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愛很清晰,卻又接受分離,我只剩失戀的權利,難過還來不及,愛早已融入呼吸。——鄭中基《答應不愛你》
大概任何一個公司出現了像沈寧夏這樣的一號人物,公司同事們都不大會喜歡吧。一來,公司明明有兩個設計部門,但她卻直屬於總經理唐一峰,是直接聽命於他的設計師,另外兩個部門的領導都管不到她;二來,明明試用期是六個月,但她進公司後,不到三個月就被提拔為正式設計師。
自然難免會有些流言蜚語傳到沈寧夏的耳中。各種說法都有:什麼空降部隊,什麼家裡有背景之類的。最離譜的則是關於沈寧夏與唐一峰的曖昧關係。
那天聽到的時候,是在洗手間。沈寧夏正準備推門出來,便聽到有人在議論:「你聽過沒,據說有人看到那位新來的設計師是坐唐總的車子離開的。」
沈寧夏記得那一次不過是下大雨,她加班到很晚,在公司大門口正好遇到了唐一峰,便搭上了他的車子而已。
「聽到了。怪不得了,這位沈設計師一來就以火箭的速度提為設計師了。」
「不過,看她跟唐總,外貌倒也挺配的。」
「唉,年輕就是好啊。有本錢!只要肯拼,哪裡有不上位之理啊!」
……
沈寧夏窘迫至極,只好原地不動,等那兩個人離開。
聽到這樣私下議論的時候,說沈寧夏不介意是騙人的。不過,這種事情向來是越描越黑。她也唯有聽到裝作未聽到。唯一能做的,是通過設計來證明自己的實力。
用作品說話,用作品來告訴別人,她靠的是自己,靠的是實力。
關於參賽的作品,沈寧夏構思了好幾個,都不滿意。這一晚,依舊如此。交稿日期近在眼前,可是她卻一點靈感也沒有……沈寧夏煩躁地起身,想沖一杯速溶咖啡。可是天不遂人願,家裡居然連一包速溶咖啡也沒有了。
沈寧夏慢慢地蹲了下來,將自己的臉埋在膝蓋處,只覺好累好累!
每每遇到難關,每每難過的時刻,她就會特別特別想念媽媽。她會傻傻地想,如果媽媽在,她現在會是什麼樣子的?如果媽媽在,她一定會溫柔地抱著她吧,一定會用手溫柔地安慰她:「夏夏,不要急,慢慢來!」
她其實一點也不堅強。她只是不得不堅強而已。她也想像嘉妮一樣,有父親捧著母親哄著,什麼事情都不用煩憂。但是她沒有那麼好的命,所以不得不堅強。
就這樣,她靜了一會兒,抬頭的時候用手抹去了臉上的濕潤,對著空氣微笑:「媽媽,我是打不敗的小強。這點小小的困難是難不倒夏夏的。對不對?」
此時已是深夜時分,從廚房狹小的玻璃窗遠遠望去,可見零零星星的燈光。
很多東西,真的是越想要越得不到。是自己太著急了!急著想證明自己。
可是就要交稿了,再也不能拖了呀!
第二天下班回家,杜維安又來了。沈寧夏本就心煩,見了他更是沒好氣。她冷著臉拿著菜進了廚房。
她照例炒了一個菜,煮了一個湯。端菜出來的時候,聽見杜維安拿著平板電腦在跟外婆說話:「這裡的風景很好,下次帶婆婆去玩,好不好?」
杜微安的聲音很輕柔,像是在跟孩子說話一般。外婆答了一個「好」。
沈寧夏走近了他們:「外婆,吃飯飯嘍。」她沒好臉色地對杜維安道,「你可以走了。」外婆的手指在屏幕上不停滑動,顯然她很喜歡。
屏幕上有一張照片,青山綠水藍天下溪水潺潺,旁邊是一戶粉牆黛瓦的人家。忽地,沈寧夏凍住了目光。太陽穴處突突地跳著,又漲又疼,彷彿千軍萬馬在她腦中咆哮著要奔騰而出。
沈寧夏一把從外婆手裡奪過平板電腦,由於她的手指觸碰到了屏幕,下一張有兩朵滿天星的特寫照片呈現在了她的眼前。沈寧夏頓時一怔。
不過數秒,她很快回神,把平板電腦扔給了杜維安:「杜維安,有什麼好炫耀的,這還不是用方家的錢造的房子。靠的是什麼,還不是靠你阿姨爬上別人老公的床。」
這一回,杜維安終於是變了臉色,他緊抿著唇,整個下頜繃成了一條線,胸膛明顯地起伏不定。沈寧夏瞪著他。誰知杜維安居然還是忍了下來,他默不作聲了半晌,輕輕地歎了口氣,而後一如往常般,柔聲細語地對外婆道:「婆婆,你看電視。我先走了,過兩天再來看你。」
杜維安轉身,離開。這是第一次,他沒有跟她說再見。
門在沈寧夏面前一點點地關上。
屋子裡頭靜極了,沈寧夏捂著耳朵,慢慢地蹲了下來。哪怕如此,她依舊可以聽見全身的骨頭在呻吟叫囂。
照片上的那個地方她並不陌生。那是杜家老屋。而如今粉牆黛瓦的園林已經全然不是記憶裡的模樣。
多諷刺啊,拿著方家的錢造的屋子,也好意思拿出來炫耀。這一群吸血蟲,真是無恥、無極限!
沈寧夏記得第一次去杜家,哪怕是母親跟她描述過大致情況,可當她親眼看到的時候還是驚訝地躲在了外婆的身後。矮舊的磚瓦房,木柵欄圍成的院子裡,雞鴨鵝成群結隊地飛來奔去,揚起陣陣黃土。這是城市孩子從沒有接觸過的天地。
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了他和杜維和。對杜維安的第一印象淡淡的,隱約記得他很瘦很高,皮膚被曬得黑黑的,笑的時候露出一排白而整齊的牙齒。至於杜維和,她則清楚地記得那兩管垂得長長的鼻涕,咧著嘴對她笑。
父母怕她長大後成為驕縱不懂事的孩子,每年的暑假父母都會送她去杜家,讓她體驗杜家孩子的貧苦生活,想讓她從小知道生活的艱辛與不容易。
於是,那個時候的杜維安便帶領著她和杜維和上山下水,像大哥哥一樣地照顧她,保護她。
他與她的年少青春,曾美好得像彩色泡泡,在陽光下閃爍著五光十色的絢爛光芒。如果沒有那件事情,他們會在山邊肆意生長的野花中,彼此追逐著成長。
野花……滿天星……沈寧夏腦中劃過了方纔的那一張照片。她猛地站了起來,在書桌前坐下,取過紙和筆,埋頭描繪了起來。
思如泉湧,很快地,一束滿天星便生動地呈現在了畫紙上。沈寧夏滿意地放下筆,拿起畫稿端詳,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
她起身把畫紙遞給了在看電視的外婆:「外婆,你看,好看嗎?」
外婆的眼光只在紙上停留了一下,便移開了。沈寧夏五指成梳,細心溫柔地替她整理了一下頭髮:「外婆,吃飯飯了。等下吃好了再看電視,好不好?」
沈寧夏把畫稿放回了書桌。她抬頭,忽地目光停留在了書桌的角落處,那裡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多個種類的咖啡。
她沒有買,那麼除了方才來過的那個人,就別無他人了。
沈寧夏本想把咖啡扔掉,但是想到深夜時分的自己很難熬得住,便把咖啡留了下來。
沈寧夏最後選用了滿天星的構思,設計了一對耳環。
第二天便是截稿日期,唐一峰召開了一次關於參賽的會議。每位設計師都呈上了各自的設計稿。可以說,每一個設計都十分獨特,每一個作品都精美別緻。
特別是一部經理設計的四葉草系列和二部設計的藍色玫瑰系列,皆叫人眼前一亮。
不知是否是刻意安排,沈寧夏被排在了最後一個。說不緊張肯定是騙人的,此時沈寧夏滿手心的冷汗。
當這款滿天星耳環的設計稿被投影在大屏幕上的時候,她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她的作品上,整個會議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彷彿落針可聞。
沈寧夏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眾人的吸氣之聲。
最後,眾人進行了無記名投票。
唐一峰當晚便跟方黎明匯報了此事:「方小姐比我想像得更優秀。」方黎明甚為欣慰,手捧著設計圖,久久不肯放下:「她是因為真的喜歡珠寶設計。」
而沈寧夏得知結果後,一開始卻是一片茫然。說沒有一點想獲勝的心思肯定是騙人的。但是這麼多的同事,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她自知機會渺茫,有亦等於無。
茫然過後,又是一片歡喜。公司這麼多的人才,她有機會競爭並獲勝,那麼她應該也可以算半個人才吧!沈寧夏握著手機,想找人分享。第一個翻出了蘇嘉妮的號碼,撥給了蘇嘉妮。蘇嘉妮興奮地在電話那頭尖叫,說要給她慶祝。
可掛了電話後,她卻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分享的人。而此時讓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的腦海中居然劃過了杜維安的臉。
沈寧夏使勁兒地搖了搖頭。心想自己肯定是最近累瘋了!
「你們說,如果沈寧夏跟唐總沒關係的話,這麼好的機會怎麼會輪到她呢!」「就是就是。」
「不過,他們兩個好像沒有看出有什麼蛛絲馬跡!」
「唐總向來公私分明。肯定不會讓我們隨便看出異狀的。」
「唉。現在這世道。年輕女孩子啊,只要肯捨,總是有得啊!」
「可我覺得沈寧夏人還可以啊,沒什麼話,很低調。而且她這次設計的滿天星耳環真的很好看。」
「只是送去參加比賽而已,都還沒有入圍呢,她能得意什麼啊!就算能入圍,也不一定會得獎。這年頭,你以為阿貓阿狗都能得獎啊。」
「嘁!再說了,你怎麼知道是她設計的,還是別人設計的?」
「你的意思,不會是說這是唐總……」「呵呵,我可什麼都沒有說啊……」
「呀!我覺得這還真有可能。」「你看她年紀輕輕的,不過剛從學校畢業。要是真這麼厲害,在學校怎麼也沒見她得過什麼設計類的獎項呢!」
「這麼看來,我們可不能隨便得罪她啊!」「當然不能得罪啊。不然誰知道她會在唐總那兒吹什麼枕頭風呢?」
對於這些流言蜚語,沈寧夏一直覺得解釋不清,反而會越描越黑。所以她一直都是一忍再忍,忍無可忍後從頭再忍。
但這一次……沈寧夏閉了閉眼,而後驟然睜開。她一把拉開了門,抬頭挺胸地走了出去。
那幾個高談闊論的同事瞬間臉色大變,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沈寧夏動作輕緩地擰開水龍頭,洗手,取了紙巾擦乾,將紙巾扔進垃圾箱,而後離開。
在這一段時間裡,洗手間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種流言蜚語並不是你想躲就能躲開的。既然躲不開,不如就迎面而上吧。
時間會證明一切!
在最初的時候,沈寧夏選擇在大學念珠寶設計,是由於母親沈慧宜的關係。從沈寧夏剛剛記事起,父母帶著她逛街的時候,她就喜歡看珠寶專櫃。那個時候不懂珠寶的珍貴程度,但卻會被五顏六色的寶石和各式栩栩如生的樣式所吸引,每每在櫃檯前流連忘返。
母親見了,不免覺得好玩又好笑:「夏夏,你很喜歡珠寶嗎?」沈寧夏指著櫃檯裡頭的東西:「媽媽,我覺得這個蝴蝶還有那個玫瑰花好漂亮。還有,你看,這個鳥兒,比真的鳥兒還漂亮。」
沈慧宜恍然大悟:「原來我們夏夏喜歡這些設計呀。」沈寧夏懵懵懂懂:「設計是什麼?」「就是把蝴蝶、花花、草草、星星月亮畫出來,然後按畫好的圖設計成這些珠寶啊。」
沈寧夏瞪著圓圓的眼睛:「原來這些好看的、一閃一閃的珠寶是設計出來的啊。」她甜甜微笑,「媽媽,等我長大了,也做珠寶設計師,好不好?」
沈慧宜揉著她的頭髮,溫柔微笑:「當然好啊。不過啊,做珠寶設計師一定要把畫畫學好。畫畫是設計最基礎的東西。打好了基礎,以後才能設計出各種漂亮的珠寶。」那個時候的沈寧夏已經在學畫畫了。聽了母親的話後,她用力點頭,舉起了手:「媽媽,我跟你保證,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畫畫,絕不再偷懶了。」
就這樣,報考學校專業的時候,別的同學都還在猶豫是選擇工商管理還是財務管理時,沈寧夏早早地就填好了志願交給了班主任。這是沈寧夏童年時對母親許下的諾言。
那個時候的沈寧夏是為了母親,為了完成諾言而努力的。但當沈寧夏在學校第一次根據自己所設計的圖案,獨立製作完成了一枚昆蟲胸針的時候,她是真的愛上了珠寶設計。
那枚昆蟲胸針是用各種很廉價的彩色寶石製作的,但亦栩栩如生。那一刻,沈寧夏的心中既酸楚又甜蜜,彷彿她真的實現了當年對母親的承諾。
她把胸針帶去了母親的墓前:「媽媽,你看,這是我設計的。你喜歡嗎?雖然還有很多不足,但是我會努力成為一名出色的珠寶設計師。」
再後來,沈寧夏漸漸地覺得,珠寶不僅美,而且是有靈性、有生命的。有時候最初設計的模樣,和最後製作完成的模樣是完全不同的。珠寶它有自己的選擇,它會引導設計師去把自己變成美麗的樣子。
沈寧夏從未想過要拿什麼獎項,要成為多麼有名望的設計師。她只是想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讓她安安靜靜地設計自己喜歡的珠寶,若遇到有緣人能夠欣賞喜歡它便好。
蘇嘉妮把慶祝的地點定在了她自己家的餐廳。由於大小姐的關係,經理把餐廳最好的位置之一留給了她們。
蘇嘉妮還特意讓經理開了一瓶紅酒:「為了慶祝你得到了這麼好的機會,我們今天必須喝一杯。」
沈寧夏不大喝酒,但難得這麼高興,便喝了幾口。
蘇嘉妮端起杯子跟她訴苦:「不過,我不大好。」這個大小姐,雖然不能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從小被蘇家老小捧在手心中長大,一直順遂如意。今天居然說自己不大好,沈寧夏不免詫異:「怎麼了?」
蘇嘉妮噘著嘴,氣呼呼地道:「我媽啊,居然要讓我去相親!」沈寧夏聞言倒是笑了:「阿姨急了,怕好男人都讓人挑光了。」
蘇嘉妮憤憤不已:「我又不是沒人要。幹嗎要去相親啊。」沈寧夏卻不幫她:「反正你成天在家無所事事,不如去看看。萬一緣分來了,說不定能遇到你的Mr.Right。」
蘇嘉妮:「我才不要坐在那裡,給人挑三揀四,評頭論足。」她瞧著沈寧夏,烏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忽然有了一個主意,狡黠地笑了,「要是你肯陪我去的話,我可以考慮。到時候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嚇退那些相親的人。哇,我實在太聰明了,這麼好的辦法都能想得到。」
見過自吹自擂的,但沒見過這麼誇自己的,沈寧夏搖頭失笑:「你想得美。我每天都忙死了,才沒那個美國時間呢……」可是她的話說到一半就停頓了下來,目光越過蘇嘉妮,定格在了她身後。
這是蘇家開的頂級餐飲會所。餐廳環境優雅,她們的位置在花園中,與其他位置利用了天然的樹木花朵被隔開。
她們位置旁是一樹盛放的三角梅,風偶爾拂過,落英繽紛。
而此時,不遠處的另一樹花旁,杜芳華正與一對母女寒暄著入座。
人生真是無處不相逢。沈寧夏頓覺胃口全無。
她正想快快吃完,早些離開,突然間只聽蘇嘉妮啊了一聲,失聲道:「是杜維安。就是來過我們學校的那個杜維安啊。」
沈寧夏側頭,果然看見杜維安正在服務生帶領下,朝杜芳華那桌走去。沈寧夏的目光與杜維安的在空中無聲無息地交匯在了一起。下一秒,沈寧夏垂眼,避過。
「杜維安剛剛也在看我們。」蘇嘉妮低聲嚷嚷。
杜維安淡淡含笑,彬彬有禮地向杜芳華等人欠了欠身,然後入座,舉止十分得體。他的身上已經找不出當年那個山裡孩子的半分影子!
杜維安在相親!沈寧夏腦海中後知後覺地有了認知,不知為何,本就堵塞著的胸口此時更加鬱結了起來。
好好的一頓飯,居然會遇到杜家人。看來今天的皇歷是不宜出門!
蘇嘉妮也瞧出了那桌的異樣,咯咯直笑:「哈哈,剛說到相親,就有人真的在相親了。你看,杜維安跟那個女的這樣面對面坐著,傻不傻呀?」她托著腮瞧了半晌,歎了口氣,又說:「不過,要是我媽給我安排的相親對象是杜維安的話,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惜太遠了,看不到相親的女孩到底長得怎麼樣。」
一頓飯下來,蘇嘉妮一邊觀察一邊給沈寧夏報告杜維安那桌的進展。
沈寧夏後來去了洗手間,待了好一會兒才拉門而出。可打開門後卻看到了杜芳華。她正對著鏡子補妝。
沈寧夏還是不得不承認,時光顯然對這個女人極寬容大方。這些年過去了,這個女人一點也沒有老。不僅沒有老,氣質也好了好幾個檔次。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人都是如此的,有了錢又見慣了大場面,日子一久,便會從容不驚。
沈寧夏本想洗了手,速戰速決地離開。可轉念一想,自己沒做虧心事,為什麼要躲她,應該是這個女人躲自己才對!
於是,她大大方方地洗手,整理頭髮,旁若無人。倒是杜芳華,放下了補妝的口紅,一聲不響地站在一旁瞧著她。
沈寧夏轉身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了幽幽的一句話:「你長大了。」
沈寧夏頓住了腳步,冷笑道:「是啊。長得足夠大了,大到可以去做狐狸精,破壞人家家庭了。」身後的杜芳華聽後突然愣住,再沒有任何話語傳來。
沈寧夏再一次刷新了對自己的認識:原來自己也可以如此惡毒刻薄!
與蘇嘉妮在飯店門口等司機的時候,杜維安等四人也用完了晚餐出來。
她聽見杜芳華的聲音響起:「維安,我和曾太太去做美容。你來送靜如回家。」杜維安答了一個「好」字。
蘇嘉妮很是興奮,捉著沈寧夏的手臂:「快看快看。那女的長得不錯。」沈寧夏迫不得已,便抬眼瞧了瞧。
這時,飯店的泊車人員已將車子駛了過來。杜維安紳士地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那個叫靜如的女子入座後,抬頭與杜維安說話。她的唇色嫣紅,仰頭微笑的時候,沈寧夏不得不承認這位叫靜如的小姐長得很是甜美動人。
她一身白色的蕾絲裙,與白襯衫黑褲裝的杜維安十分相襯。兩人極高的顏值煞羨旁人。
杜維安的車子發動駛離前,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沈寧夏。她一直垂眼站著,安靜如木偶。他其實進來的第一眼便看到了花下那個比花還嬌艷數分的女子,只是他不敢上前打招呼。因為即便上前,她也不會給自己一分的好臉色。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杜維安再沒有出現。大約是真的被她那天尖銳的話語刺傷了吧!沈寧夏很奇怪地發現自己很是不對勁,她老是覺得心口處悶悶的,彷彿那天的晚餐堵在那裡,一直沒有消化似的。
這一日,沈寧夏再度獲知了一個好消息:她已經拿到了入圍的通知,同時組委會要求必須在一個月內交上製作好的成品。
一個月的時間是充裕的,沈寧夏按部就班地投入在製作中,精心完成了作品。她從工廠劉師傅那裡取來成品後便仔細地鎖進了辦公室的保險箱,準備第二天交給唐一峰。
然而,她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卻發現鎖在保險箱內的首飾不翼而飛了。
公司裡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眾人極為驚愕。
方黎明得知此事,親自打電話給唐一峰:「公司保安這一塊怎麼會存在這麼大的漏洞?」唐一峰:「方先生,請放心,我會徹查這件事的。」
方黎明頓了頓,方問:「賽事組委會那邊怎麼說?要不要報警?」組委會要求的截止日期,近在眼前。要重新製作這件作品,時間方面根本來不及了。
「關於報警一事,我覺得暫時緩緩。等我們內部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到時候再決定要不要報警會比較好。」方黎明:「行。報警的事情等查出來再說。不過這件事情你必須盡快查清楚!我擔心的是有人在針對寧夏!」
唐一峰:「方先生放心,我一定盡快查清楚給您個交代。」
唐一峰雖然說要嚴查到底,可就算查出來也趕不及這一次的比賽了。辦公室裡的眾人,看熱鬧的有之,幸災樂禍的有之,真心惋惜的有之。
沈寧夏一聲不吭地背著雙肩包,跑到了劉師傅面前:「劉叔,請你幫我,好不好?」劉師傅瞧著她,二話不說地放下了手裡的活計:「劉叔知道你不容易。來吧,劉叔就算不吃不喝,也幫你把這件首飾趕出來。」
在劉師傅和整個製作間的幫助下,沈寧夏熬了幾個通宵,終於再次完成了這對成品。
唐一峰見到那對耳環的第一眼,竟有一種窒息的感覺。黑色絲絨托著的貝母與鑽石鑲嵌而成的滿天星,在燈光下,折射出了無數晶瑩婉轉的光芒。彷彿幽蘭,在無人的山谷寂寞無聲地盛放。
唐一峰的視線徐徐地移到了雙目紅腫面色憔悴的沈寧夏身上。這對滿天星耳環,給他的感覺,彷彿就是沈寧夏本人。她將自己的靈魂精氣注入其中。她在自己的世界裡清清靜靜地開放著,吐露著芬芳。
有關沈寧夏與自己的流言蜚語,唐一峰自然也聽到了一二。他不知道沈寧夏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有的時候,他會對她有小小的佩服與欣賞。明明有位本城首富的父親,明明可以靠家世和美貌傲嬌於世的千金大小姐,卻偏偏要靠自己的才華在這荊棘密佈的世界裡行走。
但佩服歸佩服,欣賞歸欣賞。方家的一切,包括這位沈寧夏小姐的一切,俱與他無關。他作為一個由方先生資助成材的設計師,現在則算是一個經理人,「頤和」這個品牌的半個擁有者,他的工作,只是為方黎明先生賺錢,以及替方黎明先生全力栽培這位沈寧夏小姐。
於是,唐一峰微笑鼓勵:「很棒。沈小姐,希望你再接再厲,為公司設計出更多更完美的作品。」
心中大石落地的沈寧夏,一回到家,便勞累不堪地墜入了夢鄉。在睡夢中,身體裡的每一根骨頭都化作利劍,跟她反抗叫囂。後來又彷彿置身於火山烈焰之中,灼熱欲亡。她掙扎地往上爬,用盡力氣想爬出去……
沈寧夏隱約知道自己在做夢,她想睜眼,可眼皮卻重逾千斤,無論如何奮力掙扎,她都無法張開。她昏昏沉沉地,腳上似綁了鉛塊一般,直直地墜入了黑暗之中。
沈寧夏不知昏沉了多久,只覺得額間一片清涼,灼燒感漸漸退去,舒服得讓她直想歎氣。她低低地喚了一聲:「媽媽……」沒有人應她。她又叫了聲「媽媽」。
沈寧夏口乾舌燥地側了側身子:「媽媽,我渴。」下一秒,便有吸管抵在了她唇間,她本能地張口。清涼如甘泉的水如流線般順著火辣辣的喉滑過……
一定是做夢。夢裡才會有媽媽。寧夏動了動,找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再度沉沉睡去。
沈寧夏頭重腳輕地醒來,天色已經大亮了,哪怕是遮了密密的簾子,陽光還是無孔不入地透進來。她撫著糨糊一樣的頭,摸起了床頭的手機。不好,都已經九點了!
外婆肯定起床了,肚子也餓了。她得給外婆做早餐。
沈寧夏的腳一落地,便覺得天旋地轉,只覺得整個人軟軟的,一點兒力都沒有。
她摸著牆壁,拖著腳步走了出去。客廳裡很安靜,好似沒有人。沈寧夏輕輕地拉開了門,才聽見一個壓低了的溫柔聲音:「婆婆,來。喝一口稀粥……」
哪怕昏沉不堪,但她還是第一時間分辨出了那是杜維安的聲音。
沈寧夏閉了眼,疲累地靠在牆上。此時的杜維安已經看見了她,忙放下了碗,起身來扶她:「你還在生病。回去躺著。」
沈寧夏側身避過了他的手:「我沒事。可不可以請你幫我打個電話給我的朋友。」她嘴唇倔強地緊抿成了一條線,整個人的臉色蒼白如紙。杜維安歎了口氣:「那個叫蘇嘉妮的女孩子,是吧?孫婆婆打過了。她現在在美國。」
被他這麼一提醒,沈寧夏這才後知後覺地記起,蘇嘉妮與母親去國外探望她大哥了。臨走前,還問了她幾遍,要不要為她帶什麼護膚品回來。看來真的是她病糊塗了。
杜維安的聲音清清靜靜的:「你能不能暫時跟我休戰?等你病好了,你再繼續討厭我。這幾天,讓我照顧你和婆婆。」休戰!她與他這輩子都不可能休戰的!沈寧夏冷聲道:「我沒事,你走吧。我可以照顧外婆的。」
她的固執倔強杜維安是知道的。他凝視著她半晌,終於還是讓了步:「好,我晚上再來看你。」沈寧夏別過臉:「不用了。謝謝你。」
那個晚上,沈寧夏是被自己痛醒的。也不知怎麼的,身體所有的疼連成了一片,整個後背都僵掉了。
沈寧夏掙扎起來翻櫃子,想吃顆止痛丸。由於寧夏生病了,孫婆婆收到了杜維安的囑托,便留了下來陪寧夏外婆。她聽到了動靜,便從臥室裡探出頭來:「寧夏,大半夜的你在找什麼?」
孫婆婆來到寧夏身邊驚呼道:「寧夏,你這是怎麼了?滿頭大汗……」沈寧夏的聲音虛弱如游絲:「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整個後背都在痛。」孫婆婆扶著她在沙發上坐下,急道:「我打個電話給杜先生,讓他陪你去醫院看醫生。」
「不用。我吃顆止痛丸,自己去醫院就行。」
孫婆婆斥道:「傻孩子,這些個藥怎麼能亂吃呢?」又說,「你這個樣子,怎麼能一個人去醫院呢?我馬上打電話給杜先生。」
沈寧夏拉住了她:「孫婆婆,不用麻煩他。我跟他沒有半點關係。這樣麻煩他很不好的。」孫婆婆:「他願意被我們這樣麻煩。寧夏,你不知道,昨晚我看你病得厲害,我一個人又背不動你,就打了一個電話給杜先生。他呀,急得電話沒掛就趕了過來……照顧了你一整夜不算,一早還給阿香梳洗、熬粥……
「今天他雖然去公司上班,但打了很多個電話給我,讓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
「好孩子,這樣的好男人,如今上哪兒去找啊!你可別錯失機會。千萬別犯傻!」
看來平日裡,杜維安的策略非常成功。不過,他素來就很討長輩們歡喜,外婆、母親當年也是很歡喜他的,總是對他讚不絕口!沈寧夏痛得趴在沙發上,已經沒有辦法跟孫婆婆爭辯了,只好任她打電話。
杜維安來的時候,沈寧夏疼得在沙發上彎成了蝦米。他大驚失色,也顧不得孫婆婆,抱起她就往外衝。
著急的時候,連等個紅燈也覺得難耐。沈寧夏臉色蒼白地蜷縮在座椅上,額頭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冷汗。她肯定是極疼,否則以她的性子,一定不會面向著他這一面的。她向來連跟他呼吸同一地方的空氣都厭惡。
如果可以,他願意代替她去疼。杜維安慢慢地伸出手,心疼地用指尖溫柔地替她抹去汗水:「馬上就到醫院了。馬上。」他沒有發現,自己的掌心也早已經被冷汗濡濕了。
由於杜維安在路上打了電話給醫院的相關人員,於是醫院那邊安排了一位相熟的黃醫生。
還在診斷,杜維安就連聲發問:「她怎麼樣?怎麼會這麼疼?」黃醫生見杜維安神色關切,顯然這位就診女子與他關係匪淺,於是便寬慰他道:「杜先生不要著急。估計是結石。你們先去做個檢查。」
杜維安聞言,略鬆了口氣。
做了各種檢查後出來,醫生仔細地做了對比分析,最後確診是膽結石。黃醫生:「沈小姐,你的結石雖然是第一次發作。但是根據顯示,體積不小。最好是能做個微創手術,把它摘掉。不然的話,以後勞累了就會發作,也會很麻煩。」
哪怕是微創,也要休息好多天。外婆怎麼辦?沈寧夏拒絕了醫生的提議。她選擇掛點滴。
杜維安幫她安排好了一切。沈寧夏病得頭重腳輕,想跟他計較都無力,只能任他安排病房,安排醫生。甚至任他把公文搬進了她病房,邊看文件邊在一旁守著她。
沈寧夏太過疲倦了,大半時間都在睡夢之中。矇矓中,她隱約聽見杜維安的聲音:「護士小姐,請你輕些拔針頭,她最怕疼了。」
沈寧夏能感覺到有一溫暖之物,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又一點點地撫過她的每一根手指……沈寧夏疲勞得很,最後的記憶是有人一直牢牢地握著她的手,彷彿害怕她會消失不見一樣。
沈寧夏醒來的時候,是午後。病房裡的竹百葉簾子半拉著,明亮的地板上,灑滿密密條條的陽光。
「你醒了。餓了沒有?」雖然是問句,但杜維安擱下了手裡的文件,逕直取了碗,盛了一碗白粥出來。他用勺子將粥溫柔地喂至她嘴邊。
沈寧夏呆呆地凝視著他。由於生病的關係,此刻的她,眼神有些茫茫然,彷彿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一般。
「來,吃一口。」沈寧夏第一次聽話地張開了唇,小口地將粥吃下。粥溫溫糯糯的,香甜可口,入喉即化。杜維安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地喂完了一碗粥。杜維安放下勺子,心情極好:「我去拿塊熱毛巾給你擦臉。」
沈寧夏靠在床頭,怔怔地看著杜維安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了洗手間。
或許是生病的緣故,她忽然覺得想要貪戀,貪戀那一點點被人照顧的溫暖。哪怕這個人是杜維安。
地上的陽光悄然移動,沈寧夏只覺得困意再度襲來,便躺了下來,頭一沾枕,她便又入睡了。
杜維安回來的時候,沈寧夏已經香甜入夢了。
唇邊還有一點粥,杜維安低下頭,用指尖輕柔地替她抹去。沈寧夏沉睡著,半點不知。杜維安一直站著,凝視了她許久許久。
沈寧夏在醫院住了兩天,便極力要求出院。杜維安只好幫她辦理出院手續並送她回家。下車前,沈寧夏把錢放在了副駕駛的位子上:「請你收下。還有,我不會謝你的。」
哪怕在生病之中,她依舊如此的倔強與驕傲。杜維安望著沈寧夏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病了幾天,走幾步樓梯就氣喘吁吁。沈寧夏摸出鑰匙打開門,只見外婆正在沙發裡玩彩旗,見了她,忽然扔了彩旗,走過來摟住了她:「夏夏,夏夏,你去哪裡了?你不要我了嗎?」
外婆認得她了!沈寧夏激動了起來:「外婆!」外婆撫摸著她的臉,呢喃道:「夏夏,你怎麼這麼廋?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外婆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麼憐愛地撫摸她,跟她說話了。沈寧夏只覺得鼻尖一陣酸澀衝了上來:「外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但是過了半晌,外婆又忘記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拿了一本寧夏的書,一張一張地撕開,用來折飛機。沈寧夏也不去糾正她,任她撕著書本,任她把飛機滿屋地飛來扔去。