盤。
母親沈慧宜當年最喜歡的首飾便是經常佩戴在脖頸上的那塊翡翠,質地亦是上佳,母親愛之若寶。
一般的私人定制,都是要跟客戶進行各種溝通的。但唐一峰卻只說:「客人全權委託我們製作。一來,他想給女兒一個驚喜。二來,他表示自己不是專業人士,就不提供任何意見了。請我們的設計師全權決定。」
「那萬一客戶不滿意呢?」這麼珍貴的寶石,若有任何閃失,她可擔不起這個責任啊。沈寧夏不得不猶豫。
唐一峰若有似無地一笑:「那就是我的問題了。」
老闆都這麼說了,她這個每月領薪水的員工按他的意思做就是了。
沈寧夏最後決定用翡翠搭配白鑽石,用了古代流蘇的構思,設計了一套翡翠如意。經過多次修改後,她把圖樣提交給唐一峰,闡述了所設計的作品:「這套首飾是客戶送給女兒的嫁妝,想必是希望自己的女兒一生如意幸福。再者翡翠給人的感覺是很中國、很傳統的。我想客戶的女兒收到後還可以當作傳家寶,一代一代傳下去。」
唐一峰一眼就被手中的設計稿吸引住了,聽了她的構思,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錯。就憑你闡述的這個設計理念,我敢肯定客戶聽後會立刻喜歡上這款設計。」
唐一峰收起了圖稿,吩咐道:「你出去吧。有什麼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有空多去製作車間。那裡比辦公室更能學到東西。」沈寧夏頷首而退。
客戶那邊很快便有了回音,表示了認可,並讓他們盡快製作生產。唐一峰便索性讓沈寧夏從頭跟到尾,全權負責這件珠寶。
一件首飾,若是單單作為買家的話,看的只是首飾美麗的外表,而作為設計師的沈寧夏,要學會與製作師傅溝通,盡可能地把自己對首飾的想法告訴師傅,讓師傅更好地理解,這樣才能做出完美的首飾。每天跑製作車間,看著師傅做樣板,落實形態,然後再製成金版,配上鑲石,電金打磨。
負責製作的劉師傅誇讚她:「沈小姐啊,這年頭像你這麼肯吃苦學習,從下面做起的女孩子可不多了。」沈寧夏笑笑:「沒辦法啦,要養活自己啊。」
等翡翠首飾真正完成,呈現在沈寧夏面前的那一天,正是她生日的前一天。玉如意掛墜上綴滿細碎小鑽的不規則流蘇,盈盈墜動,既古典又時尚。沈寧夏眨著眼,愣了半天後,才相信這是她設計的。
那時候劉師傅跟她也熟了,毫不客氣地揶揄笑話她:「沈小姐,怎麼,好看得都看傻了吧!這是你設計的,不要懷疑!」沈寧夏歎了口氣:「劉叔,我是太開心了。」
當天沈寧夏就把首飾交付給了客戶,唐一峰回辦公室說客人很滿意。並表示沈寧夏已通過了試用期考驗,將晉陞為公司的設計師。
顧客是上帝。既然客人滿意了,也就代表上帝滿意了。工作得到了肯定,並通過了試用期,沈寧夏亦十分開心。
第二天是沈寧夏的生日,也是母親沈慧宜的受難日,沈寧夏特地為母親重畫了那套翡翠首飾的設計圖,在墳前燒給了她:「媽媽,這是我工作後的第一套首飾作品。你喜不喜歡?」
天地一片安靜,唯有微風輕輕拂過她的臉龐。
若是媽媽在的話,那該多好啊,她就可以給她設計無數的翡翠首飾了。她含淚仰頭。這是一個永不能實現的奢望!這輩子她有無數的機會可以設計無數的首飾,可母親都無法佩戴了。
午後的天空,雲淡風輕,四周靜謐得很。
墳前的土陶罐裡,是她在春天親手種下的百萬小鈴,此時粉色的花朵開得團團簇簇。沈寧夏蹲下身子,動手理了理花朵:「媽媽,我通過公司試用期了,加了薪水。而且我負責了一個客戶的定制,還有提成可拿。現在的工資已經夠我跟外婆生活了,所以我不用再擺地攤了,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照顧外婆。公司對我很好,我要好好工作回報它。
「網店還是繼續開著。賣多少是多少……也當為自己留條後路。」
日子一天天地好起來,連帶生活都有了盼頭。沈寧夏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半天,最後道:「媽媽,天快黑了。我要回家給外婆煮飯了。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外婆和我都很好。只是我們都很想你……很想很想……」
沈寧夏坐上了公交車。由於這條是偏僻線路,每年也只有清明和農曆七月的時候人流會比較多些。此時,已是太陽下山的時間了,所以偌大的公交車裡空蕩蕩的,只有沈寧夏一個乘客。
沈寧夏坐在右邊靠窗的角落,透過車窗,可見夕陽銜山,漸漸隱去。
沈寧夏又換了兩趟車後,到了自己住宅區邊上的菜市場。她一直不知,有輛車一直默默地跟著她。
司機轉頭問了後座上的人:「方先生,還要繼續跟著小姐嗎?」
方黎明望著女兒纖廋的身影消失在了雜亂的菜市場內,他長長地歎了口氣:「繼續跟著她。」
方黎明的手裡拿了一個木質相框,裡頭有一張頗有年頭的照片。一對夫妻含笑擁著一個齊劉海的少女,幸福甜蜜的氣息彷彿隨時要透紙而出。
方黎明用手指摸了摸女孩的臉,低聲喃喃:「寧夏……乖女兒……生日快樂!」
孫婆婆自打照面,便對彬彬有禮的杜維安留下了十分好的印象。杜維安在上班時間便經常抽空去看望外婆。
孫婆婆打開門見是他,每每便笑道:「杜先生,你今天又有空啊。」杜維安淡淡微笑:「是啊,正好路過附近,就順便上來看看外婆。」
外婆自然不認識他是誰。每次來,杜維安都很恭敬地跟她打招呼:「外婆,我是維安。」但外婆轉頭就忘記了,有時喚他「黃先生」,有時又叫他「李先生」。孫婆婆也見怪不怪了,歎息道:「不用費力氣去糾正她,反正過一會兒就不記得了。」
那天,他見了外婆後,整個人受到了刺激,他一聲不吭地來到了方先生的辦公室
方黎明見他的模樣,便知他有話要說,遣散了隨身人員:「維安,現在辦公室裡就我們兩個人,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杜維安的手握緊了鬆開,鬆開了又握緊,開了口:「外婆她得了老年癡呆,方先生你知道嗎?」方黎明的臉色霎時凝重了起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知道。」
很多話齊齊地湧上來,堵在杜維安的喉嚨口。他知道有些話是不便說出口的。
方黎明撐著手臂從寬大的辦公桌後面起身:「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這些年來什麼都不做?」杜維安不言,頓了許久方答:「我知道她們不肯接受。」
方黎明苦笑:「我想了很多的辦法。但是,寧夏她很聰明……我安排人去夜市買她的東西,可每次都被她輕易識破……
「她甚至不讓我見……
「維安,誰會想到我方黎明想見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必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跟做賊一樣……」方黎明的聲音充滿惆悵。
這一日,杜維安又來了,孫婆婆進了廚房給他倒了一杯水,出來卻見他瞧著寧夏小時候的照片正出神。孫婆婆瞧出了異樣,聯繫到杜維安一直叫的那聲「外婆」,立刻心明如鏡:「原來杜先生認識我們寧夏啊。」杜維安不語,只笑了笑。
這就是默認!孫婆婆越發篤定了。她含笑道:「不是我誇哦,我們寧夏啊,可真的是個打著燈籠也難挑的好姑娘。別的不說,就說孝順吧,這年頭,哪裡還能找到像她這樣孝順的孩子。杜先生,你是個會識寶的人啊。」
杜維安好一會兒才說:「孫婆婆,你不要告訴寧夏我經常來看外婆。就算她問起,你也不要說。我不想讓她知道。」
做了那麼多的事情還都不想讓寧夏知道。這年頭,很少有年輕人這麼耐心、細心、有愛心,孫婆婆越瞧越覺得杜維安這個人好。她拍著胸口保證:「好好好。孫婆婆不說,孫婆婆什麼都不說。你們年輕人的事情啊,你們年輕人自己解決。」
由於在墓地耽擱了時間,沈寧夏匆匆在菜場買了菜回家,打開門,驚愕萬分地在自家的小客廳看到了杜維安。起先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可是她瞪眼許久,杜維安還是沒有消失。
他正端著碗在喂外婆吃東西。沈寧夏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你怎麼在這裡?」
杜維安抬頭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只輕聲哄外婆道:「外婆,來,再吃幾口。」沈寧夏把門打得大開:「請你離開。」
杜維安語氣低緩無奈:「我只是想陪陪外婆而已。」沈寧夏冷笑:「杜維安,樹皮都沒有你的臉皮厚。這裡誰是你外婆。」
杜維安不語。這樣尖銳如刺蝟的寧夏,叫人心疼不已。
此時,孫婆婆含笑從廚房出來:「寧夏,回來了啊?」沈寧夏的面色緩下來:「孫婆婆。」孫婆婆瞧著屋裡頭不大自然的兩個人,益發誤會了起來:「今天社區有個老年活動,我這就要過去了。這杜先生啊,來了很久,陪阿香說了半天的話,他還做了一桌子菜呢。」
原來孫婆婆提過的那位在街頭找到外婆的好心人就是他。他還做了菜,什麼菜?沈寧夏轉頭,又愕然地發現靠牆而擺的小餐桌上,擺滿了菜餚。
孫婆婆走時還不忘體貼地替兩人掩上門。可屋子裡的兩個人卻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杜維安喂完了外婆,又擰了一塊熱毛巾替外婆擦臉擦手。最後,杜維安輕輕開口:「廚房裡還有一個湯。你等下記得把火關了。
「我走了,你好好陪外婆。」
她的話都說得這般難聽了,他還要叫外婆。沈寧夏實在是拿杜維安沒法子了。
杜維安在關上門前,側過頭,輕輕地說了一句:「生日快樂。」聞言,沈寧夏倏然抬頭,卻看見那扇門已經關上了。
這麼多年了,想不到他還記得她的生日。
進了小廚房,砂鍋裡的湯在灶上小火燉著,撲騰撲騰地冒著甜香。是她最喜歡的野生菌雞湯。真正的野生菌配上山裡散養的土雞,鮮美得讓人可以吞下舌頭……當年每次去他家,他家人知道她愛喝,經常會煮這個湯來招待她。
往事又齊齊湧了上來,歷歷在目……一時間,沈寧夏胸口起伏不定,她猛地伸手啪的一聲關掉了燃氣灶,端起湯鍋,把湯嘩啦嘩啦地倒進垃圾桶……
如果說這鍋湯是種好意的話,還不如說是對她的一種殺戮。
沈寧夏除了照顧外婆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她又給客戶設計了兩套首飾。其中一套構思成在籐蔓造型上搭配粉紅鑽,遠遠瞧去,彷彿是纏纏繞繞的籐蔓下盛開的粉色花朵,極為清新自然。另一套則是用大塊的方形藍鑽,設計了一套簡單大方的項鏈、耳墜套裝,整套首飾穩重又不失華貴。
唐一峰拿到圖稿後,久久沒有移開目光。他最後合上圖稿,正色道:「我想我沒有找錯設計師。你繼續加油。」
這晚,唐一峰把圖紙呈給了方黎明:「方總,您知道我一向說話直接,從來不會溜鬚拍馬說好話。方小姐真的很有設計天賦。她設計的這三套首飾,線條細膩,構思新穎,每套我都十分喜歡。」
方黎明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戴了眼鏡,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欣慰不已:「是啊,我雖然是個珠寶外行,不懂這裡頭的花頭,但我看後都想買下來。能讓客人掏錢埋單的設計,我想肯定是好設計。」
方黎明把圖稿遞給了身旁的杜維安:「寧夏她呀,在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塗塗畫畫。我們給她去報畫畫班,教畫畫的老師就說,她對顏色特別敏感,畫畫配色很有新意。那老師還鼓勵我們要給她打好基礎,以後好好地讓她發展……」方黎明陷入了回憶,聲音漸低,悵然萬分。
杜維安則把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圖稿上。
唐一峰道:「方總,接下來有一個亞洲珠寶設計師大賽,這是亞洲區最大的行業賽事,我想這麼安排……如果拿到一些獎項的話,對方小姐日後在珠寶界的發展會很有利。您的意思呢?」方黎明連聲道好,只說:「只要對她以後發展好的,你幫我安排就是。」
第二天,在公司的會議上,唐一峰便當場宣佈了一件事。頤和珠寶將派出一位設計師代表公司參賽,但這個名額將由大家的設計決定。
唐一峰冷冷地掃了眾設計師一圈:「我不管你們在這個公司多久,資歷有多老,但名額只有一個。一個月後,在座的每個人交一份設計稿。最後由大家無記名投票決定。一稿定生死!散會!」
要知道此等賽事,不得獎則已,只要得獎便會在珠寶設計界一鳴驚人。
公司第一次實行這樣的方法選拔,眾人驚訝不已的同時又覺得很是公平,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而對於沈寧夏而言,公司願意給初出茅廬的她這樣參與的機會,已經是萬分感激了。
因為喜歡設計,又想在這一行得到更好的發展,加上公司為她提高了薪金待遇,沈寧夏對於工作,真的是十二分的用心。蘇嘉妮每次打她電話,她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去加班的路上。蘇嘉妮對她抱怨:「沈寧夏,你又沒簽賣身契,至於這麼拚命嗎!」
蘇嘉妮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公主,從未識得半點愁滋味的人,怎麼會懂得工作和金錢對她的意義呢。工作後獲得相應的報酬,這些報酬可以供她和外婆生活,也可以應付外婆的醫療費用。
這一天,沈寧夏傍晚回家的時候特地去了農貿菜場買了豬腳,想燉青紅蘿蔔豬腳湯給外婆喝。
誰知一打開門卻發現外婆不在家裡,她以為孫婆婆帶外婆出去散步了,也不以為意,便徑直進了廚房擇菜。才摘了幾棵菜,樓上的王伯拄著枴杖下樓咚咚咚地來敲門:「寧夏,你外婆趁孫婆婆上洗手間的時候,一個人出門了。孫婆婆急瘋了,鄰居們都出去找了,就留下一個腿腳不便的我,好通知你……」
沈寧夏驚住了,連圍裙都沒摘,便匆匆忙忙下樓,四處尋找。問了許多人,都說沒看見。孫婆婆急得都快哭了。眼見天快要黑了,沈寧夏心急如焚,正要報警,卻在河邊的草坪上看到杜維安與外婆。
沈寧夏喜極而泣,上前緊緊地摟住了老人:「外婆……」杜維安在旁解釋:「我經過的時候,看到了外婆一個人坐在草地上,我勸她回去,她就是不肯……」
沈寧夏猛地出聲喝道:「誰是你外婆!」
杜維安的話戛然而止,他瞧著沈寧夏,再不言語。
四周陷入了寂靜。
沈寧夏攙扶著外婆瘦弱的胳膊,細聲細氣地哄:「外婆,來,我們回家。我今天買了豬腳,回家我給你做你愛喝的青紅蘿蔔豬腳湯,好不好?」外婆依舊喋喋不休地念叨著自己女兒的名字:「不要,我要找慧宜……我要找我們家慧宜……我還沒有找到我們家慧宜呢……」
沈寧夏五指成梳,溫柔地將外婆的頭髮梳平整,輕聲細語地哄著她:「慧宜已經回家了,在家裡等我們呢。我們再不回去,她可能又要走了哦。乖啦,我們回家吧。」外婆這才答應:「好,我們回家,快回家。慧宜在家等我們呢……」
沈寧夏離去,與佇立著的杜維安擦肩而過,她冷冷地拋下一句話:「杜維安,你不必指望我會謝你。」
杜維安站在草坪上,一動不動地目送著兩人離去。他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彷彿一根細長的竹竿,十分落寞。
沈寧夏給杜維安看盡了臉色,然而杜維安依舊我行我素地來看望外婆。沈寧夏有時候也會奇怪,這人是受虐體質嗎?她說話都已經毫不留情面了,他居然都能忍下來。
外婆其實根本已經不記得杜維安了,但她很喜歡杜維安的陪伴。這一日,竟然拉著杜維安的手,停停頓頓地說了一句:「我們家夏夏……從小……從小就很乖……很聽話的哦。」
杜維安任她拉著,低低地嗯了一聲:「我知道的。夏夏一直很乖。」那天被她搶白後,他也識趣,再沒有喊過「外婆」兩字。
話音剛落下不久,沈寧夏忽然走了過來,拉開了外婆的手:「外婆,他有事要走了。」杜維安見她雖然語音低柔,但語氣卻奇怪得很,果然下一秒,便瞧見沈寧夏面色沉沉地轉過頭,用唇語無聲地對他說:「你走。」
好好的,也不知道怎麼惹到她了!杜維安只得起身,跟外婆告辭:「婆婆,我下次再來看你。」沈寧夏掩上門,跟著他到了樓梯處:「杜維安,說吧,你想怎麼樣?不要拐彎抹角。我知道我鬥不過你們姓杜的。你把你的目的說出來,我會盡量滿足你,然後請你消失。」
房子很老舊,樓梯極窄,僅容兩個人擦肩而過。陽光照射不到之處,很是陰暗。杜維安答:「我只想陪陪外婆而已。」這個在他生命中給他陽光給他溫暖的老人,他唯一能回報她的,也僅僅如此而已。
沈寧夏譏笑。她的右手搭在樓梯的水泥把手上,握得極牢,緩聲道:「杜維安,看到我跟外婆這樣子生活,是不是讓你很開心、很滿足,所以你來了一次又一次。」
杜維安站在她的對面,背對著陽光,整張臉隱在暗處,完全看不出什麼神色。
「杜維安,我跟外婆雖然很窮,可我們活得很心安理得,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對得起天地,對得起自己良心。我們不會午夜被噩夢驚醒,我們不會睡不著覺……是,我是很辛苦,可是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我通過雙手賺來的,是我的血汗錢,賺得越多我晚上睡得越香。我花的時候,問心無愧。可是你們杜家呢……」
「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良心被狗啃的東西……」沈寧夏口不擇言,說了很多很難聽的話,絲毫不留情面。
杜維安卻一直一動不動地站著,居然不反駁半句。因背著光,沈寧夏看不到他眼底深處靜靜流淌的憐惜心疼。
杜維安無論沈寧夏怎麼樣惡語相向,怎麼樣給他難堪,他都只靜靜地站在一旁,似一點兒也不介意,下次繼續出現在外婆家中。沈寧夏實在不知道要用何種方式才能將杜維安從外婆身邊,從自己的生活中趕走。漸漸地,她不得已接受了現狀——偶爾回到家,杜維安就坐在自家客廳的小沙發裡頭。
孫婆婆瞧著他們,眼底總是隱隱含笑。她還會意有所指地說:「寧夏,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好老這麼任性。女孩子家要懂得適當地撒嬌,放低自己。別老是硬邦邦的,不討人喜歡。」
沈寧夏不止一次地對她說:「孫婆婆,以後別讓他進屋了。我跟他不可能的。」
對於沈寧夏母親當年發生的事情,孫婆婆也只從沈寧夏外婆那裡瞭解個大概,她並不清楚眼前出現的這個年輕人與沈寧夏之間的糾葛。她見這個年輕人耐心細心,對寧夏外婆照顧得這般周到,便打心眼裡喜愛上了杜維安,並下定了主意要撮合他與寧夏。
孫婆婆擱下了手裡的活計,語重心長地道:「為什麼不可能?我看杜先生各方面都蠻好的。今天啊,他又來陪你外婆說了半天的話。如今的小年輕啊,哪裡有他這麼耐心沉穩的人哦。寧夏,你不要怪孫婆婆說你,你啊,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寧夏,孫婆婆都這歲數了,看人錯不了。這杜先生啊,是個可托付的好人。你可別錯過了!」
孫婆婆不知其中緣由,只單純地以為杜維安在追求她,沈寧夏又不好詳加解釋,只好不作聲。於是乎,這個誤會便越來越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